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从山城回京的队伍因为铃兰而拖延了些时日。
倒不是说不能快马加鞭,只是宋庭屿担心铃兰的身子受不了,再加上她每日的三餐都是厨娘们精心调制的,并且还需要大夫给请脉,熬药煎制。
一碗碗药膳,汤药下来,即使再快,也实在快不到哪里去。
不过,宋庭屿也把握好了分寸,不会让任何人拿捏到他的把柄。
毕竟他早就把山城山匪以及赈灾银的事提前写好折子,命侍卫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
也就是说陛下那边早就提前过了路。
如今他只要在十月中旬前回京复命就可以,自然是能慢就慢,一切以铃兰的身子为主。
日头渐渐冷了下来。
虽只是秋日,但京城的百姓却也早已换上了厚衣。
东街,端阳侯府内。
一位衣着讲究,身形富态的老妇人正急步匆匆向寿安堂而来,还未走近,廊檐下的三等丫鬟冬玉,冬香连忙福礼,折身为她掀开了厚厚的暖帘。
一进寿安堂,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气便扫走了赵嬷嬷身上刚刚带进来的凉气。
她看了眼只有扫洒丫鬟的正堂,径直进了后面的暖阁。
果不其然,老夫人正靠在暖阁内的上榻上,漫不经心地半阖着眼,保养得宜的手中慢悠悠地捻着佛珠,听着下方大丫鬟秋玉念着经书。
“老夫人。”赵嬷嬷走了进去。
听到声响,靠在上榻的端阳侯老夫人睁开了眼,见是她,她挥了挥手,随即,屋内的丫鬟们尽数退了出去。
只除了跟在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秋葵和秋玉。
“怎么样?”
老夫人稍稍直起身子,眼中划过一丝精光,问道,“有消息吗?”
“无,老夫人。”赵嬷嬷摇了摇头。
她两个儿子永安永泰每次寄给她的书信,皆没有世子身边的事,规矩嘴严的很,即使她这个老娘威逼利诱也没多大作用。
端阳侯老夫人虽也并不抱什么希望,但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忍不住心口微堵,叹道,“赵嬷嬷,你说,那沈家晚凝究竟给屿儿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他认准了她。”
三年,整整三年,那沈家晚凝不仅毫无怀相,还对她儿日日冷语相待。
可当初明明是两家相看,双方同意,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儿媳,她又有何不满意的?
老夫人语气中满是冷意,赵嬷嬷自是不敢接茬,只软言劝解着,可惜,今日倒没有太大的作用,显然,老夫人对那位的忍耐心也到了极致。
而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声通报。
“老夫人,世子爷让人送信回来了。”
屋内倏然一静,赵嬷嬷反应极快,连忙笑道,“算算日子肯定是世子爷快回来了,这惦记您所以让人通知您呢。”
她话音刚落,老夫人便面上带了笑,哪里还有刚才生怒的模样,她指挥着身边的丫鬟,“快,快把人迎进来。”
“是”秋玉福礼应了一声,随即快步走了出去,将送信的人带了进来。
“参见老夫人。”
侯府侍卫走了进来,双手抬起,恭敬呈上了一封信。
“这是世子让属下快马加鞭给老夫人送来的书信。”
闻言,老夫人略显诧异,这明显不符合她那清正自持的儿子性子。
不过,她也并没有多言,只是接过了秋玉递上来的书信仔细看着。
可越看,她的脸色便越古怪,不是生气,而是诧异,但更多的是惊喜。
秋玉和秋葵对视一眼,皆心生疑惑。
显然不知道,老夫人为何露出这种神色。
毕竟,若是世子马上就要回京了,老夫人应该只会喜,而不是多了一分惊。
怎会…?
秋玉心中蓦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而这份预感在老夫人忽然大笑出声,甚至吩咐她们将后院距离书房最近的一处院子收拾出来的时候,便成了真!
“什么!”
金禧阁内,一身着绛紫衣裙,容貌清丽的女子蓦然看向了下方的婢女,笔尖的墨汁滴落了下来,毁了刚写好的字。
“啪嗒!”价格高昂的紫毫笔被随意扔到一旁,已经做了三年世子妃的沈晚凝眉间紧蹙,不耐的让身旁的丫鬟将已经废了的字画扔了。
“你说老夫人命人将那个院子收拾了出来?”
“是,世子妃。”她身旁的大丫鬟云缨连忙点头,“这消息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侯府了,听说老夫人已经命赵嬷嬷全权负责这件事。”
刚听说的时候云缨也不敢相信,毕竟世子这三年来对世子妃向来一心一意,虽说因为世子妃的缘故,两人之间感情并没有多热拢,但到底也从未有过其他人啊。
怎么可能突然带人回来?
可看侯府那些小厮丫鬟重视的模样,云缨也心中恍惚,毕竟那可是老夫人亲下金口,要赵嬷嬷负责的。
要知道,赵嬷嬷不仅曾经是老夫人曾经的陪嫁丫头,还是如今侯府的管家娘子,并且她两个双胎儿子还是世子身边的贴身侍卫,深受器重。
她亲自带人收拾院子,那也就代表…
“不可能!宋庭屿不可能有其他人!”
一声厉喝响起,打断了云缨纷乱的思绪,她连忙惊惧的低下头,不敢看世子妃。
沈晚凝双手紧紧攥起,指尖泛着青白,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绝对不可能!”
他宋庭屿明明在婚前就与她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便她不爱他,他也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女子!
绝不可以!
从翰林府一直跟着沈晚凝来到侯府的老嬷嬷,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上前轻轻将她的手解救出来,耐心劝道,“我的姑娘,再怎么样,你也不能伤害自已。”
“事情总可以解决,如今不过是府内的猜想罢了,嬷嬷去打听过,老夫人那边确实让赵婆子去收拾那青竹苑,但到底没有确定来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见她听了进去,且稍稍冷静了些,刘嬷嬷又道,“更何况,就算是世子带了人回来,您可是世子妃,那不过是个低贱的妾室通房,还不是任您拿捏,莫慌,莫怕。”
刘嬷嬷说的条条都是理,沈晚凝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恢复了往日端庄华贵的模样。
“确实,本夫人乃世子妃,便是他将那人带回来,又如何能越过我去。”
可话虽这么说,沈晚凝心中终归不舒服,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心中空落落的的恐慌,令她对那个打乱一切却从未谋面的罪魁祸首心生怨怼。
见世子妃神色眼中满是阴霾,刘嬷嬷压在心中的担心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暗暗想道。
若是世子将那位抬成良妾,贵妾,并疼着,宠着,护着,命人时时刻刻跟在身边。
恐怕,世子妃也讨不了好。
更何况…
不知想到什么,刘嬷嬷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更何况还有寿安堂那位老夫人。
世子妃自以为对世子爷的态度瞒的好,可老夫人又不是傻子,自已的儿子心中开不开心,三年她难道还能看不清楚吗?
这三年来老夫人之所以没有来寻世子妃的事,不过是因为世子爷在前面拦着,挡着罢了。
可曾经世子爷愿意给世子妃七分体面,
那如今呢……
想着回金禧阁时,经过青竹苑看见的那般大阵仗,刘嬷嬷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要知道那女子可还未入府,就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很显然是世子爷特意交代的。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那位的掺和,吹枕头风,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点,刘嬷嬷很清楚,那就是这个尚未谋面的女子绝对称得上是心机颇深,不容小觑。
若不然也不能让那般清冷如玉,端正自持的世子爷动了心思。
甚至不顾世子妃的脸面传信给老夫人,让她提前为那名女子收拾院子。
还是离世子爷屋子最近的青竹苑!
刘嬷嬷心中复杂,有心想提醒世子妃,可看身旁已经隐隐有些偏执的女子模样,她又不敢开口。
算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希望,所有的事皆是她猜错了。
世子爷还是曾经那个世子爷,那个对她们姑娘百般容忍的世子爷。
只是,刘嬷嬷心底也隐隐明白,这一切恐怕都是她的妄想。
京中侯府发生的震动,宋庭屿尚不可知,不过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他也可以猜出金禧阁内众人的反应。
毕竟,当初决定写那封信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既然给不了心爱之人正妻的位子,那宋庭屿就会在其他方面全部弥补给她。
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绫罗绸缎,亦或是他所有的温柔和宠爱,他都会给她。
至于和离…
宋庭屿看着怀中安静睡着的女子,心底微软,为她撩起额间的长发绕到耳后,全程动作极轻,眼底满是温柔。
他自然不是没有想过。
毕竟他对金禧阁内的那位早已心冷。
可惜,她并没有犯什么大错,若是和离,恐怕那人并不会愿意。
至于服用避子汤,心中有人的事,宋庭屿承认,当他察觉到自已喜欢上铃兰的那一刻,竟然下作的想用这两件事去威胁她。
可也就那么短短一瞬间。
因为宋庭屿很明白,这两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使闹开了,为了两家的颜面,也会被压下来。
想到那些,宋庭屿眼中不由划过了一丝厌恶,他厌恶所有曾经知道一切真相,却依旧设计他的人。
无论他们是为了家族,还是脸面,终究是让他……
“大人不开心吗?”
低柔朦胧的声音在怀中响起,温软的指尖抚上他的眉头,宋庭屿一愣,低下头,便对上了一双朦胧却含着担忧的眸子,她的眼里满满都是他,无一丝一毫的缝隙。
“铃兰,我想做我的妻吗?”
明明知道不合规矩,但宋庭屿还是问了,说他一时冲动也好,说他情不自禁也好,他还是问了。
铃兰微微一怔,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妻?”她喃喃而语,轻若微风。
“是,我的妻。”
也许是说出了口,宋庭屿反而不再重视那些规矩,他又问了她一遍,“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吗?”
这一次,他不是问他想不想做,而是问她愿不愿意?
仿佛只要铃兰说愿意,即使是刀山火海,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他曾经最厌恶的下作之事,他也甘之如饴。
可他忘了,此时的铃兰虽得到过他的保证,但终究还未入府,一个孤女再听到这话时,怎么会不慌张呢?怎么会不害怕呢?
“可是…可是大人不是已经有正妻了吗?”
铃兰似是忐忑,又似是难以置信的起身望着他,见他神色认真,不似做假,她眼眶一红,眼里盛满了水雾,无措的又说道,“大人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后悔带我回京,担心我日后会恃宠而骄?欺辱您的妻…”
最后几句话,她说的格外哽咽,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只执着的看着他,问着他。
宋庭屿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满眼心疼的想将她抱进怀里,可这时的铃兰却犯了倔,躲开了。
宋庭屿心中越发后悔自已刚刚没说明白,他握住她的手,铃兰想躲开,却被他强硬的握住,“铃兰,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那大人之前,是什么意思?”铃兰眼中泪水盈盈,却不再那么伤心,但还是有些楚楚可怜。
宋庭屿将她揽进怀里,这一次,铃兰虽还稍稍有些不情愿,但也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便妥协了。
宋庭屿微叹了口气,不是不耐,而是心疼,愧疚。
若不是经过这一遭,他恐怕还不知道铃兰平日里温柔安静下,所掩藏的所有不安和害怕。
她早已没有了亲人。
如今,她只有他。
而他却说的那般意味不明,难怪她心中误会。
“对不起,铃兰。”宋庭屿真心实意的与她道着歉,是他的错,是他太大意了,没有在意她心中所想所怕。
清冷俊美的男子眼中满是认真,愧疚,令人一看便可知,铃兰望着他,泪光颤动,宋庭屿没有让她等太久,接下来的话他说的无比真心。
“铃兰,你记住,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带你回京,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哪怕你如今乃至日后恃宠而骄,我也永远都会喜欢你,只要…你不会变,不会离开我。”
马车内有些安静,静到铃兰可以看清宋庭屿眼底的情意与郑重,她微怔了怔,面上的不安仿佛被抚平。
可忽然,她抿了抿唇,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涌出如星星般的光亮,“所以,大人刚才的话是……”
她忽然有些不敢说出口,可宋庭屿却接住了她的话,“是,铃兰,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吗?”
他目光诚挚,一字一句的问着她。
马车窗棂中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了男人幽黑却认真的双眼中,铃兰看着他,眼眶中的泪笑着落了下来。
“我愿意。”
她又哭又笑的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泪水打湿了宋庭屿肩头的衣衫。
铃兰没有问怎么成为他的妻,她知道眼前的人既然承诺了,那他就必然会做到,她只需要安静享受成果就可以。
当然,必要的时候,若是需要她推波助澜,她也不会吝啬,手下留情。
宋庭屿必须得是她的。
任何人都不可以夺走他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