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万里无云,院中错落有致的架子上又换了一批新的药草,懒洋洋地晒着阳光浴。
在房子右侧,有一颗巨大的撒金碧桃树,一树多色,可同时绽放红、粉,甚至红粉相间的花朵,而且每年的花色均不相同。
此时正值花期,百花齐放在枝头,今年是以白色花朵为主,淡粉色随性地点缀其中,仔细看可以发现有些粉色的花瓣中晕染着几抹绯红,这是罕见的粉花生红瓣。
“你看,窗外那颗撒金碧桃,每年它的花期,歆歆会十分欢喜。”
唐樾琛顺着文烟的目光望去,窗户只能观到撒金碧桃的一隅,花苞相互依偎,压满枝条,嫩绿的叶子也不甘落下风,在花朵中横插一脚,更有甚者独树一帜,单独分枝而出。
唐樾琛混沌杂乱的脑子完全无法思考,此时此刻却凭空出现一个念头。
【她喜欢,回去种一颗在星月湾。】
文烟的目光重新落在唐樾琛身上,笼罩着他的那团颓废与悲戚没有再继续蔓延,眼底隐约浮跃着细碎的流光。
她垂眸思忖,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中,缓缓开始讲述那经年往事。
“我们与歆歆也是在一颗撒金碧桃下结缘,当时她才三岁。”
“小小一个人儿穿着白裙子站在树下,脸色竟比那枝头的白色花瓣还要透上几分,生机勃勃的花群下正是死气沉沉的歆歆。”
“她孤身一人,离家出走,不是来赏花,而是寻死,那颗撒金碧桃前正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唐樾琛面露惊诧,下意识地偷偷攥紧胸前的项链,将吊坠和那枚戒指统统紧握在手心,眉眼染上浓浓的担忧。
“很震惊对不对?她还那么小,可歆歆她不是寻常人,她智商超群,自然早慧过人,体质特殊的她能活到三岁已是她父母寻遍名医后的最好结果。”
“知道前因后果的歆歆并不想再继续接受治疗,生病让她无法出门,甚至无法离开房间,终日与病痛为伴,犹如苟延残喘的笼中雀。”
“大概人是无法完美无缺的,歆歆她聪慧绝世,可在情感上天生闭塞,在别的小朋友喜欢黏在父母身边撒娇耍赖时,她对自已的父母永远是淡淡的,好似那天上仙,按照流程下凡历劫后便能重回仙班,因此并不眷恋着世间的一切,也无法对任何人产生情感链接。”
“虽然无法拥有共鸣,但她不愿再垂死挣扎,也不忍父母日以继夜以泪洗面,为她残躯败体继续做无用功,她第一次出门,就是走到那颗撒金碧桃下,眼中写满坦然的死意。”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迈出那一步,当场病发了,有时候生死是半点也不由人的。”
“幸而人生又经常峰回路转,她遇到了我们,她师父喻清出手暂时救了她,这时她心急如焚的父母恰好找来,喻清觉得歆歆与他十分投缘,即使知道她的病症棘手难治,治愈的可能性极低,但还是在歆歆苏醒后开口她愿不愿意跟他走,自已有办法治好她。”
“我还记得歆歆的妈妈是个美人,年纪不大却鬓染风霜,歆歆久久没有说话,但她妈妈二话不说直接给喻清下跪,求他救自已孩子一命,无论是任何代价,只要是他们苏家给得起,哪怕家财散尽,也在所不辞。”
“在孩子面前这样到底是不好,喻清扶起离开房间借步说话,坦言道目前为止他只能暂缓歆歆的痛苦,至于以后还得看机遇,而且一旦他带走歆歆,他们作为父母将直接缺席孩子整个成长过程,苏母只思忖片刻,便义无反顾地点头答应,在她心中没有什么比她孩子的性命更重要。”
手心的物品深埋到肌肤中,尖锐的疼痛使唐樾琛保持着清醒,一开始的好奇早已化为无尽的心疼,心口的酸涩闷胀蔓延至整个胸腔。
难怪唐家和苏家作为世交,他小时候从未有机会见到苏挽歆,明明她还如此年幼,为何老天要这般残忍地下狠手?
“你知道吗,当时歆歆完全没有想活下去的动力,这比顽疾更为可怖,所以我们和她父母一起隐瞒了真相,我们和歆歆说喻清可以治好她,前提是当他的徒弟,直至痊愈才能回到父母身边,即使这是个美好的谎言,而歆歆也并没有买账,后来是她妈妈哭着蹲在她床边,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好久,她才呆呆地点头答应了。”
“因为我和喻清的特殊身份,歆歆的童年没有玩具,没有伙伴,没有零食,没有游戏,没有家,没有学校,没有游乐园,她跟着我们四处漂泊,所在之处皆是人迹罕至,好在她渐渐找到感兴趣的东西,她开始跟着喻清学医,学武术,学各种技能,也有活下去的欲望,只是依旧少得可怜。”
“在情感上虽说不再闭塞,但也迟钝停滞,直至遇到了你,她好似顿时茅塞顿开,竟然直接开窍了。”
话音戛然而止,唐樾琛滚了滚喉结,压下喉间的干涸酸苦,艰难地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我...”
文烟抬眸与唐樾琛四目相对间,看清他眼底的挣扎与沉痛,轻轻地叹了口气,她远离世事这些年,他们两人过得也并不如意吧。
“虽说不知道你们之间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当年你离开后,歆歆找到了活下去的主心骨,她的人生好像突然找到一盏引路灯,正带领她渐渐走出那黑暗又冰冷的世界,她学会慢慢与其他人建立情感链接,会发自内心的笑,偶尔身体上的病痛实在难忍时,她还会流几滴眼泪。”
“这就像木偶,突然有了心。”
文烟站起身,顺势将视线往下移了些,在唐樾琛的手上停留一瞬便收回目光,转身出去给他端药,临走时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却重重的砸进他的心里。
“别忘了,她还在等你回家。”
浑浑噩噩的唐樾琛虎躯一震,失去控制的力度导致戒指扎破他的手掌心,洇出丝丝殷红,唤回他丧失许久的理智与清明。
过往种种,他纵有千错万错,可真正审判之人是苏挽歆,并非他自已。
无论如何,他要回到她身边,当面向她负荆请罪,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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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允舒和沈砚川到达星月湾时,苏挽歆已经给陈老处理完毒血走下楼,虽然陈老还没有苏醒,但已无性命之忧。
自从车子驶入星月湾,谢允舒整个人状态非常不对,车子还没完全停稳,她已经挣开沈砚川的怀抱,失控地伸手去拉车门锁扣,幸好现在的汽车门是自动锁,她没有成功。
沈砚川被谢允舒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背脊发凉,冒出一片冷汗,他赶紧拉回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危险的行为。
他心里一阵后怕,不敢让谢允舒离开自已的怀抱,索性直接将她抱下车,往别墅门走去。
现在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半,天空中的月亮也开始偷偷打盹,银辉黯淡不少。
李叔的岁数摆在那,虽有心,但苏挽歆还是让他回去休息,让祈二站在门口等候沈砚川他们。
沈砚川没有来过星月湾,一踏入这幢别墅,与每个来这里做客的人一样,心底腾起阵阵惊讶。
这里十分温馨,布局与装饰可见其主人的用心程度。
沈砚川想起之前翻阅过苏挽歆和唐樾琛两人的微博,两人你来我往,妥妥地秀恩爱。
唐樾琛最新的一条微博是“爱”,而苏挽歆后于他发的微博则是“唯爱”,两人的配图皆是在自已镜头下的对方,照片没有讲究技巧,完全依靠一双会发现美好的眼睛,还有一颗热爱随时记录的心。
曾几何时,沈砚川也曾怀疑过他们两人的感情,毕竟豪门里的故事多为虚伪腌臜,作秀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但在他身临其境时,这里的一景一物,皆让他感到双颊火辣辣,他为自已之前的小人之见而感到好笑。
在祈二引沈砚川走到客厅时,苏挽歆刚走到沙发前准备坐下。
苏挽歆的身影闯进谢允舒的视线,空洞的眼神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她开始手脚并用地挣扎,企图逃离沈砚川的禁锢。
她扑腾的动作无可避免会击打到沈砚川,他一点也没在意,反而是率先环顾四周,确认没什么物品会让她在做出过激行为时伤害自已后,才蹲下身将她缓慢放下。
谢允舒双脚沾地,还没给自已身体适应的时间拔腿就走,不出意外地踉跄了两步,吓得她身后的沈砚川急忙站起身,手臂大长往前一步形成保护圈,以防她往后跌倒。
而在她身前的苏挽歆也看出她不对劲,立即迈开腿往前几步,和沈砚川一样大张双臂,呈现保护的姿态。
谢允舒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横冲直撞地扑向苏挽歆,双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臂,几乎半个身子的力量全部压在上面,脸色惨白如纸,卷翘的长睫拼命地煽动,眼神慌张无措地盯紧眼前的人,几经张合的嘴巴用尽全力,也只是吐出一个轻飘飘的字。
“他...”
苏挽歆没有自乱阵脚,她同样双手抓住谢允舒的手臂,给她更好的力量支撑,不仅是身体上,更是心理上,她莞尔一笑,笑容温柔中带着安抚。
“你放心,有我在。”
听到苏挽歆的亲口回答,绷紧一路的谢允舒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幸好苏挽歆眼疾手快,直接将搂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扶着她的手臂,让她更好的借力。
一旁的沈砚川也三步做两步跨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眉眼间覆盖着厚厚的担忧与心疼。
两人的体温温暖又令人安心,星月湾的暖气也不留余力地在努力工作,片刻后谢允舒慢慢缓过劲。
“我们楼上详谈。”
苏挽歆搀扶着谢允舒走向电梯,而沈砚川也在她的眼神示意下,紧跟其后。
书房内,灯火通明,茶几上是新鲜出炉的姜茶,热气腾腾。
苏挽歆拿起一杯姜茶塞进谢允舒的手心,让她暖暖手的同时喝几口驱寒。
临近年关,正值A市的深冬,凌晨的气温更是跌至谷底,就算是驱车前来,寒气也无孔不入。
沈砚川坐在谢允舒身边,坐后半个身位,让她的肩膀可以倚靠在他身体,也不在意有外人在,低着头语气轻哄着她喝姜茶。
这一切落入坐在他们正对面的苏挽歆眼中,她心中稍微可以安心些,有沈砚川在身边,即使自已现今无法抽开身,也可以有人可以替舒姐分担不少。
她拿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其中一杯推到沈砚川面前。
不过,有些事情还得听当事人的亲口承认。
“沈少爷,你爱舒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