半个月后，城东一个冷清工业园区里的一栋小破楼前，音离从出租车上下来。
远远看见小破楼上挂了个牌子——毛禹侦探事务所。
这是一个旧厂区改造的艺术园区，楼房都不高，都在原来的建筑基础上做了全新的装饰，有的艺术极简，有的金属朋克，有的低调奢华……唯有音离面前这一栋，两层半的小楼装饰得很敷衍：楼房外墙一面是涂鸦，一面是木条，乱糟糟的，依稀还能看见建筑原来斑驳掉漆的外墙。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门，只有一个向上的木台阶。正提了裙摆准备跨上去，司机叫住她——“欸美女……”
音离回头。
“你还没付钱。”
“……”啊，对，车费。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一百的，递过去，司机看得直皱眉，又笑道：“美女，扫码行不行？”
“……”音离理直气壮语气淡淡：“不行。”她还没把手机付费玩明白。
司机只好收了钱，埋头找了半天零钱又嘀嘀咕咕递过来：“还是扫码方便啊，现在车上零钱都带得少，除了老头老太太都没什么人用现金了，美女你还挺复古。”
音离心道那可不复古，考古出来的楼兰干尸都没她古。她收了钱就走。
谁知司机又喊了：“欸美女……”
音离再次回头，皱眉。
司机：“关一下车门，劳驾。”
“……”音离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推了下车门，车门缓缓靠回去，但是没关上。
司机有点无语：“用点力啊美女，没关上！”
“……”音离重新拉开门，然后用力一摔，这回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司机却被震得脸一黑，差点张口要骂人。但见音离神色冷沉，看起来不好惹，只得欲言又止，决定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司机骂骂咧咧重新发动车，呜呜呜地开走了，扬起一阵灰尘和尾气。
那天下午，音离突然想起自已妖元可能还在猫身上，马上让护工阿姨出去拦住富商老婆。富商老婆去而复返，音离一问之下得知，那个黑风衣男果然遵守承诺，抱着自已的猫身离开了。
她便和富商老婆讨要那个男人的电话和地址。据说那人是个私家侦探，擅长替这帮富太太们监视老公并且搜找出轨证据，也算是个高危行业。所以刚开始，富商老婆守着一点道德底线不肯给。
音离又提出，只要给出那个男人的电话，她就同意签了谅解书并降低一些赔偿金，并且承诺从那间顾有良金屋藏娇的公寓搬出去，再也不出现在他老公的面前。
富商老婆犹豫了片刻，毫不犹豫地把毛禺的电话和地址都发给了音离。
音离出院后也信守承诺，回公寓收拾了张小凡生前的东西以及猫砂盆等物什，便搬进了酒店。
本想先给毛禺打电话，但她那日初见他，总觉哪里有些莫名的熟悉……于是，她准备亲自上门会一会。
音离拿手轻轻捂鼻，刚准备拾阶而上，便觉有道视线自上方投射下来。
她抬头，看见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庞。
虽然印象不深刻，今日对方也没戴帽子，甚至还刮了胡子，音离还是一眼认出来，他就是那天抱着自已的那个黑风衣男，毛禺。
毛禺那双黑沉而明亮极致的眼睛，音离忘不了。
两人视线在空中对上片刻，毛禺面无表情淡淡道：“你出院了？”
音离收回目光，没回答。
她低下头，顺阶走上一个木平台，看见一道打开的玻璃门。再抬头时，刚刚靠在二楼栏杆上和自已打招呼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屋内传来下楼梯的脚步声，音离站在门口，静静等着。
毛禺从二楼下来，手里抱着一只猫，正是音离之前附身的那只。
原以为要回猫身或许会有点波折，又怀疑这个男人和自已的突然解封会不会有点关系，猜想他或许知道内情，会把自已的猫身给扣下。
不曾想，他竟是一无所知的样子，直接抱着猫就出来了。
然后一言不发，把猫还给了自已。
音离抱回猫，冷眼打量这个人。
瞧着大概二十五六岁，已褪去少年人的稚嫩，成熟得刚刚好，却又有点超出年纪的深沉。
个子高挑，瘦而不弱，依旧穿着一身及膝黑风衣，踩着一双黑色马丁靴。没有帽子遮挡的头发微微卷曲，堪堪遮住点眉眼。面条一般的发丝下，那双眼睛略显忧郁且带着点警惕和攻击性。皮肤白，五官俊朗，只是嘴唇略薄，不说话时看着很冷淡。
他居高临下看着音离不说话，音离觉得有股似乎有股凉气扑面而来，叫人不寒而栗。
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已上下打量，毛禺动了动嘴唇：“还有事？”
这就赶人了？
果然不知情？
音离死死盯着他：“你为何，抱走我的猫？”
毛禺：“？”
敌不动，我不动。音离和他对视着，等他先开口。
两厢对峙了会儿，毛禹双手负背，脸上表情很微妙，终是没有先开口。
秋风扫落叶，微黄细小的落叶纷纷扬扬从高处飘落，音离打了个喷嚏，吓得她手中的猫咪轻轻一抖。
毛禺便将视线转向猫，道：“这猫抱回来就一直睡，也没什么胃口，但我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一直睡？音离低头查看猫身。
这具小小的身体她也用了好几年了，每一根爪子，每一根猫毛她都很珍惜……就是怎么才几天，就不太水润和光滑了呢，瞧着毛还乱糟糟的……
她微微蹙眉，抬头看了一眼毛禺，有点责怪的意味。
毛禺轻叹一声：“之前的事情对不住，我也是受人之托，其实没想伤害……”
音离打断他：“这些天，你没给它洗澡吗？”
毛禺挑眉：“？”
音离低头闻了闻：“身上都臭了，你给……给它吃的什么猫粮？”
又说：“你没给它梳毛吗？你家没有猫砂盆？”
毛禺：“……有猫砂盆，但它这几天懒得动。”
音离抬起眼，忽地转移了话题：“你认识我？”她指的是，认识她本尊。
毛禺再次怔住，而后神色微沉，黑亮的眸子闪过某种思绪。
音离抱着猫，朝着他的方向又迈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忽就拉得更近了。毛禺稳住没有动，只是低头打量着音离，看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音离想要干什么？猫身在手，自然想要试试能否妖元出体，恢复全部的妖力了。
她闭上眼，心念一动。
是比之前要好些，妖元能出体了，只是好像飞不远，像被一个无形罩子给罩住，只能在这罩子里乱转。
她先是探到了猫咪身上果然还残留着自已一部分妖元，后又探到这个范围内的另外一个人元。
人元自然就是毛禺的，但这人元一点妖气也无，全然只是一个普通人元的形态。
正纳闷和尝试着，就听毛禺道：“喂，喂，张小凡……？”
音离立刻妖元归位，重新回到张小凡身上。
刚回来就感觉自已被人揽在怀里拥抱着，鼻尖传来年轻清淡熟悉的荒草气，腰上托着一只手……她下意识地伸手推了自已面前的人一把，喝道：“放肆！”
毛禺抬起双臂，瞳孔微缩：“放……什么？”
多年没有说过这俩字，随口念来竟还如此顺口。看着毛禹那模样，音离很快明白过来刚刚可能发生了什么：大概是她妖元出体后，张小凡的身体没了妖元的支撑，倒在毛禺身上了。
音离轻咳一声：“对不住，刚刚……我有一点头晕。”
毛禺仍旧抬着手，虽然面无表情，眼神里却带微微的嘲讽，看起来半点也不想和“张小凡”有任何牵扯。
以张小凡的前尘往事看，音离觉得这也无可厚非，但这不重要，既然妖元能出体，那么别的，是不是也能试一试？
她忽地眼神凌厉，看向毛禺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你将为我奴仆，听我号令，受我驱使！”
“……”
音离眸光微闪，静静看着毛禺的反应。
毛禺没动静。
良久，他笑了下，抬起右臂指向大路方向，声音低沉冷漠：“不送。”
他大概觉得张小凡是真疯了。
音离心下一沉，没有用吗？妖力依然没用吗？
在她愣神时，毛禺已经转身回屋了。她想再次出动妖元，却比刚才还不如，大概体力不支，禁不住这频繁的动用妖力。
音离默默站了会儿，见毛禺确实半点想和自已套近乎的想法也没有，终于丧气且无奈地抱着猫，转过身走了。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格格不入的小楼。
屋内光线昏暗，几束光线自高窗斜斜投入，灰尘在其中跳跃浮动。
音离看见许多古董老家具摆满其中，乍一看，这倒不像一个侦探事务所，反而更像一个二手古着店。
正要走，忽地听见猫叫声。
音离下意识低头，见自已手里这只猫紧闭着双眼，并没有动静。再抬头，看见不知从何处钻出两只大黑猫，一只跳到雕花屏风上，一只跳高柜上，两只猫都猫眼圆睁，一动不动打量着音离，和音离手里那只猫。
“……？”
音离红唇微启，轻轻道了一声“滚”，那两只猫便像是被突然踩到了尾巴，发出一声惨呼，惊吓着跳走了。
音离抱着猫重新缓步下了台阶，左右看看，沿着来时的方向走。
她有点无措，因为即便如今抱回猫，她仍旧做不到恢复妖力，甚至妖元出体都受限。
究竟为什么？不知道。
走了不多时，她忽然觉得浑身疲惫，双腿发软。她停下来，深深喘了一口气。
这才意识到，这副破身体，大概还没恢复好。
继而思绪一动，这莫不就是自已妖力无法恢复的真正原因？宿主身体太差了？
越想越觉此间因果很有逻辑，于是她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张小凡平时出门，都是怎么打车的来着？
翻出手机，划拉了半天，放弃了。
她不会用打车软件……
拖着疲软的双腿可怜兮兮往前走，音离忽然心生悲凉：我堂堂妖王，何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为猫时也是个猫王啊，号令群猫，威风凛凛，吃喝不愁，怎么一朝变回人身，竟然如此落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