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行了个礼,美娘带着哭后沙哑的嗓子道,“今儿全因小女之事,连累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操心了。娘娘的赏赐,小女不敢独享,愿拿出来款待宾朋,让大家同沐王府恩泽。”
好!
这话说得漂亮,且圆满的将林家闹剧收官。王县尊眼前一亮,越发喜欢这个处事明白的小姑娘。
邻居们轰然叫好,田奶奶道,“我活了快七十,还真没尝过王府东西长什么样。只林家两口子,你们舍得吗?”
就是再舍不得,此时也只得打肿脸充胖子呀!
林俊仁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笑得比哭都难看,“怎会?孩子他娘,快把点心拿干净盘子装了,先给县尊大人拿一碟子!”
可美娘要分的却不止是这些,“平日我家颇得邻居们关照,如今既都受了灾,叫各家弟弟妹妹回家拿个盆来,把这些粮食米面也分分吧。”
“你美娘姐姐这样大方,还不快去!”叶氏一出声,女儿叶蓉顿时高声应了,跑得最欢。
既有人带头,邻居们可不客气了,各家看热闹的老老小小,纷纷回去拿东西装米面了。
林俊仁脸都快绿了。
这样大方,难道他女儿竟是散财童子投的胎么?
想要拦,可怎么说得出口!
好在乡亲们颇知礼仪,虽得美娘盛情款待。但除了不好放的点心,米面只各自拆了一袋,每家只装一碗,意思一下便罢。
剩下,还是留给林家的。
林俊仁见自家还剩大头,心中稍安。
谁知美娘却将剩下的米面药丸,和仅有的两匹细布,一分为二,要给她外祖方家,及定州林氏老家送去。
林俊仁其实很想说,他爹娘早死了。
但族里毕竟还有老人在,且孝是大道,想要不送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有邻居自告奋勇,去送她外祖方家的那份。
至于祖父林家,却是由打了林俊仁的车夫老张,应承下来,“横竖有车,回程时我给你捎到码头,托人送去就是。”
如此甚好,美娘连忙道谢,回头美娘拿着盒茶叶到王县尊跟前来了。
“县尊大人,您心地仁厚,愿资助小女偿还刘家聘银,小女心存感激,却还想麻烦您件事。”
王县尊对她印象极好,爽快道,“讲!”
“小女想请您帮忙招呼赵嬷嬷她们,并备些土仪可好?这盒茶叶和两匹宫绢便折算是小女的心意了。”
林俊仁受不了了,这满满当当一屋子东西,倾刻间瓜分得干干净净,他还什么都没捞着呢!
“大人方才都说了,不要这些,你别添乱!”
可王县尊睨他一眼,“方才说是抵债,本官自然不要。但这些东西是美娘请本官代为招呼王府中人,我为何不要?”
林俊仁给噎得干瞪眼。
王县尊再看向美娘,笑道,“为贺你平安归来,本官回头另赏你两匹花布做衣裳,你就不要推辞了。”
他已经明白美娘的意思的,横竖这些好东西搁家里,也是白便宜了林俊仁,那还不如换些美娘能用的东西送她呢!
看所有东西都已瓜分完毕,美娘最后跟赵嬷嬷行了个礼。
“王府恩情,永世不忘,日后若有机缘,定当报答。”
赵嬷嬷一笑。
心中却微微叹息,摊上这样的爹娘,小姑娘将来的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见天色已晚,王县尊命手下长随,招呼赵嬷嬷她们去吃饭了。
邻居们各自归家,只余林家四口人,对着这满屋狼籍,诡异的沉默下来。
觑着林俊仁阴晴不定的神色,林方氏习惯的看向女儿,“你这丫头也是的,这么些好东西竟平白便宜了——”
“够了!”
林俊仁觉得这婆娘快要蠢死了,邻居们只是回了家,又不是离得千山万水。今天都已经闹了这么大一场,若人刚走,就要责备女儿,岂不是现成的给人话柄?
“你去烧饭,煮些好菜,也算是呐个,庆贺一家团圆。美娘,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他最想知道的,当然是女儿怎么被王府所救,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重点——
她还得了什么别的值钱赏赐?
美娘垂目敛眉,并不肯说王府之事。
只说自打被救,就跟下人住在一处,虽见过徐贤妃一面,却不敢抬头,连对方模样都没看清。
至于东西,她大大方方展开随身包袱,“还有这些。”
除了她自己身上穿的,还有一身新衣裳,并一副干净铺盖、珠花脂粉,和些路上花用剩的散碎铜钱。
美娘不是小气人,更是个聪明丫头。
瑞姑既给了她五两银子路上零用,那这一路人家送她归来,就算王府早支了路费,她也每日打酒加菜买零嘴,务必要把这钱花用出去。
所以今日不管是车夫老张,还是赵嬷嬷小翠,都肯替她出头,也未尝没有答谢她这一路殷勤款待之意。
林俊仁见都是些女孩儿东西,又只剩那么些散碎银钱,顿时面上有些难看,“你从王府,就带回来了这些?”
一个逃难的,还指望她搬座金山回来不成?
美娘心中不屑,垂眸从袖中取出一卷纸,“还有这些花样子。女儿想着,些许银钱,倒不如一技之长。这些天便在王府学了几样针线,回头好做了卖钱。”
“且爹爹到底是在官府做事的人,说不好日后还要去湖州府衙走动。若女儿不谨慎着些,恐回头倒给爹爹惹来闲话了。”
林俊仁转念一想,倒也有理。
今儿虽得罪了王县尊,但他任期已到,呆不了多久。
回头新官上任,自己跑跑湖州府衙,说不定依旧能把他的吏员身份办下来。
“那行吧,你回屋歇着,一会儿吃饭,只往后不可再如此自作主张了。”林俊仁很不高兴,到底说出心里话。
“要送东西给王县尊倒也罢了,给两边老的送什么劲儿?一把年纪,白糟蹋了好东西,最后还不知落到谁手上!”
美娘默然。
她知道她爹一向对外祖方家淡淡,只没想到,对自己老家也这样不待见。
既如此,美娘更觉得自己送对了。
从前她只以为这个爹虽脾气不好,但对她,还是有几分亲情的。
但当最后的遮羞布撕破,真相血淋淋的摆在眼前时,美娘彻底的清醒了。
原来在她爹心里,她就是一个任打任杀的小玩意儿而已。
六十两银子就能把她卖了,什么父女天性,骨肉亲情,全是狗屁!
美娘半句话不多说,重又打起包袱,告退。
林俊仁瞧着女儿笔直端正的背影,目露寒光。
这丫头一天天大了,主意也多了。今天看似不经意,却害得自己又是挨打,又是颜面扫地。
但要说她有心,林俊仁又觉得素来乖巧老实的女儿,不至于有这份心机本事。
只女大不中留,今儿都已经闹成这样,只怕这丫头是要生出外心的。
摸了摸脸上的鞭痕,他心中大恨,忽地生出一个念头。
王县尊不好美色,但新来的县尊未必也是如此。既然王府都这么喜欢她,回头未必不能再把她卖个好价钱!
只这一回,就需要从长计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