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园中走向几个妙影的云奇和云清,裴衡薄唇微扬,随后往石桌前踱了几步,在李锦娘对面的矮凳坐下。
虽然眼睛看着亭外,但锦娘却留心着亭中的情形,发现裴衡朝自已圆桌正对着的凳子坐下,锦娘心中又惊又喜,手上拧着帕子,脸染着红晕微低,却未发觉李锦玉愤恨的目光射来。
抬眸又偷看了一眼裴衡。
迎着男人探究的目光,李锦娘明白他还不知自已的名字。
“臣女锦娘见过大司马。”
“你就是李鸿的二女儿,锦娘?果然如传言中那般。”语中淡淡,却是夸奖。
本倚在亭栏处假装赏花的李锦玉听到此语再按捺不住,不再假装看花,走到圆桌旁坐下,正坐在李锦娘和裴衡中间。
不等着裴衡来问,锦玉朝他露出最明艳的笑,说道:
“臣女李锦玉见过大人,锦娘是我的庶妹妹,姿态粗鄙,让大人见笑了。”
闻言,裴衡不语,似是不悦被打扰。
场面一度尴尬,锦娘看着局促的李锦玉,出言解围道:
“我姐姐平日不拘小节,率真惯了,还望大人不要介意。”
看她出言诚恳,裴衡也不反驳:
“既是锦娘为她出言,我自当了解。”言语中竟有亲近之意。
闻言锦娘心下生出些甜味来。
她自闺阁中便听说大司马裴衡手段阴狠,嗜血狠辣,又把持着朝野,这样的男子身边应该不乏绝色丽人,可他却向来不近女色,从未听说过他与哪个女子亲近。
如今亲眼见到他不仅没有传闻中如此可怕,而且长得如同天人般俊美,还主动来与自已说话,哪个女子能受得住这样的男子说出偏爱的话语。
到底是闺阁女子,不至于失了仪态。
“多谢大人宽宥姐姐。”声音温软。
听着裴衡和李锦娘的对话李锦玉心中嫉妒,白了李锦娘一眼,目中愤恨。
“不知本官可有幸邀两位小姐一同进这园子里赏花?”
裴衡唇角含笑,肆无忌惮地盯着锦娘问道。
被他惑人的瞳直视,锦娘心中怦怦直跳。
“锦娘……愿意。”
脸色微红
坐在一旁的锦玉心中欣喜,裴衡终于不再只问锦娘,还提到了她,还邀她一起赏花。
“我也愿意!”
裴衡微微一笑,起身走至园中,姐妹二人便一同跟在裴衡身后。
花园中。
谢婉宁不敢离卫蓉太近,只保持着二十米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和丫鬟秋菊的身后,缓缓踱步,不疾不徐地赏花,正赏着突然云奇走了上来向她拱手:
“在下骠骑将军云奇,不知是否有幸与小姐一同赏花?”
谢婉宁瞥了眼不远处的卫蓉,这云奇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撇下那边的美人儿不去作陪,倒来与相貌丑陋的自已赏花,难道他喜欢貌丑无颜的?还是说,这是裴衡的授意?
心里虽想着,面上却谦恭,双手交叠放至腰前向他行了一礼。
“婉宁见过骠骑将军。”
“此处婉宁有翠玉作陪即可,将军还是去陪别的小姐吧。”
“原来是谢琰将军府的谢小姐。”云奇笑了笑,“谢小姐莫要见怪,不知为何,小姐总给在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似故友,因此在下只想与谢小姐一同赏花,望谢小姐莫要见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婉宁只能应承了他。
“将军自便吧。”
转身继续赏花。
“谢小姐喜欢迎春花?”
看她一直围绕着迎春花观赏,云奇问道。
“是的,百花娇弱,只这迎春花不畏惧初春之寒迎风绽放,自得绮丽。”
“谢小姐好见解。”
园中另一处。
云清走至那高冷美人身后拱手:“在下平南将军云清,不知小姐如何称呼,在下可否与小姐一同赏花?”
秦雪吟转身朝他行礼:“见过云清将军。”美目中满是疏离,浑身散发着清冷的气质,让人难以接近。
云清也不管那拒人的冷意,灼灼的目光凝着她:
“你就是荣国公府的秦雪吟?长得真好看,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听了他的夸奖,秦雪吟脸上依旧清冷。
“雪吟不喜与人亲近,云将军若无事,可去陪其他小姐赏花。”
“其他小姐自然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陪她赏花,我只想陪秦小姐一人。”云清笑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秦雪吟闻言眉头皱了皱,也不与他回话,转身自已赏花去了。
云清则跟在她身后自来熟般地与她说话。
四四方方的园中花团锦簇,美不胜收,花园东北角有一汪湖水,湖中锦鲤轻游,上面有翠玉般的绿藻,为这满园春色增添一抹生动,水若碧玉,深不见尺。
裴衡走在前方,锦娘稍与他落后半步,他性情冷淡,话不多,却只与锦娘一人说着,跟在二人身后的李锦玉就像一个局外人,看着二人几欲并肩的姿态,李锦玉烈火烧心,瞅着李锦娘的目光像要杀人。
三人穿过花丛,来到了潭水边。
看着碧波轻漾的湖水,裴衡突然顿住了脚步,束手站立,锦娘遂亦停下脚步站他右侧,与他并肩,锦玉在她身后怒瞪她一眼,走到了裴衡左侧。
“锦娘觉得本官养的锦鲤如何?”裴衡微微侧头,对着右手边的锦娘问道。
湖中悠然地淌过几条银白相间的花鲤,本该流畅的鱼身肥了一圈,似乎伙食极好。
锦娘笑了笑,赞道:
“大司马府中的鲤鱼乃金银鳞白写锦鲤,这锦鲤甚是珍贵罕见,这湖中却有不少,当真是稀罕。”
裴衡薄唇微勾。
“锦娘果然见多识广。”
“大人谬赞了。”锦娘回道,耳尖微红。
看着二人情状,锦玉再也克制不住自已,上前正欲说话。
“大人!”
身后忽有侍从上前,对着裴衡附语,自始至终裴衡的表情都毫无波澜。
“府中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两位小姐自行赏玩,本官稍后再来。”裴衡俊脸肃穆,似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
“既是要事,大人就快去吧。”锦娘回道,已不似刚来时那般拘谨。
待裴衡走后,湖边立时只剩锦娘、锦玉和随身侍候的两个丫鬟。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锦玉终于不用再装出温婉守礼的样子了。
“李锦娘,你这个狐狸精,贱婢生的女儿!还跟我抢男人?我要弄死你!”
目送着裴衡完全消失在视线后,李锦玉突然上前冲到李锦娘身后,扯住了李锦娘的头发往外用力,锦娘头上的珠钗登时散落,头发刺痛,下意识拉住她的手护住自已的头发,两人扭打在一起。
“小姐!”
“小姐!”
看着突然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丫鬟着急却又不敢上前,两个都是相府的小姐,虽然一个是嫡一个是庶,可是不管是谁她们作为丫鬟都得罪不起,若是贸然上去帮忙不小心碰到一个,让人摔着磕着了最后受罚的还得是她们。
被锦娘用力扯开抓着她头发的手,锦玉瞥见旁边深不可测的湖水,嘴角绽出阴冷的笑意,趁锦娘挣脱,顺势把她往谭中一推。
“噗通”
李锦娘掉进了湖里。
“小姐!”李锦娘的丫鬟碧桃惊叫。
李锦娘掉入水中后饮了一口湖水,随即两手胡乱往上扑腾。
李锦玉用力极猛,锦娘掉入湖水的地方离湖岸有一定距离,不会水的人是游不到岸边的,李锦娘怀着求生的本能不停往水上扑腾,不让自已沉下去,喝了好几口湖水。
李锦玉看着落水的锦娘,突然意识到自已是在众目睽睽下推亲妹妹下水,在大司马府会被当成杀人凶手,也不知大司马会怎样看待自已,心中开始慌乱。
“怎……怎么办?”后退踉跄几步。
“救命啊!有人落水啦!快来人啊!”丫鬟碧桃对着四面八方大喊。
正赏着花的谢婉宁听到了花园东北侧那边传来声音。
有人落水?
正想使轻功掠过去救人,忽想起旁边还有个云奇。
不行,府中耳目众多,不能露了武功。况且突然有人落水,也不知是不是引诱自已上钩的圈套。
于是欲跳起的足尖改成疾走,往那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用了最快的速度终于赶到了湖边。
只见一女子鬓发散乱地正双手在水中拼命扑腾,扑出的水花越来越小,脸色微白,是力竭之相!
这不是锦娘吗,怎会突然落水?
方才她赏花之时远远就瞥见裴衡与她二人正有说有笑地赏花,锦玉跟在她二人身后。她还庆幸裴衡没有盯上自已,怎的转眼裴衡就不见了,锦娘还落到湖里?
要不要救人?来赴这鸿门宴时谢婉宁只想低调行事,如果自已贸然出手救人会不会太引人注目?
焦急地左右环顾寻找能救她的人,裴衡也不在,刚刚不是聊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丢下李锦娘就不见了,快来救人啊!
此时云奇跟着谢婉宁身后也来到了池水边,看到水中的女子,正欲脱去外袍跳湖救人,却瞟到远方暗角处有一人目光淬着寒意盯着自已,云奇目力极佳,立时就认出了那人。
那人眼神凛厉刺骨,云奇收到意思,脱去外袍的手顿住。
谢婉宁看到了云奇顿住的手,双眼立时朝那暗角射去,电光火石间,两人视线相撞。
是他?!
谢婉宁赶紧低下头。
闭上双眼,心中百转千回。
她本想着裴衡能赶得过来最好是他救,再不济云奇云清都可以,没想到这一切竟是他的授意,为了试探出那日刺他的女刺客竟连她人性命都不顾,他就不怕相府的女儿淹死在司马府中会引起李相的不满吗?就不怕一条性命枉死心中羞愧难安吗?
真是心狠手辣,谢婉宁冷笑。
睁开双眼,此时湖中的李锦娘已无力扑腾,缓缓往湖底沉了下去。
再不救的话就来不及了。
远处的云清和秦雪吟离得极远,根本未曾听到这里的声音,卫蓉听到声音和丫鬟赶了过来,但是两人好像也不会水,只站在池边焦急地踱步大喊来人。
看着池周围无一人上前搭救,谢婉宁不再寄希望于司马府任何一人,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把心一横,径自跳入水中。
……
谢婉宁把李锦娘带了出水面,锦娘此刻已经昏迷,谢婉宁把她平放在地,两手交叠往她胸腔按压,一压一放,随后掐住她下颌往里吸气呼气,如此反复,锦娘胸腔中的水终于被压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不住咳嗽。
谢婉宁此时浑身湿透地坐在地上,面纱早已不知去向,所幸脸上的疤经过特制,遇水不溶,还完好无损地黏在脸上,只脸上涂抹的不防水的妆容全花,衣裳湿漉漉地附着在身上,曲线毕显,腰上一团枕头吸水变重很是突兀,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此时裴衡终于慢悠悠地踱步走了过来,看着狼狈不堪的谢婉宁,眼中晦暗不明。
谢婉宁低垂着头,不愿抬头看他,她担心自已控制不住又上去刺他一剑。
“来人,带两位小姐下去梳洗换装。”
语气冷冽。
司马府偏殿
坐在浴桶中洗去黏在身上的污渍,谢婉宁只觉心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只想泡在水中不愿再面对那人,那禽兽一般恶毒心狠的男人。
屏风后突然响起脚步声,谢婉宁没入水中抱住自已,喝道:“谁!”
屏风后并无回答。
良久,屏风后再无声响,谢婉宁转身瞄着屏风下,确保没有鞋子后才起身用浴袍裹住自已,吸干水渍后拿起司马府婢女送来的衣裙。
竟是那日刺他一剑时穿的妃色水波纹纱绣软烟罗!
裴衡当真是好记性,这衣服竟能让别人做出一模一样的来,连细节处都是分毫不差。
谢婉宁心中五味杂陈,裴衡什么意思?这衣服是她与锦娘一人一件,还是只给她一人?
若是前者,则说明他还不确定谁是刺客,只是在试她二人;若是后者,那就大大的不妙了,这意思就是认为她的嫌疑最大,只试探她一人。
到底该不该穿啊?
谢婉宁裹着浴袍踟蹰,穿上这衣裙她即使面上有疤也会很容易被认出,毕竟她救人后妆容全被水洗刷干净,素着一张与那日撞见裴衡时无差别的脸。可是不穿的话也不能裹着浴袍出去吧?
“来人。”叫来门口的婢女
“这衣服太过窄小,我穿不了,能否给我其他的衣裙?”谢婉宁问道。
“小姐,我们大人说了,府上无女眷,府中只备着这一套衣裙。小姐您身份尊贵,奴婢的衣裙也不能给您穿,否则大人会杖责奴婢,还望小姐体谅。”
真真可恶,是不是拿准了她会心软?竟拿他府中奴婢压她。
心中叹气。
罢了,左右不过是件衣服,只要她矢口否认,他还能奈她如何?
待人走后,换上了衣裙,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半干,压紧那疤痕,戴好面纱,谢婉宁随着侍女走入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