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凝蓦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直到身旁的丫鬟来请她离开的时候,才终于恍过了神。
“滚开,别碰我!”
她猛然甩开秋葵的手,并重重甩了她一巴掌,几乎是瞬间,秋葵那张尚算清秀的脸被尖锐的指甲划出一道血痕。
老夫人面色倏然一冷。
这秋葵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她这不仅是打屿儿的脸,也是打她的脸。
她看了眼赵嬷嬷,赵嬷嬷立刻心领神会,给了站在身侧不远的老姐妹一个眼神。
随即一个身材壮硕的婆子立刻带着两个小丫鬟,拦住了想朝世子和铃兰姑娘冲过来的世子妃。
“我说了滚开,别碰我!”
之前在府外强撑的体面在宋庭屿说出那句话后,彻底临近崩塌。
沈晚凝是真的受了刺激,她没想到自已不过是一个眼神,简简单单地瞪了他怀中那个小贱人一眼,他就这般毫不留情的对她。
丝毫不讲情面!
他难道忘记了他曾经说过的话了吗?
她才是他的正妻啊!
她才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来的世子妃啊!
沈晚凝眼眶泛红,眼里涌着一层又一层的水雾,死死掐住手心,质问着他,“宋庭屿,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曾经的誓言?我才是你的世子妃啊!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要禁我的足!”
“你是不是疯了!”
女子的声音尖锐而刺耳,铃兰耳尖受扰,不舒服的往男人怀中缩了缩,将玲珑的耳背贴在他的胸膛。
宋庭屿察觉到,垂下眸,便见怀中的铃兰好似被吓到,惊惧的向他怀中缩着,且面色好像又苍白了些。
他皱紧眉,心疼将她抱紧,随后在听到面前人的质问时,面色冷沉的看向了她,冷笑道,“你放心,我的誓言从来没有变。”
没有变,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或多或少了解自家世子的人都不由震惊看向了他,当然,更多的视线,是落在他怀中的女子上。
铃兰似乎是有些不适应,如玉的指尖攥紧了宋庭屿胸前的衣襟,长长的睫毛不停的轻颤着,眸光不安又彷徨,犹如一头幼兽般依赖的靠紧身旁人。
宋庭屿怜惜也心疼的轻拍了拍她的脊背,略冷的视线扫视了圈,一时间,众人皆低下了头,谦卑无比。
唯独老夫人和沈晚凝却还在看着两人。
但老夫人很快便收敛了自已的视线,有什么事她可以和屿儿私下再谈。
至于现在……
她微掀起眼皮,见那面上情绪不断变换,似愕然,又似崩溃的女子,眼中不由划过一分嗤然。
全心全意对她时,她不要。
如今,又摆出这副模样做什么呢?
和老侯爷一般,不知好歹,令她厌憎。
“你…你什么意思?”沈晚凝不可置信,胸腔中堵着一口气,令她脸色发白发青,唇瓣张合多次,才终于说出了那几个字,“你想休了我?”
宋庭屿本不想在下人面前闹得这么难看,准备私下与她谈和离一事,最后给她一分体面。
毕竟到底也做了三年的夫妻,她沈家晚凝虽心中有人,对他冷待。
但他到底也下作的毁了她的名声,令她成了京城众人的笑柄。
也算得上是恩怨情仇皆散了。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这般对他的铃兰!
宋庭屿清冷俊美的容颜上满是冷意,毫不留情,字字珠玑,“你放心,再怎么说你也是当朝掌院的女儿,家世清贵,我不会休了你,所以,和离吧!我放你去找你的情郎,这样,你也不用再偷偷的喝避子汤了!”
沈晚凝听到不会休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了他后面那句和离,情郎以及避子汤的话。
她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
宋庭屿说完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反应,直接抱着铃兰向一旁的老夫人说道,“母亲,铃兰伤口还没好,身子弱,儿先将她送回青竹苑安置,这里便麻烦娘了。
老夫人看了眼他过分清冷的神色,知道他是彻底厌了那沈家晚凝,遂颔首,“去吧,好好安置铃兰姑娘。”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一丝别样的意味,就连铃兰都瞧了眼老太太的面色。
见她依旧神色平常,慈祥和善,她眸光闪了闪,敛下了眼皮。
看来,这位侯府的老夫人应该是猜到了些什么?
看着两人渐渐离开的背影,沈晚凝终于回过了神,踉跄了下,想追上去解释。
可惜这一次,老夫人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将世子妃送回金禧阁,看好了。”
她语气淡漠,不含丝毫的温度。
那之前拦人的婆子立刻应了声,和身旁两个小丫头将世子妃制住,强行带着离开。
任沈晚凝如何威胁挣扎也无济于事。
她到底是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如何挣的过自小做粗活的丫鬟婆子呢?
沈晚凝气到身子发抖,怒而朝老夫人大声道,“老夫人!我是这侯府的世子妃,是你的儿媳,你不能这么对我!让她们放开我!”
老夫人充耳不闻,任由她歇斯底里也神色无波,只静静的看着,须臾,她才开口,“行了,回寿安堂。”
“是”
站在原地的一众丫鬟嬷嬷们皆低头应道。
至于跟着回来的侍卫们,早在一开始进府的时候就被永安永泰带着归整着东西。
宋庭屿给铃兰一路采买的药材,山野精怪的画本,有趣可爱的玩意儿,还有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皆被那些侍卫抬去了青竹苑,由那些带回来的丫鬟归置。
而宋庭屿的几个箱子也被抬到了清正院,其中就包含他之前特意叮嘱过,不允许任何人碰的箱子。
所以当丫鬟们准备动那个箱子的时候,永安立刻拦住了,只说让他们将其他的箱子归置好就可以,这个世子爷会亲自处理。
见安侍卫面色严肃,丫鬟们自然不敢不听,连忙远离了那个箱子。
而其他从山城带回来的厨娘则被安置到了青竹苑的小厨房。
至于另外两个大夫,则被永泰安排在了待客的外院,一人分了间小院子,药材由侯府提供。
而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给铃兰调养身体。
这也是宋庭屿早就安排好的,所以当他抱着铃兰来到青竹苑的时候,一众的丫鬟小厮早已规整完毕,院内纤尘不染。
宋庭屿径直抱着怀中佳人向屋内而去,准备将她放在里屋的床榻上,让她好好休息。
毕竟接连多日的奔波,虽然铃兰乖巧的从来没有说过累和疼,还总是安慰他,但宋庭屿心中却反而越发的心疼和愧疚。
因为铃兰待他真心实意,甚至差点为他折了命。而他却只能艰难的挤出那么几天时间让她在驿站养伤,甚至还因为不愿与她分开,固执的将她带了回来,一路劳累奔波。
当然,宋庭屿直接忽视了那一路而来,为铃兰精心准备的东西,以及那过分舒适宽敞的马车。
或者说,陷入情爱的男人,那双眼睛总是瞎的。
所以,当他认为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是能有多宠就有多宠,恨不得将铃兰的一切都包揽。
“好啦大人,我一定会好好休息的,别这么担心,好不好?。”
铃兰有些受不了他一句一句的关切叮嘱,笑着我窝在他怀中,柔声道,“而且老夫人都好几月都没有见您了,肯定想大人了,大人赶紧去看看吧,说不定了老夫人还在等你呢?”
她善解人意的说着,漂亮的眸子轻轻抬起,望着他,眼神清澈而温柔。
宋庭屿看着她,心底软成一片,“你啊,什么时候能为自已多考虑考虑。”
总是这么单纯善良,让他喜欢的同时也越发怜惜。
无论是在山城,还是在京城,他的铃兰始终如一。
“为自已考虑什么?”铃兰眉眼盈盈,笑着依在他的胸膛,“大人不是都为铃兰考虑好了吗?”
“只要大人在,铃兰就什么都不在乎。”
铃兰说的格外真心实意,特别是当她被蛟蛇缠住脚踝的时候,笑容越发温婉,对宋庭屿也越发依恋。
“你啊…”宋庭屿无奈的叹息,可眼中却满是宠溺。
他轻抚着铃兰如瀑布般的墨发,修长的指节插入发中,为她顺着长发,动作温柔极了。
不得不承认,铃兰刚才所说的话,戳到了宋庭屿那份不为人知的占有欲。
是了,只要有他在,他可以为铃兰安排好一切。
铃兰靠在他怀中,望着脚踝处那紧紧缠绕着她的蛟蛇,唇角轻轻扬起,惬意极了。
*
寿安堂内,老夫人是在半个时辰后才等来了自已的儿子。
看着坐在椅子上,清冷如松,气质卓然的青年,老夫人眼里划过一丝骄傲。
两人平静的用完膳,她端起手中的茶盏,轻吹了吹,这才看着他问道,“那位铃兰姑娘安置好了?”
“是,母亲。”宋庭屿颔首,从容不迫,没有露出一分的异样。
老夫人喝了口茶,若有所思的笑了笑,“行了,你也不用跟我卖关子。”
她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看着他,“说吧,你今天对那沈家晚凝说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宋庭屿摩挲着手中的青瓷,漫不经心,“母亲,您应该了解儿子,儿从不说妄言。”
在为铃兰决定铺路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不会再回头。
老夫人看着他没有说话。
良久,她才道,“沈家那边,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摆平。”毕竟,他们一直在等他回来,就是想利用他之前对沈家晚凝的容忍,将这件事给压下去。
“那又如何?”
宋庭屿目光幽幽,毫不在乎,“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同意。”
可若他们非要执迷不悟的话,那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老夫人看着他眼中若有若无的冷漠偏执,轻蹙了蹙眉,“那和离后呢?”
宋庭屿微微一顿,抬起眸,对上了老夫人深到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毫不犹豫的站起身,退后一步,掀开衣袍跪了下去,脊背挺直,一字一句看着老夫人说道,“和离后,儿要娶铃兰。”
他的话虽清冷,却字字有力,掷地有声。
屋内的赵嬷嬷和丫鬟们皆心头震惊。
毕竟,她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往日清冷矜贵,风光雾月的世子爷,竟会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做到这种地步。
老夫人看着跪在自已面前的儿子,目光眯了眯,“你确定?她只是一个孤女。”
若只是为妾,哪怕是贵妾,都无甚所谓。
可若为妻……
她抬了抬手,瞬间赵嬷嬷便了然,带着屋内的一众丫鬟退了出去,将空间独留给这母子二人。
屋内越发的安静,甚至带着些沉肃。
可这也就越发映衬的宋庭屿的话格外真挚。
“母亲,从始至终我想要的都是一个以心换心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世子妃。”
宋庭屿看着她,平静的说着,“儿从幼时起,便见证了您所有的苦。所以,从那时起,我便立誓,终生唯有一妻。”
老夫人目光一颤,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复杂。
而宋庭屿还在继续说着,“从前我以为那沈家晚凝便是我的妻,所以,我倾尽所有,想求得一个圆满。可惜…”
他轻嗤一声,继续道,“换来的却是她满心的欺骗与背叛。”
“所以儿累了,不想要了。”
宋庭屿摇着头,目光认真,“可也许是上天怜悯,所以给儿送来了铃兰,她是个好姑娘,知我累,知我心,甚至愿意舍下性命来救我。”
说到这儿,宋庭屿的眼前仿佛又涌现出了当时那副惊险至极的画面,他目光一凝,对着老夫人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道,“儿爱她,至死不渝!”
老夫人望着他,久久都没有开口。
半晌,她阖了阖眼,叹了口气,“随你吧。”
那沈家晚凝的事终究是她对不起他。
他想和离便和离吧。
她已经痛苦了半生,没有必要再让自已唯一的孩子也落的这般。
即使早就猜到母亲会同意,但宋庭屿还是忍不住心生激动,沉声道谢,“多谢母亲。”
“行了,起来吧,别跪着了。”老夫人摆了摆手。
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跪给她看的,甚至那些话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但不得不承认,他打动了她。
到底是自已的亲生儿子了解自已。
老夫人心中有些气,也有些好笑。
宋庭屿自然知道自已的母亲看出了什么,但他也不在意,神色自然的为她沏着茶,直看的老夫人无奈摇头,“行了行了,别在我这里碍眼,赶紧去换身衣裳吧,待会儿那掌院府恐怕就要来人了。”
宋庭屿动作一顿,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用巾帕擦了擦手,“那儿就不打扰母亲了。”
接下来,他该好好接待一下——那掌院府中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