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曹弱川先笑了：“死了又说不想死的人很多哦，这算哪门子的证据？”
音离喃喃道：“托梦……这么强的怨念……还说什么了？”
毛禺道：“说他对不起一个人，还说，”他看向孙茜，“他很想看看北大校园，是长什么样子的。”
闻言，孙茜那双眼睛闪了闪，似乎再难忍受，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捂脸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大声啜泣起来。
那是一种难诉的悲伤，只属于她和死去那人的。可是哭也没有用，眼泪再不能被他看到，再不能彼此诉说心情了，她哭都只能哭给自已听，伤心伤给自已看。
音离暗叹一声，站起来走到孙茜身边，伸手拍拍这个倔强女孩的肩膀。听着这压抑而绝望的哭声，一种久远的情绪在心底某处隐隐作祟，搅得她五脏六腑乱七八糟。
她有点不耐烦，看向曹弱川：“来，解决一下。”
曹弱川捏了下耳朵：“违禁的哦小姐姐。”
音离定定看着他，面无表情却极有压迫感，曹弱川忽地心虚一瞬，讪笑着走过来：“哎呀好啦，开玩笑的啦。”他伸出手指，在恸哭的孙茜头顶打了个响指，孙茜那颤抖的身体便很快安静下来。
片刻，孙茜红着眼睛站起身，木楞着一张脸，乖乖地走出教室。很快，她孤独而单薄的身影没入黑暗中。
毛禺见状，欲言又止。音离却似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没事，有妖巡护着，她不会有事。”
念修已经坐在一张椅子上抱着手臂快睡着了，此刻突然睁开迷离的小眼睛：“完事了？走吧，回去睡觉。”
音离也不反对，只是走到念修身边后状似随意地道：“判官大人，刚刚你收进去的那只人元，可不可以放出来，我问两句话呗。”
念修语气淡淡：“你想问什么？刚才那场事故跟他没关系，小小人元没这个本事。”
“……”音离：“我知道没关系。但是今天这件事，你们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怎么就偏偏这个班的人出事？而且刚刚问到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付华南应该不是自杀那么简单，所以你放他出来，我审问审问，看看是不是和刚刚那只大妖有关联。”
念修转头回来斜睨着她，那高傲的下巴有些欠揍，可偏偏人家是判官，是智族。
音离对曹弱川或许还有某种天生的震慑力，但对智之一族，连她这个妖王从来也是礼让三分，不仅因为智族天生武力碾压妖族，还因为主神对其族的重视，毕竟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要运作零件，重要非常。
念修这般高傲的模样也很是无可厚非，若是细问，或许人家某一世还曾做过丞相将军之类的贵人，为人类历史发展变迁做出过重要的贡献，高傲一些也是习惯使然。
睨了会儿，念修终是从兜里掏出那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流光溢彩的集元石，她嘴唇微动：“你能问出什么呢，脱离了人体，人元就是一串符号，上面搭载的记忆上百代，我且不能准确找到他在今世的记忆，你若能，借你也无妨。”
说着又看向曹弱川：“妖巡大人，今天这件事，你们城主大人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我会如实上报的。”
“……”
天色已晚，为免留在学校被哪个不长眼偷溜出来的孩子看见平添麻烦，音离决定回家以后再对付华南的人元进行询问。
于是她再次不情不愿坐上毛禺的小电驴，顶着深秋嗖嗖的寒风，回到毛禺家里祖传的破烂小楼里。
该说不说，曹弱川找人给她布置的新卧室很温馨，她一窝进懒人沙发里就起不来了，两只眼皮死命往下耷。
音离一面暗骂这具身体不中用，又一面想着暂且小睡一会儿也无妨，于是闭上眼假寐。
假寐假寐着，就变成了真寐，发现有人似乎给自已盖了被子，而后入了梦。
这梦却陌生得很，她梦见自已正跑步，呼吸急促，内心焦急，却怎么也跑不快，两腿完全不听她使唤。
这时，一个靓丽的女孩突然拦在面前，逼得自已脚步一顿，顺势停了下来。
女孩微微扬头，笑得一脸灿烂可爱：“付华南！我都搞清楚了，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根本就没有喜欢孙茜，我都看出来了！！”
付华南？这是进入付华南的梦里了？
音离双手叉腰，静静盯着面前这张青春洋溢，明媚可爱的年轻少女脸，暗忖道，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万沚奚了吧。
正想开口，嘴巴却先于思想动了，音离听见付华南无波无澜的声音，沉着又带着迷人的磁性：“那又如何？”
万沚奚笑容微敛：“那又如何？付华南，你少拿我当傻子了，我只是学习不太好，不代表我其他方面也迟钝好吗？你……你根本就不喜欢孙茜，你只是为了拒绝我找的借口而已！”
付华南扯了下嘴角，淡笑了下：“随你怎么想好了。”说罢提步继续往前。
音离这才明白过来，自已只是入了付华南的梦，她只是一个旁观者，这些都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的幻象，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不过也正好，刚好可以看看当初究竟发生过什么，才让付华南决定放弃生命自杀的。
视野中是红色橡胶跑道和宽敞的绿色草皮操场，操场上零零散散走着三三两两人，跑道上夜跑的同学或是迎面而来或是擦肩而过。
付华南甩开万沚奚，极其缓慢地继续跑着，视线忽然扫到操场上散步的一对男女，音离感同身受的心脏猛地一抽，像被谁突然扎了一针，注入柠檬酸，滋味酸涩难言。
音离心知这是关键，抓紧时间看目标，便看到一个扎着低马尾的白白净净的女孩子和一个高高瘦瘦同样白白净净的男孩子走在一起。他们从操场另一边走来，夜风吹起女孩鬓边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她正侧仰着头和旁边男孩说着话，笑容温柔，又顺手将脸颊上的发丝撩开夹在耳后。
不知男孩说了什么，女孩耳畔忽地有点微微泛红，带着些微不可言说的娇羞。
付华南心脏咚咚乱跳个不停，看了半晌，在被对方发现以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目光，加快脚步往前跑。
他跑到旗台旁的台阶前停下，撑着膝盖猛喘气。果真如孙茜所说，付华南应该不是一个很爱运动的，才跑几步就喘成了这样。
他就近择了处台阶坐下，背靠墙壁仰起头，看天上没有星星的夜空，心情很复杂。这一夜的月牙倒是明亮，可惜太细了，藏在云丝中，若有若无的，好在这里有一盏路灯，瓦数高，几乎能照亮半边操场。
付华南两眼失神地看了会儿天，而后眼皮酸涩，索性闭上了眼。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下，睁开眼，音离看见万沚奚，她微微附身笑眯眯地盯着自已，温声道：“困了？”
本该嫌恶地重新闭眼继续假寐的付华南却一反常态，一下坐直了，心跳也骤然快了两个节拍。音离正好奇，就听付华南略紧张地说：“没有，就是眯一会儿。你……”
万沚奚微微一笑，在付华南的身边坐下来，音离能感受到当万沚奚坐在付华南身侧的那一刻，他靠近她的半边身体像被百蚁爬过，瞬间酥麻了。付华南手脚无处安放，轻咳了一声，道：“你出来散步？”
万沚奚：“嗯。”
付华南假装不经意地侧头看她一眼，很快又挪开目光，嘴唇动了动，却像不知该说什么，哽得喉咙有一些难受。
音离更觉奇怪了，不过短短的时间，付华南对这个万沚奚的态度变化竟然翻天覆地。刚才是冷漠和不屑，如今这样却是一副少男怀春的模样……？
诚然，复读的付华南此时应该也有19岁，算不得少男了，不过现代人的年龄都得往后推，他这个年纪正算是少男。诚然，倒退九百年的话他这个年纪都能当父亲或者上战场打仗立军功了，但音离是一只颇有见识且与时俱进的猫，虽然有些嫌弃，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少男怀春？对万沚奚？
不对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音离仔细留意，终于从付华南时不时偷瞄对方的视线里，发现这个万沚奚的肩膀上，正正栖着一只翅如蝉翼般轻薄的水晶蝶。
水晶蝶？！这玩意儿现在还没死绝？
两千多年前，水晶蝶是一只小妖最喜欢使用的兽身，这小妖虽然妖力不济，但她惯常使用幻术，使人心智迷乱，沉迷于幻境。而且性格甚顽劣，喜欢四处迷惑人族，挑拨离间，唯恐天下不乱，并以此为乐。
后来犯下大错，这只小妖的妖元早已被音离封禁，扔进锁妖塔，无数水晶蝶也在之后的一场战乱重中被音离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如今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但是小妖被囚，唯有妖王音离能解，这只水晶蝶又是被谁操纵的？
一定是因为水晶蝶使坏，使得付华南眼中看到的人根本不是万沚奚。他看到的是谁？不必猜，定是刚才匆匆一瞥令他怦然心动的那个低马尾女孩。
果然，付华南低声开口：“刚刚看见你了，和你朋友在散步……咳……那是你朋友吗？”
音离并没被迷惑，她的眼里只能看到万沚奚。万沚奚听了付华南的话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甚至她低眉敛目撩头发的细微表情都和刚刚那个女孩子很像。
是了，水晶蝶擅长模仿人族，制造幻象。
只见万沚奚轻笑了下，露出些调皮神色：“嗯，是朋友。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朋友。”
付华南呼吸一滞，明显有点紧张，心跳也砰砰加快，嘴上却只淡淡说了句：“哦。我没想……”
万沚奚打断他：“没怎么见你跑过步，你跑步的样子，好像只鸭子。”
付华南呆了。
“跟你开玩笑的，”万沚奚扑哧一声笑起来，“复习的怎么样了，不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吗？唔，下半年你就要去上大学了，到了大学里，见到很多好看的女生，不会就把我给忘了吧？师兄。”
一声师兄叫得音离都是一阵肉麻，付华南果然也是受不住，心脏像匹脱缰得野马，在胸腔里面肆意奔腾，几乎就要脱缰而出。
好家伙，原来他心中之人竟然不是万沚奚也不是孙茜，竟是一个，学妹？
音离在线心疼孙茜一万秒。
好在这时上课铃声突然响起来，拯救了这个可怜的男孩。他豁地站起来，有点结巴：“上课了，不，不会忘了你的。”
万沚奚也笑着站起来，眉眼弯弯，笑得坦荡中带点调戏，她伸出右手食指朝着付华南一勾，付华南便情不自禁红着脸将头伸过去一点。
万沚奚便将嘴唇凑过来，缓缓凑到付华南耳边，轻声道：“那你在大学等着我，我明年就来找你。”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付华南的心脏爆炸了……
忽地梦境一转，讲桌前是那个激情昂扬的班主任老师，正拿板刷敲着重点，讲着高考注意事项。付华南听了会儿，手伸进校服兜里摸出一张纸条。
纸条展开后，音离看清上面的字——
晚自习后我在校门口等你，给你准备了个考前礼物。
落款，苏茵。
少男的心情像是被人塞了口棉花，软软的，甜丝丝，又空空的，刚呡一口就化了，却意犹未尽，猫抓似的挠得人心痒。
下课铃一响，他就收起纸条，随着走读生的人流往外去。走出校门不远，就见马路对面站着万沚奚，肩头依旧栖着一只水晶蝶。
音离暗叹，好嘛，还是万沚奚。
这付华南，原来从头到尾都被愚弄了。
女孩隔着马路冲他招招手，他左右看看，快步走了过去。
万沚奚背着书包沿着人行道往前：“东西放在我家里，我家很近的，你跟我过去取吧，顺便送我回家。”
付华南虽有点紧张，但也不疑有他。因为走读生的家大多都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确实也不远，去一趟，赶在宿舍关门之前回去没问题。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人行道，踏着路灯洒下的行道树影散着步，聊了些考试的事情，也聊了些未来的畅想，果然很快，就从一个小区大门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