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时,邵尽渊回了正院。
内室,望着窗前盛放的芍药花,邵尽渊目光晦暗不明,须臾,他唇角轻扯,将手中的白瓷瓶打开。
几乎是瞬间,那黛紫艳丽的花瓣上便落下了些无色无味的药粉。
“忠顺。”
“是。”
忠顺将手中的鸟笼打开,云雀迅速飞了出来,在芍药花上盘旋,仿佛有什么吸引着它,不肯离去。
芍药望着这一幕,黛眉轻蹙。
凡间之人果然不可小觑。
竟能将如此普通的云雀训练成追踪的利器。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会些障眼法,又喜爱芍药的凡人,那等她再次进府,看见这般美艳的芍药,必然忍不住上手。
到那时……,
望着被忠顺一个声响便收回笼中的云雀,以及转身离开的男子,芍药略带狐媚的眼睛眯了眯,心中若有所思。
………
夜色渐暗,王府渐渐陷入安静,春日的寒风吹来,只听得见簌簌的风声。
里屋内,邵尽渊站在窗前,手执紫毫,一个个锋芒毕露的字,渐渐显露于白如雪的宣纸上。
摇曳的火光映射在他棱角分明的侧容上,越发多了分冰冷的戾气,以及隐隐的燥意。
忽然,今夜的平心静气再一次失败。
帝王御赐的紫毫笔被扔在了一旁,黝黑的墨汁浸染了写满了字的宣纸。
邵尽渊冷着脸命下人进来收拾,不久后,屋内再次陷入了安静。
望着窗前在月色下尽情绽放的芍药花,单支着腿,靠在床沿的男子神色冷峻,凤目眯了眯。
不久,夜色越来越深,烛火暗了下去。
床帷内,邵尽渊身着玄色纹缎里衣躺在床上,昏暗的烛火下,他那张微微带着些戾气的眉眼越发的模糊不清。
窗前盛放的花瓣微动,随即,一个朦胧美艳的身影向床帷徐徐而去。
望着床帷内的阖着眼休息的男子,芍药第一次仔细打量着他。
离的近了,青年轮廓分明的侧脸越发多了分冷冽,即便是休息时,也并未少三分,仿佛是多年征战沙场自带的戾气。
而也许是他火气太盛,本齐整的玄色里衣微微有些松散,露出了在西北变得有些古铜的脖颈。
此时的他,与白日冷冽沉肃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肆意不羁。
随即不久,邵尽渊便察觉到身子蓦然变得无力,而他眼前也再次被覆上了一块黑布。
他知道,那个妖女…又来了。
即便已经不再对她诡谲莫测的手段生惊,可到底还是被芍药接下来的行为弄的沉默异常。
芍药可不在乎什么凡间女子的桎梏,悠然自得的躺在里侧,小脸枕在他的胸膛,趴在邵尽渊怀中,似乎想和他一起安寝,丝毫没有什么羞耻之心。
女子柔软的身姿以及周身的馨香,令只中了软经散的邵尽渊如同再次中了玉骨散时的僵硬。
他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很冷,“放开。”
白日时,他以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大胆了,可此时,邵尽渊才明白,什么叫大巫见小巫。
这妖女竟然想与他同睡一榻?!
“我不…”芍药趴在他怀中,弯了弯唇,明明是拒绝的话,语气却仿佛含着蜜,带着勾子,“如今王爷才是我的俘虏,您可没有资格拒绝。”
说着,她捻起邵尽渊垂在颈侧的一缕发,漫不经心的在指尖缠绕着。
察觉到发间微微的拉扯感,邵尽渊嗅着周遭的花香,黑布下的眸子骤然暗了暗,风雨欲来。
良久,他薄唇轻启,嗓音冷沉,“那你,是否可以告诉身为俘虏的本王,你究竟是谁?”
说出俘虏二字,邵尽渊有身为这个时代的耻辱,但更多的,还是对她的忌惮和杀气,以及某些无法言说的燥意。
芍药瞧着他不善的脸色,轻笑了声,“我啊,我是专门为你而来的妖女啊。”
她凑近他的耳畔,笑意盈盈,“王爷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而且,还是您亲自唤我妖女的啊?您忘了吗?”
芍药以一种漫不经心,微带玩味的态度说出了事实,至于某人信不信,就是他的事了。
妖女?
邵尽渊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她可真是连诓骗他也不愿寻找一个正当的理由,肆意妄为至极。
被黑布遮挡的邵尽渊眼底渐渐愠怒,脸色越发的冷沉,他不再多发一言。
芍药听着他因怒而变得越发沉重的呼吸声,眉眼微弯,心中不由有些失笑。
她明明说的都是实话,可他不信,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王爷,你生气了吗?为什么不说话?”
黑夜中,美艳绝伦的女子躺在邵尽渊怀中,语气含着丝丝忧虑,仿佛真的在担心他生气。
邵尽渊觉得可笑,语气冷淡的很,“你想让我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芍药似乎玩腻了他的长发,将指尖缠绕的发散了下来,略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口,“比如,你窗前的芍药。”
“芍…药?”邵尽渊凤眸猛地一眯。
“是。”芍药握住了他的手,“王爷屋内的芍药很美。”
说着,她顿了顿,抬起小脸瞧着他,即便邵尽渊看不见怀中的女子,却也依旧可以察觉到她意笑盈盈的视线。
她说,“我很喜欢。”
女子的嗓音柔媚中带着欢喜。
邵尽渊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白日时他被她强行勾勒她脸时的触感。
本以为模糊的记忆,在此刻忽然又清晰了起来。
邵尽渊记得,当时他的手几乎将妖女的脸包裹住,不仅小脸肌肤滑嫩,还额间饱满,鼻梁高翘……
那一点一点仿佛在脑海中形成一幅朦胧的美人面,可惜,却始终被白雾遮挡,看不清真实的面容,就如他此刻般。
“喜欢,你可以带走。”邵尽渊皱了皱眉,摒弃那些纷杂的思绪,不冷不热的说着。
“不用了。”芍药笑的意味不明,“我还是喜欢在王爷屋子里欣赏。”
“随你。”邵尽渊黑眸深沉,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芍药听着他漠然的语气,不由勾了勾唇角,若不是她亲眼看见他做了两手准备,她恐怕还真会相信几分。
夜色中,芍药的视线落在男人的玄色里衣上,眼底有着淡淡的玩味,随即又状若不知的靠在了男人的怀中,阖上了眼。
这一夜,芍药自始至终都未离开。
邵尽渊本还想等她睡了后,利用内力压制体内的软筋散,亲自抓住她,看看她究竟是什么人。
没想到,他却揽着怀中人沉沉睡了过去,如昨夜般,一夜至寅时过。
望着空荡荡的里侧,以及窗前盛放的芍药花,邵尽渊一时拧紧了眉。
芍药花的安神之力有这般好吗?好到竟连那妖女何时离开的他都不知。
“王爷。”
忠信听见声响,端着早就备好的银盆,巾帕,带着几个婢女走了进来。
邵尽渊接过沾湿的巾帕,“将那花放去…”书房。
【我还是喜欢在王爷屋子里欣赏】
昨夜那柔媚欢喜的嗓音再次回荡在耳畔,邵尽渊蹙了蹙眉,到底还是改了口,“放去外间。”
正院的外间和内室空间本就大,稍淡一些的味道基本都不会流窜,更何况他这份芍药花,香味本就清淡,只有凑近了,才会浓郁一两分。
所以,邵尽渊不信,隔着这么些距离,他还会睡的那般沉!
除非…
【玉骨散和软筋散皆是南疆之物】
不知想到什么,邵尽渊深邃的眼底划过一道冷光,泛着刺骨的冷意。
妖女,最好别让本王知道,你给本王下蛊。
忠信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只是瞧了眼王爷周身冰冷如寒冰的气势,连忙应了一声,随后小心将窗前的花盆端起,亲自送去了外间的架台上。
芍药倒是没想到过了一夜,自已竟然挪了个窝?虽然这个窝并没有挪多远。
看着从内室出来,一身墨色锦袍,气势冷冽的青年,轻笑了声。
不急,她会和他慢慢来。
…………
一早,邵尽渊去练武场练完武,回来沐浴用完早膳后,便离开去了军营,直到晌午后才将将回来。
可他倒是没想到,一回来,便看见外间擦着架台的婢女,竟跃跃欲试的望着那过份艳丽的芍药花。
“云碧!”
跟在王爷身后的连姑姑一眼便察觉自家王爷脸色沉了下来,立刻高喝,云碧身子一哆嗦,猛然回头,便看见了冷着脸的王爷和满脸怒容的连姑姑,连忙跪了下去。
“王…王爷,连…姑姑。”
见她吓得话都说不全,脸色苍白,连姑姑心中摇了摇头,她是知道云碧年岁小,喜欢这种从未在西北见过的花,可她到底没有分寸。
王爷的东西,即便移至了外间,也不是她们可以碰的。
可到底怜惜云碧岁数小,又是从入府便跟在她身边,连姑姑还是忍不住想为她说两句好话,“王爷,此事…”
“送回去重新学规矩。”
邵尽渊眼里容不得沙子,芍药是唯一一个戳破了他规矩的人,可他暂时拿她没办法,不代表对一个婢女,也会容忍。
闻言,连姑姑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赶出府,只是送回去重新学规矩。
可她是松了一口气,架台上的芍药却看见了小婢女眼中流露出的难色。
看来,这个规矩应该不好学。
的确,芍药并没有猜错,王府的丫鬟在分配到各处时,皆要去一老嬷嬷的院子里学规矩。
那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曾经伺候过当今与王爷的生身母亲,所以对于伺候主子的丫鬟极为苛刻,倒不是说会毒打,而是要求每时每刻都要做得尽全尽美,不允许出分毫的差错。
云碧如今重新回去学规矩,那嬷嬷肯定要紧盯着她了,更何况她还是主院的婢女,自然盯的越发紧。
不过这也没办法,王宫贵族里的丫鬟,哪个不是谨言慎行,像她这般的,已然出格了。
云碧被连姑姑带着离开后,外间的婢女尽数退了出去。
邵尽渊望着架台上翩翩绽放的芍药,蹙了蹙眉,上前,越靠近,他仿佛周遭都被芍药那清淡的花香所包裹,就如……
邵尽渊紧紧抿着唇,蓦然,他转身离开。
芍药望着他的背影,唇角轻扬。
…………
而此时,白日值班的忠良跟着邵尽渊离开,忠信则稍慢一步,敲打了几句院内的下人,以防还有人如云碧一般不知分寸。
“是,谨遵信公公教诲。”
众人齐声喝道,恭敬至极。
忠信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快步转身去了书房的方向。
书房内,邵尽渊看着面前被从军营带回的十多条云雀,眸色微暗,“忠良。”
“奴才在。”忠良立刻上前。
“让他们盯紧了。”
“是。”
忠良一一放开笼子,十只云雀尽数飞起,可其中却有一只盘旋在邵尽渊的周遭,可他却仿佛早就知道。
目光只紧紧盯着另外的九只。
而此时,书房外,九个轻功极好的铁甲卫迅速分离,随着云雀离开。
可不久,有七人又迅速集结到了一起。
因为那七只云雀,全部飞向了正院,除了一只盘旋围绕着屋内架台上芍药花上,其他六只全部集结在了院内的几个婢女小厮上。
而这几人,都是王府从京城带来的家生子,知根知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那日的刺客。
而剩下两只分散的云雀所盘旋之人,则更不可能了。
因为那两人,都是自幼成了太监,跟在王爷身边伺候的长侍。
书房内,听着九个铁甲卫的回禀,邵尽渊视线落在了忠信上方盘旋的云雀之上,眸色幽黑至极。
书房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跪在地上的忠良忠信两人,以及多个铁甲卫皆鸦雀无声。
显然,众人皆没有想到,这个刺客竟然有如此本领,不仅躲过了云雀的追查,甚至还将那无色无味的药粉不知何时转移到了他人身上。
至于那个刺客如何沾染上了药粉,忠良倒是能隐约猜到两分,但具体的,他其实也并不太清楚。
邵尽渊盯着飞旋的云雀,不得不承认那个妖女实在聪慧近妖。
他冷笑一声,忽然道,“将王府内抽派而来的弓箭手,全部撤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