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青溪下楼就看到站在窗前的男子,他身上是一套素净的衣服,颈圈也换成了月白色,一颗半透明的小珠子坠在下方。
青溪不由多看了几眼,阮霖生的颈饰很特别,她之前也没见哪个男人或者女人戴这种饰品,一般也是那种大一点的项圈或者璎珞。
“见雾好像不能看到颜色吧,你怎么每次都能穿配套的衣服?”青溪疑惑问道。
“我储物戒里的衣服都是整套进行放置的。”阮霖生之前换衣服也没有细想,闻言抽出一点神识(也只能抽出这么一小点)探了探储物戒回道。
“讲究。”青溪佩服。
阮霖生的每条颈带都会坠有一些珠宝玉石,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珠光摇曳。看过去亮晶晶的很漂亮。
青溪每次见到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你今天的颈饰好漂亮。”
“我的颈饰哪天不漂亮。”阮霖生抬手,指尖碰碰那颗小珠子,嘴角微微上扬,“我做的东西向来好看。”
“你自已做的?”青溪惊讶。
“当然。”阮霖生轻哼一声,道:“难道你还见过别人戴过这样的颈饰吗?”
“没见过。”青溪老实回答,点头,认真夸道:“好厉害。”
听到青溪的回答,阮霖生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别扭来,他忍不住转头向窗外,一只手无意识扯着窗台的植物叶子。
青溪余光瞥见,倒吸一口凉气:“别——”
一声轻响,受惊的阮霖生直接把叶子揪下来了。
青溪心一痛。
来小如山后她种了许多植物盆栽,但只有这盆小金桔是从凡界带来的,陪伴她好几年了,乍一看到叶子被揪下来,不免有些心疼。
她几步走到窗台,抱起小金桔的瓷盆检查。这几日事情多,她给小金桔浇水的时候也没注意,现在抱起来一看,发现叶子揪下的痕迹竟然还不止一个。
她回头看向阮霖生,欲言又止,最后委婉道:“我种的这些植物,还没到需要修枝的时候。”
阮霖生抿唇,看起来有些心虚歉疚,但没有说话。
青溪想他或许不喜欢服软。明明谢谢说得顺口,道歉却很为难,上次道歉也是别扭许久才说出口的。
果然这次他沉默了一会道:“我会帮你做一条比我这条更好看的颈饰。”
这就是他道歉的方式了。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青溪心想。不过对于阮霖生她很有好感,所以不介意更包容些。加上刚刚检查的时候发现小金桔叶子比印象里鲜亮许多,现在心情还算不错。
“不用这样。”青溪道,“之后不要揪它叶子就行了。”
她把花盆放回窗台,语气听起来并无怪罪。
阮霖生莫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坚持道:“我会帮你做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我提前准备一下材料。”
青溪没有再拒绝:“我要好好想一下。”
在这个世界这样的颈饰或许是阮霖生一人独有,但前世的青溪见过的项圈颈链款式多了去了,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好。”阮霖生点点头,手指微蜷,被掌心的叶子一刺。这样的伤害对他来说等同于无,但他还是忍不住蹙眉,带着一点自已都不知道的埋怨“看向”那盆小金桔道:“我之前都会回补一点灵气给它的,我每天就这么多灵气,疗伤都不够用。”
之前?每天?青溪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那我……替它谢谢你?”
然后就看见意识到自已说了蠢话的阮霖生扭头转身进房间,啪地关上门。
“……”少女“噗嗤”笑出声。
青溪在窗台还种了几盆桂花,石榴之类,开花好看,还能吃。她全部检查一遍,发现只有这盆小金桔被揪了叶子,实在是很讨“某人”喜欢,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好奇摸摸小金桔的叶子,薄革的质感,带着桔子特有的清香。青溪没忍住也揪一片下来。
巳时末,青溪清点完要带的烛台黄纸,纸花之类收进自制的小背包里。进了竹屋旁的小厨房。
阮霖生在房间打坐,勤勉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体内的灵气开始变得丰盈,身体吸收灵气的速度开始变快,他趁热打铁,又运转三大周,从开明初期变为开明后期。
只差一点就能突破了。阮霖生有些遗憾地想,心知今日只能到这了。
他将神识探进储物戒,境界提升,他能拿的东西更多了。阮霖生心神一动,手中出现一个玉简。
玉简制作材料很特殊,是极为珍贵的神水玉。阮霖生指尖在玉简上拂过,玉简上的信息自然浮现在脑海,是关于天级阵法的拆分与布置方法。
阵法分为天地玄黄各等级,天级阵法的玉简十分珍贵,但在储物戒主人心中也只比衣物贵重一点。
阮霖生不由对自已从前产生一点好奇,但他并不心急。他隐约感觉只要修为恢复,记忆也会一起恢复。
这么想着他心情好了许多,这时听到外面传来青溪喊吃饭的声音,想到自已是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半晌,阮霖生慢吞吞出门。
视线里,代表少女的薄雾落在座位上,像摇曳的浮烟,招呼他吃饭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没有提及刚才事情的意思。
阮霖生心想,这个宋青溪为什么总是在笑呢?好像每天都能遇到很多高兴的事……真奇怪。
他身体放松下来,端着盛好饭的碗,热腾腾的饭菜香气萦绕鼻尖,阮霖生不自觉露出微笑。
“快吃吧,吃完我们去踏青!”青溪道。
“好。”阮霖生应道。
“踏青也是清明的重要活动。”看着青溪将提前准备好的食物塞进包里,侧头对阮霖生玩笑说:“还好你现在身体变好了,不然我就只能留你一个人在家看门。”
“我才不会给你看门。”阮霖生反驳。
“好吧。”青溪似真似假遗憾,“如果阮公子不能出门,善良的青溪姑娘只好在家里陪他一起过清明啦。”
阮霖生抿唇,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察觉青溪在整理要带的东西,他在一旁等她整理完毕,伸手道:“我来拿吧。”
“谢谢你!你真好!”青溪从不吝啬夸赞的话,高兴道;“怎么有人长得这么好看!人又善良呀!”
“你不要这样说话。”阮霖生再次感觉到陌生的不适,脸颊微微发烫,认真道:“你这样会让我不舒服。”
青溪愣住。
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其实很低。习惯从人身上的味道分辨情绪,阮霖生的气息却很洁净,她无法从他身上的味道感知他的想法。
看到他的眉头微蹙,她不由反思自已是否失言。
青溪并不想惹阮霖生不快,而且她也意识到自已相对以前多了几分“轻浮”——她自认不算开朗的人,在他面前却总忍不住微笑,想要调侃他,引他与自已说话。
青溪一时摸不准和他相处的分寸,决定先用曾经面对顾客的态度。
“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看了一眼阮霖生手上的包裹,伸手拿了过来:“还是我拿吧,你伤还没完全好,多休息。”
骤然客气的态度让阮霖生欲言又止,但话是自已说的,他不愿意改口。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刚才那种奇怪的情绪,几乎是可以称为高兴的。
他忽然有些生气,这种生气毫无来由,让他不愿意表现出来。阮霖生尽力维持着平时的表情,随青溪上山。
在青溪眼里看来,就是听到自已表态后的阮霖生表情又变好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难过。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但这样的改变让她很喜欢,也很开心。
现在却得知当时开心的只有她一个,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挫败,情绪不由低落起来,话也变得更少了。
遇到碎石比较多的路段她会提醒一下阮霖生,大多数时候都比较沉默。两人就这样气氛莫名地来到了山顶。
青溪觉得自已还算正常,经历过热情对待的阮霖生对她的冷淡却很不适应。经过“观察”,他觉得宋青溪是被他的话伤到了。这个发现让他陷入纠结。
他对道歉这件事很抵触。尽管宋青溪也向他道过几次歉,他对示弱这件事还是很犹豫。
“好漂亮!”下一刻,他听到少女惊叹的声音,循声“望”去。
浅淡如雾的少女身影正蹲下身,专注盯着地上的某样东西,看灵气浓度应该只是吸收了一点灵气的普通植株。
她却像发现什么惊喜,伸手小心翼翼触碰。
阮霖生收回目光,心中不满。虽然看不见是什么东西,但他肯定比它好看多了。她怎么可以不理他。
他心一凛,想到另一个可能——蜃气失效了。
蜃气作用的时间并不长,就算那宋青溪是凡人,这么久下来蜃气的影响也应该消失了。
——也就是说,就算他道歉,宋青溪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的态度对他了。
他的心像突然被丢到冰窟里,有人用手揉捏,挤出一点酸酸的水来。
手的主人这时却在叫他的名字:“阮霖生,你过来一下。”
他慢慢走了过去,听到少女说:“张嘴。”
阮霖生有些疑惑地照做。
嘴里忽然被塞了一片凉凉的东西。柔软的触感像是花瓣,在唇舌间慢慢沁出甜蜜汁水。
“味道怎么样?”他听到少女又用那种带着笑意的声音问他。
明明才间隔了半个时辰不到,他却发现自已是如此思念这样的声音。
“味道很甜。”
他的手指微蜷,说出那句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话:“对不起。”
开了头,继续往下说就更简单了,在青溪惊讶的目光中,阮霖生道:“我……我刚才只是不习惯。”
青溪其实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他要因为这件事对她道歉,她问道:“刚才你说的不舒服是指不高兴吗?”
“不是。”阮霖生快速反驳,“我没有不高兴。”
那是开心吗?
这句话在青溪嘴里转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这样我就放心了。”
青溪状态好了许多,但他总感觉和之前不一样,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喜欢开玩笑,我不应该改变你。我、我现在其实也差不多习惯了。”
可能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他破天荒地磕巴了一下。
他着重强调习惯二字,希望对方能知道他并不介意她的讲话方式。
青溪能听出阮霖生的意思,说明他其实对她并不排斥。她笑了笑,解释道:“其实我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甚至可以说我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
青溪偏头看着他,语气像在叹息:“阮霖生,你是例外。”
不知名的花瓣早已被咽下,回甘却异常明显。清甜从口腔慢慢扩散到心脏。
阮霖生感觉到自已的双颊又开始发烫,但正如他所说,他已经开始有些习惯了。于是他也回道:“你对我也是。”
青溪一呆,咬了咬唇,让自已回过神来。
她在心中庆幸阮霖生看不见,但凡他能看到自已现在的表情,就知道她对他怀什么心思了。
她忍不住塞一片花瓣进嘴里,淡淡的甜香弥散在唇舌间,让她心情很快平复下来。她并不认为阮霖生对她有一样的心思,不过他能这样说,对她肯定是有好感的,不论这是什么好感——对青溪来说,都差不多。
她总是很容易对人产生好感,都维持不了太长时间,心里总觉得差一点,这个“差一点”会让她与对方始终保持在朋友这条线上,如果对方想迈出那一步,她会毫不犹豫离开。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已不是喜欢这个人,而是喜欢“喜欢一个人”的这份心情。
这种心情会让她产生更高的创作热情。作为回报,她会尽量对对方好,以朋友的身份。
在热情消退之前尽量留下美好的回忆。就像遇见难得的美景,好好游览玩耍,留下记录,再去寻找下一个美景。
尽管她现在对阮霖生非常上头,但她并不相信自已能坚持多久,她只希望在他离开之前能保留更多与快乐相关的回忆。
这个季节,下午的阳光并不热烈,日光落在脸上也像沾着水汽,有种微凉的错觉。
她带着阮霖生四处走,不自觉又走到了那深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