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仔细地审视了她一番,然后继续说道:“如果真的是来祭拜的话,那你是否带来了香油钱?”说着,他向着薛千雪伸出了自已的手臂。
他的双手被烈日暴晒过,发黑且指甲缝里还有泥土,尽管如此,他却像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顽皮的小无赖。
薛千雪并未因此而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道:“我身上并无此地流通的铜币,不知是否可以用他物交换?再说,即便是要添香油钱,为何偏偏是给你呢?”
小乞丐顿时哑口无言,沉默片刻后,他开口反驳道:“这庙本就是我家,你到我家,不是应当付给我一些银两吗?否则你就只能去别的公爷庙参拜吧,这里虽然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公爷庙,却是最没有香火的一个。我辛辛苦苦地打理着这里,自然应该得到相应的报酬。”
听到他这样的解释,薛千雪感到十分好奇,于是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出了一步,走进了庙内。
果然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庙内光线阴暗,显然连点燃一支蜡烛的钱都无法支付。
佛龛上只插放着一炷尚未燃尽的香,供桌上虽然陈旧,但上面却不沾半点灰尘。
小乞丐看到薛千雪无视自已进了庙,顿时心中升起一股不满之意。
愤怒地指着她喊道:“没给我钱,怎么还进来呢?这下你不能赖账了,这里要有香客来可不容易,公爷都看着呢!”
薛千雪瞟了他一眼,淡淡地回应道:“既然其他的公爷庙更为热闹,你为何还要坚守在此地,而不是选择离开?”
小乞丐一时间无言以对。
薛千雪则趁机继续追问:“自方才见到我开始,你就一直纠缠着我,试图让我知难而退。我猜测,或许你是在这里守护着某些重要的东西,我说的没错吧?”
他瞪大了眼睛,后退了好几步,咬紧牙关,坚定地否认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这是我的家,我在此处看家难道不行吗?”
薛千雪见他终于不挡道了,更肆无忌惮地在庙中转了一圈,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便大步朝后殿走去,决定寻找是否有通往薛家老宅的门。
那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在一边呆立了片刻,直到薛千雪真要朝后殿深入时,他才匆忙地追赶而来,怒斥道:“明山派的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已经警告过我们,切勿前往庙后的荒芜之地,你身上的装束如此整齐,想必是读过书的吧?难道你没有看到庙门口的告示吗?“
薛千雪对此毫不在意地回答道:“真是凑巧,我也是道士。”
小乞丐听闻此言不禁怒不可遏,喝骂道: “你果然与那些狡猾阴险的家伙是一伙的! 这里可是我家!你们休想在此为所欲为!”
薛千雪看到他惊若寒蝉般的样子,感到十分困惑,突然灵光一闪,从怀中掏出了儿时佩戴至今的长命锁,递给了小乞丐,说道: “你可曾见过这个图案?后院的瓦片上应该也有这样的标记。这里同样属于我家,我只是想回家看一看,绝无所图。”
那小乞丐果真认识这图案,霎时间面色苍白如纸,如同看见恶鬼一般盯着她,向后退了好几步,身后不慎绊到了门槛,摔了个狗吃屎,他迅速爬起身来,逃命似的朝着后殿深处狂奔而去,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突发的情况令薛千雪措手不及,本想询问小乞丐这座庙是否设有后门,却不料将他吓得仓皇逃窜。
经过这么一闹,薛千雪内心深处的那份浓烈的思乡之情,似乎变得轻盈了几分。
调整好情绪后,她也决定朝后殿深处探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扇摇摇欲坠的后门,伸手推开它,眼前却是一片灼目火红。
原来已是海棠花开的繁盛季节。
遥想当年,只有手臂粗细的海棠树,如今已然合抱之围,满满枝头都是娇艳欲滴的海棠花,像热烈燃烧的火焰,又犹如鲜红的血液,无比夺目。
关于那晚灭门事件的细节,即便是她现在恢复了记忆,也依旧模糊不清。
可能是因为当时年纪尚幼,心理承受能力有限;又或是因为过于恐惧,整件事只留在脑海中一些残破零散的印象:大批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血流成河,不远处的某个院落燃起熊熊大火,整个世界被染成了血红色。
牵着她逃亡的人变换不断,最早是她的奶娘,然后是母亲,接下来是小仆人、家丁,还有护院武者……围在她身边的人们口中叫嚷的总是那么几句话:
“实在不是在下所为啊!恳请仙长高抬贵手,饶恕在下一条性命吧!”
“仙长大恩大德,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
“带着小少爷赶紧离开!千万不能停步!”
“小少爷,朝这边来,别回头看,赶快走吧!”
“小少爷,千万别回头看啊……”
于是,她真的从未回过头去。
即使火势蔓延,将她与父母居住的院子化为灰烬;即使庭院中的海棠树,她出生那年栽种的那棵,也被烈焰吞噬;即使无数亲人在她背后发出痛苦的哀嚎,惨遭杀害,她仍然没有勇气回头。
即使已经跟随护院的邹叔,成功逃到城外的山头上,她仍然不敢回头,唯恐一旦回头,便会引起那些御剑的修士注意,从而将她也赶尽杀绝。
直至此刻,她才真正看见了遭逢灾劫后的薛府,呈现在眼前的只有绿意盎然的草木与欢快歌唱的鸟儿,如同一幅令人目不暇接的绚丽春景图。
眼前的自然之美,仿佛引发了她心中的无尽感慨。
周遭的修真门派数量稀少,能够历尽百年风雨而依然屹立不倒的更是寥寥无几,她心中怎会不明白,屠灭她家族的就是明山派?
她又能如何?她早已失去了为家族复仇的勇气,她只是个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的胆小鬼罢了,连仇恨的资格也没有。
在薛千雪精神恍惚之际,一位身材高大、气势凛然的中年男子突然闯进了她的视线。
此刻的他手握着一把柴刀,与方才那小乞丐模样几乎相同,唯独眼神锐利如鹰,犹如随时准备攻击的猛兽。
细看,小乞丐悄无声息地藏身于男子背后,脸色略显复杂地悄悄打量着薛千雪。
男人用那低沉而雄浑的声音开口道:“阿伶告诉我,说你声称自已是薛家的后人,此事是否属实?”
尽管他的语气直接且犀利,脸上却流露出毫无保留的疑虑,甚至隐约透露出一种难以察觉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