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这才发现还有一个孩子没离开。
她身材高挑,穿校服,扎着高马尾,双手插兜,神色淡然眼神镇定,无所谓地道:“魏浩说的是不是真的?”而后抬头看向音离,重复问道:“魏浩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真的看见付华南了?”
班主任转身走向她,伸手拍拍她胳膊:“孙茜,你先回去吧,这边的事情老师了解清楚了再来告诉你。”
孙茜执拗地站着没有动,一双冷眼死死盯着音离。
音离暗叹她的好眼光,能从这四人当中选定自已才是真老大,着实是个有前途的。
音离轻咳一声,没答她,却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孙茜不答。
班主任道:“他们两个都是我们班的名校苗子,尖子生,平常关系还不错,经常一起上补习课。”
音离哦了声:“那就是好朋友了。那他的事情你都了解吗?他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孙茜斩钉截铁道,“他根本不喜欢那女人。”
音离挑眉。
孙茜眼神定定,绕过班主任往前走了两步靠近音离,继续问:“你们可以看见他,是不是?”
音离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她是的,能看见,但这和社会主流认知不符的事情做不得,她若是说了,免不了被打一个邪教的名头被警察抓起来,那场面就不好看了,麻烦。
孙茜却只当她是默认,脸上那副冷酷的表情开始一寸寸破碎,眼眶通红,她咬牙道:“那他现在,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音离啧了声,低头抚摸猫毛:“站累了,进去坐着聊吧。”
为了避嫌,曹若川用了点小手段把警察和班主任等闲杂人员都清理干净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他们四个,加上一个年轻女孩子。
大家各自随意找个位置坐了,孙茜坐在音离对面,两人中间隔了条过道。
教室灯光很明亮,但是为了方便接下去的询问,毛禺很熟练地伸手关了几盏灯。
于是明亮的教室忽然昏暗下来,只有讲台上的那一条日光灯亮着,照着那个小小的讲台。
女孩和音离的脸都半暗半明,看起来竟都有些妖冶的诡异。
音离张了张嘴,有点不能忍。
“毛禺,麻烦开我们头顶这盏灯,谢谢。”
曹若川嗤声一笑。
毛禺:“……”
灯光从头顶温柔地洒下来,音离看着对面的女孩。这个女孩刚刚看着是横眉冷目,此刻笼在灯光下,添了几分青春和柔和。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放在过去百花争艳的怡红院里也能挣个头牌的位置。
她长得明媚大气,瓜子脸,杏眼,眼珠黑白分明,目含星光,浓眉大眼高鼻梁,脸部线条精致简洁,有点大明星刘天仙的感觉,但仍是略带了些强势的攻击性。这高傲劲儿,倒和念修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才没答话时一张脸冷冷酷酷,此刻却红着眼,泪水盈在眶中欲落不落,怎一个我见犹怜。
音离冲她抬了下下巴:“说说吧,付华南,怎么死的。”
谁知孙茜听了这话后,骤然睁大双眼情绪激动起来:“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们不是可以看到他吗?你们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去死!为什么不能站出来把话说清楚,为什么要当个懦夫!”
音离扶额,冷静道:“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那么你们有人看到他是自杀的吗?”
这个问题毛禺会,他抢答:“有目击证人,而且不止一个。”
音离斜乜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你也在现场?”
“……”毛禺:“警察调查过,有三个目击证人,都说是他自已跳下去的。”
“哦?”
“她们撒谎!”触及伤心往事,孙茜眼眶中的眼泪再难支撑,决堤之流从眼眶内翻滚而出,滑落至明净的脸颊,她利落地抬指抹去,语气激动:“万沚奚和她的朋友是目击证人,她们还说是付华南QJ万沚奚,都是她们一张嘴在说,当然想说什么是什么!怎么就不能是她们逼死付华南的?!”
音离道:"那,还有一个目击证人,是谁?"
孙茜一噎,毛禺道:“是另外一个班级的,事发之时也恰好在天台。”
音离道:“没有监控吗?”
毛禺道:“监控坏了,事发之前半年的影像资料都没有。”
音离看向毛禺,对面的孙茜却继续道:“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北京,要一起去上北京的大学,他……他不喜欢万沚奚,因为不会喜欢,所以也不会做那种事……他不可能做那种事情的……”
所有人都看向女孩,也都明白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和付华南,才是一对。
音离微微一笑,一副了然的样子点点头:“嗯,那我明白了。但是,都说他强暴了那个万沚奚,又是怎么回事,你不如一道详细讲讲,我就不用再费唇舌一遍遍地问了。”
女孩高挺的鼻梁也红透了,像是心中含着一股郁气,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手指抹掉再次滑落的眼泪,开始讲述付华南的故事。
“我是高二下学期转学过来的,因为家里大人一些原因。我来之前,付华南一直是年级第一,不过他的年级第一在我原来的学校排起来,只能算中等偏上。所以第一次期中考,他没考过我。”
“他的父母给他很大压力,知道他丢了年级第一很生气,家长会的时候就当众就没给他好脸色。他很沮丧,自已偷偷跑到天台吹风。我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万沚奚对他示好的,但他表现很冷淡。”
“他对谁都表现很冷淡,他的世界除了学习考第一,好像什么兴趣都没有。”
“不过万沚奚很执着,她脸皮厚,也不怕被拒绝,或者说,简直以此为乐。尽管付华南躲着她,拒绝她,她却锲而不舍越战越勇,最后搞得整个班级人尽皆知,甚至被请了家长。”
“付华南的家长不好说话,他们不允许付华南早恋,要求老师给他调位置,调到有助他学习的地方,所以,我们俩就成了同桌。”
音离觉得有点好笑,没忍住,问了出来:“不允许早恋不是应该调到和男孩子一起吗,怎么调到你这种大美女旁边了?”
孙茜眼眸动了动:“你问我问谁?我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这气势,很不错,不愧是学霸,音离抬头示意:“那你继续。”
孙茜继续道:“其实我刚开始看不上他这种书呆子,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一点意思也没有,像个木头人。但他的努力确实很难让人不震撼,他每天最早到教室,最晚一个离开,后来的期末考,他终于,赢过我了。”
“对我来说这其实也没什么,输输赢赢很正常,又不是最后的高考,决定不了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开心,所以……我也很开心。万沚奚时常课间过来给他送东西,都是些小零食,不过他没吃,都被我吃了。万沚奚却误以为他接受了她的心意,开始更加积极地来找他。付华南不胜其烦,终于有一天,他对她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孙茜的耳根红了,撩了下鬓边的头发:“万沚奚终于死心了,她很久都没再来骚扰他,我们的周围恢复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直到高考前夕……”
她深吸一口气:“高考前夕,班上突然传出一个奇怪的绯闻,大概是说,无敌美少女万沚奚,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融化了冰山学霸付华南,亲身书写了现代版的言情故事。”孙茜冷笑一声:“……付华南整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除了吃饭睡觉屁股就没挪开过凳子,他言的哪门子的情?”
“只有一天晚上。”女孩有点哽咽,“那天晚上晚自习,他出去跑了个步,回来时身边跟着万沚奚。”
“我以为流言大概是以此为依据被好事之人传播开的,但是高考那天早上,他和万沚奚,都不见了。”
音离蹙眉:“高考当天不见的?”
孙茜抬眸:“很奇怪对吗?但他们两个的确都没来集合,也不在学校宿舍里,所有人都急疯了,高考在即,出了这种事故,算是大事故。”
音离:“后来呢?”
“后来,考试那天下午,他出现在了教室里。整个人仿佛一瞬间老了,他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像个老头子一样,坐在座位上,谁喊也不动。然后我伸手安慰他,他抱着我大哭了一场。”
“再后来,我们都复读了。他,我,还有万沚奚……”
“等等,”音离举手打断她,“你为什么要复读,你不是正常参加考试了吗?”
孙茜又理了理鬓边碎发:“我没考好,没考上自已理想的学校,所以复读了……有问题吗?”
“……”音离勉强笑了笑,“没问题。”
孙茜再次深呼吸一口,仿佛这些回忆对她来说太沉痛,她道:“复读期间我就注意到付华南和万沚奚的关系很奇怪,或者说,很别扭。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两人既像是好了,因为万沚奚对他体贴入微,又像是没好,因为付华南依旧很冷漠,甚至比从前更加冷漠,只是,他不再拒绝万沚奚对他的示好了。”
“我也问过他,高考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音离:“他怎么说?”
孙茜摇头:“他只是摇头,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什么也不记得?”
“对,我信他。他说什么也不记得了,那肯定就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音离:“那万沚奚怎么说?”
孙茜微微蹙眉:“你以为我会主动去问另外一个女孩子你们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旁的毛禺忽然轻咳一声,两个女孩当即转向他。
毛禺淡声道:“这件事,我知道一点点。付华南的父母……其实是万沚奚的父母告诉付华南的父母,说那天晚上付华南的确是和万沚奚一起回的家,他们在家呆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付华南才出来,他们家门口的视频都拍下来了。万沚奚当时没有选择报警,是因为她本来就对付华南有好感……付华南的事情发酵后,父母逼问时她才承认,说是,她不想毁了他……”
“……”孙茜愣了好半晌,仿佛这话是盆冰水,浇下去后将她整个人瞬间凝住了。不过片刻,她双眼布满红血丝,情绪激动道:“放屁!这是万沚奚那贱人说的?她的一面之词!她对谁都这么说,她凭什么这么说?付华南如果真的做了这种事为什么还会跳楼自杀?她说什么你们就都信了吗?我还说是她给付华南下药了,有证据吗?她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是付华南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孙茜突然站起来:“所以你们看不见付华南吗?你们不知道真相吗?所以你们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来了?!!!不是为了洗刷死者的冤屈吗!!!”
孙茜那张美丽的脸蛋扭曲了,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藏在心里的疼痛仿佛一把钝钝的刀,磨得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她努力控制自已的情绪,压抑低吼道:“你们!到底!能不能!看到他!你们能不能问问他,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不信他会做这种事,他也不该信,他为什么连自已都不信!!!为什么!”
音离看着情绪失控的女孩,微微动容。
世间多少痴男怨女,都很容易被这种事情逼得失去理智,说来总是令人唏嘘。但是,痴男怨女总比狼心狗肺好。
但是付华南生前都不记得自已做过的事,死后也未必还能记起来。如果真是被人下了药,那么那段记忆定然还是空白的。
音离不忍令她失望,于是轻声道:“这件事,我会帮你问个明白。”而后看向毛禺:“你见过付华南的父母了?”
毛禺仍是一脸淡然,:“见过,你也见过。今天下午,他们来过事务所。”
音离想起下午那对哭哭啼啼的中年夫妻:“原来是他们……他们找你,就是因为不信他们儿子是自杀?”
毛禺点头:“对。”
音离:“理由呢?”
毛禺:“……托梦,说他不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