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教学楼的灯已经几乎都灭了,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衬得门内门外都冷清,再没白日的浓浓烟火气。
根据保安指引,一行人穿过学校前广场,走到操场前一栋教学楼前,不用再看也知道事发班级在哪处,因为整栋楼只有一个班的灯还亮着且教室外围满了人。
有人大声在喊自已孩子的名字,声音响彻教学楼,然而得不到回应。
更多人则是叽叽喳喳商量如何是好,有人打电话让找神婆的,有人打电话找和尚的,还有人讨论是不是中毒……总之乱糟糟的一锅粥,警察在现场维持秩序也很勉强,小警察不断打电话在和上级汇报情况,其中一人见了毛禺,眼睛一亮,如遇救星般赶紧拨开人群冲出来。
“毛禹侦探你可算来了,快来看一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孩子都像中了邪,喊也不应,拉也不动……这,这这也太诡异了……”
便有人注意到这一行四人,纷纷让开道,眼中流露出疑惑和期盼。
当音离站在教室窗口向内看时,也是倏地眉头一皱,只见所有孩子果真都在聚精会神地看书或写字,个个专心致志,比考场内的孩子还认真。
若不是此刻教室外面围着这许多人,声音如此嘈杂如此激动,大概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一个超级学霸班级。
毛禺伸手拍了拍距离窗口最近的同学,那同学果然毫无反应,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念题,但他手中的练习册已经良久未翻动了,上面密密麻麻写满重复又重复的答案。
音离心头微微一沉,心道:竟有如此强大的妖力,同时控制这样许多人,普通小妖可办不到。
她看向曹弱川,曹弱川看着吊儿郎当不大靠谱,但大小是个妖巡,管着一城之小妖,妖力还是不容置疑的。他已经快速妖元出体巡视一番,回来蹙眉道:“妖力在我之上,我也没办法。”
闻言,音离也迅速妖元出体,虽然妖元依旧被锁在一个无形范围内,但她能看见,教室里所有孩子的人元都被一股强大妖力吸住了,虚虚浮在人身半上空,仿佛被吊起来,与人体将离未离。
念修凉凉道:“这种妖力,你们妖族怕是大妖以上才有的吧?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妖族这是要造反?”
大妖?音离有点生气了。在她管辖之下,所有大妖和护法的品行妖力全都经过考察并记录在册,那些为祸人间的恶妖早被她清理干净了,剩下的都是些天生秉性善良的,管着各个城域的治安,何敢出来闯这种找死灭魂的祸?除非……
正在此时,又听见一声惊呼:“站起来了!小颖?小颖你看妈妈,小颖?”
教室里的孩子突然一个一个木楞楞站起来,有走出教室的动作,于是外围人群再次一拥而上,几人瞬息淹没在其中,尽管警察尽力阻挠,但焦急的人群根本不受控制。
忙乱中,毛禺扯了一把音离,将她从人群中拉到一旁。音离心中着急,却又无能为力。这时,她的妖元飞行范围内忽然出现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音离抬头,看见走廊灯芯上吊着的一条小小的人元,不等她开口,那人元却忽地不见了。
音离看向念修。
原来念修也发现了这条漏网之鱼,并很快反射条件般的启动集元石将这小小人元收了进去。见音离看过来,念修神色淡淡,眼眉微垂,收起自已的集元石——一块黑漆漆的蠢石头。
那边,人群爆发出闹哄哄的哭喊——
“方雨!你看看爸爸,你要干什么……快快快拦住!!他们要跳楼!!”
“你怎么了啊闺女,你别吓妈妈,你醒醒,你醒一醒看看这里是哪里,啊啊啊……这究竟是怎么了啊……”
音离看过去,只见几个没有家长拦着的孩子已经开始往栏杆上面爬,警察人手少,抱下来一个又去抱另一个,眼看有人已经爬上栏杆站着了,音离也吓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妖元出体却被狠狠弹回来。
她手一指:“曹弱川!!拦住她!”
话音未落,毛禺已经不知从哪钻过去,一伸手便拎着那孩子的后领将人给拉了下来。他身手敏捷,出手极快,几个眼看就要爬上去的孩子都被拉扯在地。
饶是摔在地上,那些孩子却像没有痛觉似的继续爬起来,准备再次往栏杆上面爬。
音离看不下去了,闪身过去送了一人一个手刀将人放倒,另外三人见此情形也有样学样,没过一会儿,全班五十多个孩子已经呼啦啦躺倒一片。
那场面,真让人不忍卒睹,何况还有许多学生家长,大家都目瞪口呆,哭都忘了哭,只把四人盯着。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满目震惊,两腮发颤,嘴唇翕动:“中了邪了……中了邪了……”
面对一地横七竖八的学生,音离也很是头大。曹若川抠脑袋,毛禺和念修还算镇定。
这时,一阵突兀的鸟鸣锐利而至,刺耳之声如利箭划破寂静夜空。抬头看时,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鸟展着翅膀滑行而来,在大家头顶上空嗖得划过,引起一阵恐慌和骚动后,悄无声息落在栏杆外的那棵大榕树枝的桠上。
它体型约莫一只中华田园犬大小,羽毛通体漆黑,油光水滑,一双圆眼睛发出幽蓝色的光,直直盯着音离。
音离与它对视片刻,微微蹙眉,心道这种鸟,真是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只的了,怕不是养在本地的,应是从远处而来。
清醒着的众人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喉咙里发出咕咕的乱七八糟的声响,纷纷警惕又好奇地看着这只体型“巨大”的鸟。
然而不过片刻,这鸟又忽地将翅膀一张,羽翼轻轻扇动,悄无声息飞走了。
仿佛只是过来亮个相,打个招呼。
大家还在盯着那逐渐融入黑夜中的奇怪大鸟,又听见低低的呻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声音越来越多,方知道是从地上这些孩子嘴里传出的。
他们渐渐醒了。
有人扒开自已身上的同学,扶着颈子茫然坐起——
“我怎么躺在这里?妈,9你怎么进来了?家长不是不能进学校吗?”
“这里怎么有警察,怎么了吗,发生什么大事了吗?我这是怎么了?”
“我们怎么都睡在走廊上?欸?奇怪!!”
“我擦!什么情况,我们竟然专心致志自习到了现在!都学到睡着了,苍天啊,是不是老刘给我们喂了什么迷魂汤,我们都要变学霸了是不是!!!!”
“……”
曹若川松了一口气道:“没事了,没事了,妖力消失了。”
念修挑眉:“你办的?”
音离飞快拆台:“他没有这种妖力,是刚刚那只鸟。”
“哎妈,总算是安然无恙了,这么多孩子,要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一个警队的饭碗都不保,”刚刚缩在人群里两腿几乎打颤的小警察抹着脑门上的汗惊魂未定走过来,拍拍毛禺的肩膀:“可以啊兄弟,越来越厉害了,你刚这一顿劈里啪啦的功夫太牛了,”说着又是一拱拳朝着几人道:“神!大师!佩服佩服!!”
毛禺有点尴尬地看向音离等人,但见大家都一副抬头望天事不关已的样子,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将这功劳应下了:“小事,并不严重。”
音离:“……”小事你妹的小事。
曹若川:“……”小事你大爷的小事。
念修:“……”真是小事?一个小小人族都敢大放厥词了?
小警察两眼放光,神色更加崇拜:“哎呀大师,这都哪儿学的啊,对了,你这姓毛,该不会是那茅山道士一派的吧?还收徒弟不?我也想去学一学。”
毛禺面不改色道:“我是羽毛的毛,不是茅山道士的茅。而且学不了,这是天生的……”
毛禺的话被一声高亢的叫喊打断:“啊!啊啊啊!是付华南,付华南回来报仇了!”
是一个坐在地上面色惨白,额头渗着冷汗的少年。他惊恐地抓着他父亲的胳膊,紧张地声调都变了:“是他,我看见他了,他刚刚就在这儿,在这儿盯着我们!爸,真的,真的就是他!爸爸,他真的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那父亲戴着银边眼镜,一副斯文高知的长相,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刚才这些诡异的场景,他定然不会相信自已孩子的话。但是此刻,他也嘴唇苍白,面露犹疑,一面伸手安抚自已孩子“没事爸在这儿呢什么东西都伤不了你”一面看向毛禺等人。
那眼神里藏着疑惑和求助,比如“我孩子说的是真的吗”、“这世上真的有鬼吗”、“你们真能降妖除魔驱鬼吗”……
毛禺上前一步问那少年:“你,真能看见他?”
那少年呆了呆,抖得语无伦次点了个头:“我看见了。”
毛禺又问:“那你从前,还看见过类似的吗?”
少年又呆了呆,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也不知是在抖还是真的在点头:“小时候,好……好像见到过……”
父亲不忍,替他接下去:“他三岁时说过,房间里一直有个女人陪着他睡觉。”说着又有些欲言又止,“他说……是他去世的妈妈。”
“……”毛禺:“那他妈妈去世了吗?”
男人沉默一阵才答:“他三岁以前,一直是他妈妈陪着他,离婚以后他妈就走了,没消息。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的幻想……”
音离用胳膊肘碰了碰念修,念修略略闭眼的功夫智元出体去探查了一番,而后睁眼道:“嗯,他的人元确实有点小小瑕疵,容易被执着的死人人元吸住传递消息。但也不严重,只有执念很深的才能对他这种人元产生影响。”
音离默了默,也上前一步问那少年:“你说的付华南,是谁?”
不等少年答话,一个女生义愤填膺站起来:“付华南一个多月前已经跳楼死了,魏浩你少胡说八道吓人了,肯定是你瞎编的,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
“你才胡说八道!”那少年被指责后暴躁起来,哑着嗓子激动控诉:“就是你带头说他是强奸犯,你根本就没有证据你就胡说八道,害得他在学校抬不起头,最后选择了自杀,他就该找你给他垫背的!!你们……还有你们,全都张着嘴瞎说!!你们才该死!”
那女生怒了:“魏浩!你他妈的……”
“闭嘴!”少年的父亲及时打断对方接下去的话,厉声斥责:“小小年纪当着大人的面就敢骂脏话,你们大人就是这么教的?!”
“大叔!”谁知那女孩丝毫不怯懦,冷笑一声顶回去:“我们都满十八啦,还小小年纪呐?要不是复读,我们都该上大学啦!您还抱着您的宝贝儿子当小娃娃养啊!?”
少年生得瘦弱文静,听了这话顿时脸红了,起身作势要打人:“康晓静你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女孩又冷笑一声:“你来啊,装×!”
魏浩:“你!……”
“够了!跟我回家!”魏浩父亲终是忍无可忍,将魏浩从地上扯了起来。
更多孩子也都从地上爬起来了,密密麻麻的人堵得狭窄的走廊水泄不通,魏浩父亲拉着咦哩哇啦还在和对方吵架的男孩钻出了人群。
音离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语,什么“付华南”,什么“万沚奚”,什么“自愿”,什么“强迫”,虽然七零八落,但还是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大概说的是那位已经跳楼自杀的付华南同学,被人指控强/暴了同班同学一个叫做万沚奚的女孩,但这件事情没有证据,只是女同学的一面之词,且又有人说万沚奚其实已经追了付华南有一段时间了,分明是自愿,不是什么强/暴。
更有说法是,女孩爱而不得心生怨恨,为了报复才编出这样的谎言,就是为了毁掉付华南。谁知付华南却真的跳楼了,万沚奚也迫于压力,居家复习,再没有来过学校。
这件事应该在学校引起的风波不小,同学们一讨论起来就收不住,甚至忘了现在已经接近半夜十二点。
魏浩的父亲带头走后,其他家长也领着孩子纷纷离开,均是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回去找个大师求个符咒。
因着这场变故太过诡异,也没人揪着警察要说法,大都急匆匆的带着孩子离开了。剩下的则是住校生,眼看无事也都被班主任挥手解散,并要求大家结伴回宿舍。
不多时,方才沸沸扬扬的教室外只剩了稀稀拉拉几个人,班主任搓着手准备和警察还有毛禺说点什么,却被音离打断:“你怎么还不走?”
搓着手的班主任神色一僵,仔细看才发现,音离的目光不是冲他的,而是冲他身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