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凌冽照常陪着慕天星在月牙湖边上散步,看璀璨的萤火虫肆意飞舞,他一边陪她,一边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翌日,慕天星的气色很不错,在凌冽的陪伴下,她早早就到了一楼餐厅里跟长辈们一起用餐。
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凌冽捏着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清隽的眉眼透着点点阳光,满是坦然,妃色的唇瓣轻启,他谦恭有礼地看向身边的长辈:“我可能要出国一段时间,你们放心,我会赶在父皇和母后的婚礼前回来。”
此言一出,洛杰布当即面色一变,油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当即摇头:“不行!”
余下的人都是一愣,倪夕月没有多想,只是微微笑着:“你是不是想趁着天星肚子大之前带她出国拍婚纱照?”
洛杰布跟倪夕月的婚纱照是从今天开始拍的,他们没有选远的地方,而是在月牙湾和宫廷里取了景,还有首都郊区一些美丽的地方。
倪子洋默默喝粥,不语;倪夫人有些看不明白,也不语,而慕天星则是喜出望外,漂亮的明眸闪动着光彩。她满心欢喜的模样让凌冽有些不忍说出接下来的话。
慕天星有些腼腆又激动地道:“大叔,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想去伟大的为爱而生的建筑,那是她此生的一个梦。
凌冽心中一疼。他原本是打算带慕天星去那里,然后策划一场盛大的求婚仪式,这是他欠她的,他一直都记得。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一次次被打破,命运从来由不得他做出选择,而他真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又是如此艰难。
相爱的人总是心有灵犀的。
看着凌冽这副深情不舍又难以启齿的模样,慕天星嘴角边浮现出的浓郁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她懂了:“你……你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吗?”
“不行!”倪夕月立即站了起来,那种做月牙夫人参与国政时睥睨天下的气势,一下子喷薄而出,她脑子转得极快,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洛杰布刚才为何不同意了,“小冽,我就你一个儿子,而且天星肚子里还有三个孩子!”
“一个星期。”凌冽抬起清瞳,微笑着注视自己的母亲,声音很温柔,带着安抚之意,“一个星期之内,我会把花旗国收回来,不费一兵一卒,不需一炮一弹,不伤一人一畜。”
他说得胸有成竹,慢条斯理,听起来云淡风轻,仿佛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可在座的都不是傻子,他这般安抚,又怎能真的让他们放心?
慕天星一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花旗国的事情,我们不是说暂且静观其变吗?不是说等到父皇母后的大婚典礼结束之后再决定,实在不行就用武力拿下来的吗?我都发了那样的声明,你还要怎样?你过去送死,想过我们吗?”
她丢掉了餐具,吓得倾身抱住了凌冽:“大叔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我之所以答应断绝与花旗国的关系,是因为你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你一走,我要怎么办?呜呜……不行,不可以,你不许走!”
慕天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知道莫善要跟百里沫完婚了,知道如今的花旗皇宫已然不是他们上次离开时的那番光景了。因为夏琦露会杀大叔,莫善会杀大叔,百里沫会杀大叔。
那个住满了豺狼虎豹的花旗皇宫,岂是大叔单枪匹马可以应对的?连卓然、卓希都不在大叔身边,这简直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慕天星打定了主意,如果凌冽坚持要走,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倪夕月温婉的小脸难得流露出一抹悲壮的情绪:“天星说得对,我也不赞成你去。你要是去的话,我跟你一起去,我们母子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老婆!”洛杰布闻言一惊,当即捉住了倪夕月的小手,吓得根本不敢放开。
倪夕月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去他的婚礼,老娘不参加了!”
倪子洋夫妇沉默不语,女儿发威了,跟外孙叫板,他们还是不说话为好。
洛杰布恨得牙痒痒,一下子站起来盯着凌冽:“你个浑小子!你敢跟我抢老婆,我就跟你拼命!”
“大叔,我不许你去……呜呜……你要是去的话,我就……我就……”
“小乖。”凌冽小声唤住慕天星,用手将她娇嫩的小嘴捂住。
洛杰布往餐椅上一坐,抬手捂着自己胸口,闭着眼拧着眉,开始耍赖:“诺一,诺一,打电话叫救护车,我被这个逆子气得心脏病发了,痛死我了!你顺便帮我报警,说有人虐待老人,我家里有人虐待老人!”
诺一为难地看着陛下,又看着殿下。陛下生病,这儿本就有宫医啊,哪里还用得着叫救护车?打电话报警,又是从何说起啊?这里到处是忠心耿耿的护国军啊。
凌冽面色微敛,看了一圈在场的人,薄唇轻轻落在慕天星的额头上,他终是认输了:“我不去了,你们都别激动了。”
如果他们说什么都不让他去,那么无论他有多么充分的理由,他都去不了。反之,如果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去,那么无论他们多么激动地抗议,他一样会去。
洛杰布将信将疑地看了凌冽一眼:“真的?”
凌冽用力地点点头:“嗯。”
倪夕月长出一口气,坐了回去,慕天星也擦了擦眼泪,快吓死了。
用过早餐后,洛杰布和倪夕月出去拍婚纱照外景了,倪子洋夫妇闲着也是闲着,便跟着一起去,只当欣赏一下名胜古迹,也是好的。凌冽则安静地躺在床上,陪着他的小乖睡午觉。
慕天星的小手紧紧攥着凌冽的大手,一条白嫩的美腿毫不客气地架在他的腰上,她越来越习惯在被窝里将他当成抱抱熊了。
凌冽安静地承受着慕天星那可以忽略的体重,等她真的睡着之后,俯首轻轻一吻落在她的额头上:“小乖,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了。”
简单的白色T恤、牛仔裤、球鞋、背包、鸭舌帽,还有一副硕大的墨镜。
凌冽不会知道,多年前,他的曾祖父凌予也是这样的一身装扮,只身前往密西比破获了一起地下军火大案。
凌冽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留下了一支精致的黑色录音笔。转身的一瞬,他肩上担下的不止儿女私情,更是一国储君顶天立地的担当与责任。
慕天星睁开眼的时候,凌冽不在身边。她先是愣了一下,没有多想,嘴角还噙着温柔的笑意,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就轻声唤着:“大叔,大叔……”
房间里空空如也。
她心想:奇怪,今天父皇和母后要拍婚纱照,外公他们跟着一起去了,自己的父母和倪雅钧他们回M市去了,大叔还能去哪里?
慕天星打开房门后,看见门口站了两名年纪很小,但面容清秀的宫人。
“公主。”
“公主。”
她们很规矩地给慕天星行礼,慕天星满是诧异:“看见太子殿下了吗?”
其中一名宫人说:“是殿下让我们在这里等候您起床的,殿下说他在枕边给您留了东西。”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慕天星一只手扶住了门框,镇定了一会儿后,道:“他人呢?”
那宫人回答:“殿下穿了便装,背着一个背包出去了。”
太子的事情岂是她们这些小宫人可以过问的?至于太子去了哪里,她们自然不清楚,慕天星却能猜测到。
“凌冽,你这个浑蛋!”慕天星气得发抖,他怎么可以骗她,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骗她?
慕天星转身朝大床走去,这次,她一眼便看见凌冽留在枕边的黑色录音笔。她冷着脸走上前,将东西握在手里,却没有当即听录音,而是一遍遍不断地拨打着凌冽的手机。
关机,他居然关机了!
慕天星整个人不好了,当即将录音笔启动。很快,属于凌冽的迷人嗓音像一道令她眷念到骨子里的咒语般飘然而起。
“呵呵,小乖,你先别生气嘛,深呼吸,听我慢慢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皇爷爷说的话,皇爷爷说,君临天下的临字从来不是我真的站在子民的眼前,而是不管我身在何处,那些子民都可以感受到我带给他们的福泽与安定;我也在思考外公教给我的棋道,歼灭容易,武力容易,但是铲除别人自己独大之后,自己又能生存多久呢?
“站在为君的立场上,再去看看我们宁国与花旗国的问题,其实就很容易解答了。真正的收复并不是武力上的收复,这样收回来的只有冷冰冰的岛屿,没有火热的人心,而人心不稳,隐患时时可能发生。我想站在百姓的立场上,不想让他们经历残酷的朝不保夕的心理折磨,不想让他们看见血流成河的战场,我想要民心所向,想要花旗国的子民团结一心,并真心地渴望回归宁国,想要收复回来的不仅是一座美丽的海岛,更是满满的人心。
“小乖,皇爷爷说得对,每个人的责任从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这是逃不掉的。而且,即便是为了你,我也应该去解决。蓝寄风是你的亲生父亲,这个事实不是发一通声明就可以断的,他若是出事,你必会不安,尤其是现在,我基本可以推断出他是被夏琦露用什么方法损害了智力。你的存在他并不知情,你的出现他那么惊喜,你的离开他那么不舍,他现在就是一个没有人真心疼他、帮助他的可怜人。换个思维,他也是受害者,他无依无靠的时候,你若是远离他,那么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帮到他了。小乖,为了我们的宝宝,为了父皇和母后的婚礼,我跟你保证,就七天的时间,我一定回来!请你信任我,也请你们信任我,请不要拦截我,也不要派人增援我,我有我自己的方法。小乖,等我回来再跟你请罪吧,我爱你,你照顾好自己。”
在听完凌冽的录音之后,慕天星原本崩溃的情绪安定了不少。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是因为夏琦露让蓝寄风的智力受损了。大叔确实了解她,若是将来真相摆在她的眼前,而花旗国已被宁国用武力收复,花旗的子民死伤无数,她的父皇一命呜呼,她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蓝寄风是没有养育过她,却真的给了她生命。
落霞铺满半边天的时候,洛杰布他们回来了。一进大门,他们就看见慕天星蜷着双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了个抱枕,整个人没有一丁点儿精神,还沉默不语的。
倪子洋夫妇放缓了脚步,有些诧异。
倪夕月四下扫了一眼,她脸上精致的彩妆还没来得及卸掉,比起往日里的她,更加妖娆妩媚了,她问:“天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冽呢?”
慕天星眨眨眼,脸颊上有些落寞的痕迹,她伸手递上录音笔,道:“他趁我午睡的时候溜了,给我留下了这个。”说完,她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往楼上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晚餐让宫人送我房里吧,我好累,想睡会儿。”
倪夕月当即将录音笔给了洛杰布,然后上前扶着慕天星上了楼。她确定慕天星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后,这才匆匆赶了下来。
她焦急万分,咬牙切齿地等着洛杰布:“你快点放啊,听听那个兔崽子说了些什么?”
洛杰布眉头紧锁,怒瞪了一圈宫人,宫人们纷纷吓得退后避让。诺一又检查了一圈,确定不会有外人了,洛杰布才将录音笔打开,还把音量调得只有他们几个人凑在一起才能听清。
听完录音之后,倪夕月愤怒不已:“这孩子,这般任性冒险的性子究竟像谁?”
“像我们洛家人。”洛杰布脱口而出,“我会悄悄派人去接应他,你不要担心。”
话虽如此,但洛杰布都担心死了,人到中年,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还是半路认回来的。他冷着脸,没心情用餐了,扭头对诺一道:“把歆羡叫来我书房。”
诺一点头后,洛杰布又拍了拍倪夕月的肩:“你陪岳父岳母用餐,我先上楼去了。”
倪夕月咬牙切齿:“订机票,我要去把他抓回来。”
“胡闹!”洛杰布凶了倪夕月一句,随后又赶紧道歉,“乖,我们的孩子心思缜密,大伯跟小五叔都只有孙女,没有孙子,我洛家就小冽这一脉单传。我们洛家为国为民做了多少好事情,老天爷不会看不见的,小冽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自凌冽离开之后,慕天星就成天躺在床上,不看电视,也不玩手机,更不碰电脑,一点都不像个现代人。她只是每天侧着身子面对着窗台,看着外面的天色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倪夕月担心慕天星的情绪跟身体,做礼服时就到慕天星的卧室里做。她一边做着洛杰布的新郎礼服,一边陪着慕天星。
因为凌冽离开了,月牙湾似乎恢复到以前那种淡泊静谧的状态,虽然看似柔和,但是真的少了一份鲜活与生机。
乔歆羡在面见了洛杰布之后,领着上次的特战旅士兵悄然前往花旗国。因为那些士兵去过花旗国,也去过花旗皇宫,所以比较有经验。
只是,据乔歆羡传回来的情报来看,花旗国一切依旧,他未曾寻到凌冽的踪迹。
一个一米九二的大男人帅气无比,一旦出现,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偏偏凌冽就像遗落在大海里的一根针,任乔歆羡怎么努力找都找不到。
洛杰布心中难受,不敢把这些消息告诉倪夕月,只说乔歆羡那边安排了,让她不要担心。
洛杰布看着儿媳妇成天躺在床上没精打采的,便跟倪夕月说,带着慕天星偶尔出去晒晒太阳,晒太阳对身体好。偏偏倪夕月开不了口,因为慕天星已经不会说话了,她整个人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双眼明明是睁开的,却空洞迷离,没有光泽。她的世界陷入了黑暗中,不论眼前闪现过什么,她都看不清,像个盲人。
倪夕月有些心疼地拍着慕天星的肩,每到用餐的时候都会问:“小乖,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只有叫慕天星小乖时,她的眼珠子才会缓慢地转动起来,她木讷地看着倪夕月,最后坐起来,一口一口吃点东西。
倪夕月心知慕天星脸皮薄,帮她放好热水就扶着她进去,然后悄无声息地守在洗手间门外,等她出来之后,再帮她擦干头发。
这是儿子的宝贝,倪夕月因为宝贝儿子,所以也宝贝着慕天星。
时光悠然而去,朝与暮交替,眨眼间便是凌冽离开的第七天了。
这天上午,大家依旧没有发现动静,不仅是花旗国没有动静,就连慕天星也没有动静。
中午,乔歆羡传来一条紧急消息,他告诉洛杰布,他派去的藏在花旗国皇宫的探子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三天前,蓝寄风失踪了,夏琦露为了掩人耳目,一直说蓝寄风在养病。
从乔歆羡查到的信息上看,蓝寄风失踪并不是夏琦露所为,因为夏琦露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非常震惊惶恐的,还派人到处寻找蓝寄风。
现在军权握在蓝寄风手中,在花旗国朝堂里,虽有一半的臣子看似与夏琦露亲和,实则他们是别有用心。莫邪国虽对花旗国示好,实则是虎视眈眈,莫善还没真的嫁给百里沫,两国的姻亲关系未成定局。所以,蓝寄风失踪的事情一旦传开,只怕等不及夏琦露用手段当上女皇,花旗国就会被那些人瓜分了。
夏琦露已经急得想要将脑袋往墙上撞了,偏偏蓝寄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花旗国皇宫里,怎么都找不到了。莫善几次去给蓝寄风请安,都被夏琦露拦下了,也不知道莫善有没有察觉到这个异常。
洛杰布知晓这些信息之后,整个人不好了。他不清楚蓝寄风失踪到底是不是凌冽做的,想让乔歆羡去接应凌冽,又不知道那个浑小子究竟身在何处。
这天傍晚,慕天星忽而从楼上下来了,她在大厅看到倪子洋夫妇,只轻轻地唤了外公外婆,就出了家门。她痴痴地站在月牙湖畔,一双秋水眸子直直地盯着丛林间的那条路,那是通往月牙湾唯一的路。
她没有说话,只是孤零零地站着,谁也不理。小小的身躯分明在床上躺了多日,却眼看着比之前清瘦多了,尤其在残阳的笼罩之下,更是娇小。
倪子洋夫妇看了慕天星那样子说不出的心疼,倪夕月也心疼,她还吩咐宫人在湖畔边的小广场上搭起了架子,准备做烧烤。她记得蒋欣说过,慕天星最爱吃烤鳕鱼排。
洛杰布回来后,一下车就直奔湖边,双手摁住慕天星的肩膀,也吓得不轻:“孩子,你怎么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慕天星一连好几天不出房间,出了房间却跟木头一样双眼无神地站着。什么叫行尸走肉?洛杰布觉得眼下的儿媳妇就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他在车里的时候就看见了慕天星,看见她痴痴傻傻地站着,若不是边上还有人在忙着做晚餐,他真是要吓坏了。
慕天星抬头看了洛杰布一眼,只道:“大叔有消息了吗?”
他看着慕天星,她的眼眸清澈无辜,一眼见底,却根本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了。
洛杰布咬着牙,点头:“歆羡已经在花旗国找到他了,而且……”
“君无戏言?”慕天星打断了洛杰布的话,四个字,简短却有力,直直刺入了洛杰布的心脏。
这丫头怎么这么精?洛杰布缓缓放下双手,看着慕天星削尖的下巴,疼惜不已:“孩子,想吃什么,跟你母后说。”
倪夕月在后面连连点头:“我让人准备了烤鳕鱼排,一会儿就做好了。”
慕天星不说话。
洛杰布赶紧走到倪夕月面前,准备带她先回大厅,说说花旗国国王失踪的事情,偏偏这时候,一辆没有牌照的银色面包车缓缓开了过来。
月牙湾周围的士兵全都戒备起来,暗处的丛林里有狙击手抬起了枪支,时刻准备保护洛杰布他们。
然而那辆面包车在距离慕天星还有三米的位置时停下了,司机打开车门走下来,身材高大,司机刚刚摘下口罩,英俊的容颜便已经令洛杰布夫妇惊喜不已。
凌冽看着慕天星,微微一笑:“小乖,我回来了。”看她这般模样,他的心几乎碎成了粉末,她每天都这样等着他吗?
“小乖。”凌冽又唤了慕天星一句,漆黑的瞳孔中满是疼惜,“我回来了。”
余晖下,凌冽清瘦的身躯依旧挺拔,窄而长的腰肢、宽阔的胸膛、如诗如画的容颜……这一切跟慕天星梦中的一模一样,她没有掉下一滴泪来,也没有欣喜若狂地走向他。
面包车的后门打开,穿着一身花旗国的民族服装的蓝寄风走出来了,双眼中满是迷茫与委屈。但他见到慕天星后,一下子冲了过来:“皇儿,我的皇儿啊!”
慕天星看着蓝寄风,眉头一蹙,这才红了眼眶,转过身去,谁也不理。
凌冽瞬间慌了。他没日没夜地往回赶,想过无数次见到小乖的场景,无一例外是小丫头喜极而泣地扑过来抱着他,一边呜咽着,一边和他秋后算账。他算得死死的,但现实却是现在这样。
蓝寄风见慕天星不理自己,疯了一样伸手就要抓过去。
洛杰布夫妇一惊,生怕蓝寄风的那股大力会让慕天星在无预兆的情况下失了平衡跌倒在地。而凌冽的动作比谁都快一步,他抓住了蓝寄风的手臂,道:“进屋再说。”
慕天星感觉到身后凌乱的脚步,还有炙热的眼神,但她不动声色,缓缓走到烧烤架前的餐桌边后坐下来,一副静待晚餐的模样。
蓝寄风急得要大叫,凌冽看了一眼四周,凑到蓝寄风耳边小声说了什么,蓝寄风当即像个孩子般捂着嘴,不敢做声。
洛杰布大步上前,伸手扶住了蓝寄风,认真地打量蓝寄风:“蓝大哥,我是杰布,你还认得我吗?”
大家看出来了,蓝寄风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倪夫人吓得躲在倪子洋身后细细观望,倪子洋不语,嘴角噙着一丝玩味,再看了眼慕天星。
洛杰布不敢耽搁,活捉邻国国王,这样的事可大可小。他当即挽着蓝寄风,一边哄着一边带着蓝寄风进了别墅,还取了干净的衣服,并交代下人把蓝寄风梳洗干净。
看得出来,蓝寄风跟凌冽都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凌冽的眼下满是乌青,眼中有细密的血丝,平素总是光洁如玉的下巴此刻布满了青色的胡楂,透着颓废的美,性感至极。他缓步来到慕天星的身侧,蹲下身来,仰望着她:“小乖,我想你了。”
慕天星不理,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拉扯她的胳膊:“小乖,我想抱抱你。”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冷眼看他:“太子殿下,请自重。”
凌冽:……
倪子洋夫妇站在一边,不敢走开,怕凌冽小两口儿闹得厉害起来,他俩就可以上前做和事佬。
倪夕月陪着洛杰布进了屋子,知道倪子洋夫妇还在外面,应该不会有事的。
宫人烤好了一块鳕鱼排,放在雪白细腻的盘子里,再端过来给慕天星,又安静地退下。
慕天星看着鳕鱼排,刚要拿起餐具,却见一双修长漂亮的大手已经先她一步。凌冽站起身,认真地切着鳕鱼排。
她凝眉看着他:“太子殿下,有件事情我想你可能还不知道。”
凌冽切鳕鱼排的动作一顿,抬起点漆般好看的眸子凝视着慕天星:“什么事?”
她仰望他,站起身,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跟你离婚。”
凌冽的脸色煞白一片,略显疲惫的眉宇间闪过一瞬间的无措。
这次小丫头是玩真的?不可能啊,他的小乖这么善良,怎么可能真的对他生气?
“对不起。”凌冽连忙放下餐具道歉,刚要碰慕天星,她却一下子退出好远,还险些被餐椅绊倒,吓得他不敢再上前一步。
她凝视他,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就是因为你吃定我善良,你就有恃无恐,想着即便是天塌了也没关系,你回来抱着我哄一哄就好了,对不对?”
凌冽:……
慕天星嗤笑一声,又道:“所以,这就叫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不想再被你欺负,我的心脏受不了,我只想要一个可靠的、能让我觉得安定的丈夫,但是很显然,你并不是。你在冒险的时候,不知道我跟母后为你多么着急难过;你任性地说走就走,你有一大堆非去不可的理由;你我行我素惯了,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你这样的人,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累。”
凌冽:……
慕天星拧着眉,瞳孔中没有半分不舍跟泪珠,她仿佛已经走过了那段煎熬的岁月,仿佛就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凌冽离婚。
“我承认,你有时候对我确实很好,但是你的稳定性太差了!我宁可要一个不如你这般体贴,但是可以时时刻刻让我感到踏实、安全、安稳的丈夫,我不想怀着三胞胎还要如履薄冰,活在担心害怕里。你总说你有把握、有信心一定能回来,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情,万一呢,万一你回不来呢?你要怀着三个宝宝的我怎么活?这些你想过吗?”
凌冽有些自责,上前一步,慕天星却大步后退,他不敢再动:“小乖,我真的错了,真的不会有下次了。”
慕天星摇头,面色宛若判官般强硬:“你说过太多次,我不会信你,因为我不想再像傻瓜一样被你骗了。”
“小乖,不生气,小心动了胎气。你忍心让三个宝宝没有妈咪吗?”
“我不想生了。”慕天星脱口而出,“反正开学了,我还有学要上,我们抓紧时间把离婚手续办了,然后我去打掉孩子,本来吃药怀上的孩子不一定会很健康。”
“小乖!”
“再见。”慕天星硬是忍着,一滴泪都没落下,转身的一瞬抬手护着肚子,然后往别墅里走。
夜色渐浓,美丽的萤火虫都冒了出来。就在这如梦似幻的湖边美景中,凌冽被慕天星吓得几乎魂不附体,他大步冲上前,从她身后抱住她,声音沙哑,眼泪仿佛都快要掉下来了:“小乖,我真的错了!我们不能离婚,不能离婚的,我求你了,不要跟我离婚,不要!”
心爱男子的哀求的声音就在耳畔,温暖的怀抱一如从前。慕天星的鼻子有些酸涩,她却努力维持自己的冷漠:“你要是再这样,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凌冽根本不理,将慕天星抱得更紧:“小乖,你都要跟我离婚了,难道我们离婚后还能做朋友吗?现在我若是抓不住你,又何来以后?”
慕天星用力挣扎着,倪夫人瞧得担心不已,走上前,一边拉一边说:“夫妻俩磕磕绊绊很正常,没有过不去的坎,这才叫床头打架床尾和。”
倪夫人说着,一边从慕天星的胸前将她抱住,一边拍打凌冽的胳膊:“小冽,你先放开。”
倪子洋也过去,伸手拉着凌冽的胳膊,道:“你先放开,放开!小丫头就在这里,又跑不掉,你这样她容易受伤的。”
这小子,没看见小丫头是想要往别墅里走吗?她又不是坐飞机或上火车,让人够不着了,这小子怎么一急就犯糊涂了呢?
经过外公外婆的提醒,凌冽赶紧将手放开,脸上却透着满满的忐忑与焦急,他眼巴巴望着慕天星离去的背影。他只是抱了她一下就发现,两人不过一周没见,她就那么瘦了,他真是该死!
凌冽恨不能狠狠扇自己几个大嘴巴,说好了要疼她、爱她,结果,还是让她担惊受怕了。
“丫头,饿了吧?外婆也饿了呢,我们好久没吃烧烤了,坐下来,我们一起尝点。”倪夫人扶着慕天星走到一边去,在长长的餐桌的另一边落座。
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在露天的烤架上,各色海鲜、果蔬、肉都摆了上去,味道诱人。
宫人将烤好的食物放在椭圆形的桌面上,桌面上有个传送带,烤好的食物都是不断传送的。大家只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吃什么,等食物转到自己眼前时自己拿。
倪子洋当即将刚才的烤鳕鱼排拿到慕天星面前,倪夫人也给慕天星夹了很多食物。
倪夫人微笑着和慕天星聊天,转移话题,绝口不提凌冽,只提孩子:“当初我怀雅钧他爸爸的时候,就吃了好多海鲜。海鲜的营养比较丰富,特别是鱼类,富含DHA,孕妇吃了,孩子的智商会更高。如歌夫人怀天凌大帝的时候,也吃了好多海鲜。就是吃的时候要注意一点,孕妇吃,必须做全熟的。来,你多吃点。”
慕天星拿着银色的餐叉叉起一块鳕鱼排,放入口中后才惊觉这是凌冽刚刚帮她切的。她觉得别扭,要错开眼,身侧的椅子已经被人拉开了。
这下好了,倪子洋夫妇一左一右将慕天星围了起来,不给凌冽靠近她的机会,凌冽急得干瞪眼,只能坐在她对面。
倪夫人抬眸看着凌冽,凝眉斥责道:“谁让你坐在我们天星对面的?影响食欲,真是讨厌!你快走,快走,身上脏兮兮的,也不去洗洗澡、刮刮胡子,注意形象!”
凌冽抬手摸摸青色的胡楂,没有打扮的心情。他依旧看着慕天星,急得想开口,又不敢开口。
倪子洋没好气地看着凌冽:“没听见你外婆说的话?还好我上次没给你做担保,就知道你的信誉是负数!我要是给你担保了,我这一世英名全都毁在你身上了。”
“快去快去!”
“你别坐在这里了,把自己弄干净再下来!”
倪子洋夫妇一起赶凌冽走,凌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缓缓站了起来。他刚刚离开餐桌,心里头想想,又觉得不放心,道:“外公外婆,你们帮我照顾小乖一下。”
倪子洋当即回了凌冽一句:“你一走就是一个星期,杳无音讯的,对小丫头不闻不问的,她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你现在在这儿装好人了?快走快走!”
慕天星闻言,嘟着嘴,原本的伪装一下子就破功了,睫毛上湿湿的,她难过得不行。
当一个人受了委屈的时候,别人不理解你,不帮你,你反而坚强起来了。可一旦有人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说话,为你求公道,你又会觉得太不容易了,总算有人明白事理,明白自己了。
慕天星现在就是这种状况,别人越是站在她的立场帮她说话,她越是坚强不起来,忍不住就要掉眼泪。
凌冽被倪子洋夫妇弄得没办法了,他这次回来,小乖软硬不吃,他手足无措,无计可施。他转身赶紧朝屋子里跑去,冲上二楼后,就看见父母面色焦急,站在一间客房套间的门口。
洛杰布见儿子上来了,冲上前,一把抓住凌冽的双臂,自下而上好好看了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凌冽摇头:“蓝寄风呢?”
“我让宫人伺候他沐浴了。我怎么觉得他的脑子又不行了?”洛杰布凝眉,盯着凌冽看,心中满是疑惑,“我让歆羡带人去花旗国接应你,结果,他一直找不到你的踪迹,你是怎么……”
“这个回头再说。”凌冽来不及解释这么多,直接打开自己房门往里走。
洛杰布跟着进去,道:“我已让歆羡回来了,他晚上十点就能到首都。我跟他说了,让他直接过来,咱们碰个面,把该商量的、接下来的打算,都……”
“好好好。”凌冽心不在焉地应着,取了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直接进了浴室。
洛杰布不知道凌冽在急什么,跟着往里走,还想说话呢。他这么多天没见儿子了,真是既担心又想念,以前是不知道这种感觉,现在有了儿子,真是明白什么叫牵肠挂肚了。
他一想到月牙为了儿子牵肠挂肚二十多年,心里更是对他们母子疼惜不已。
凌冽转身,面色清冷地看着洛杰布,眉头忽地一跳:“我要洗澡了。”
“哦,哦哦……”洛杰布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缓缓走出凌冽房间。
洛杰布看见守在长廊上的倪夕月时,心里忍不住感叹:他真是错过了儿子的成长,没有给儿子换过一块尿布,没带他踢过足球、爬过树,也没给儿子洗过澡。
倪夕月有些无奈,看着洛杰布道:“小冽心里着急天星的事情呢!一看就是两人没和好,你这会儿过去烦他做什么?”
洛杰布微微一笑:“呵呵,果然,还是知子莫若母啊。”
这次慕天星的态度坚决,凌冽不敢大意。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浑身是清冷、令人熟悉的紫薇花香气,青色的胡楂刮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瓷玉般光洁白皙的下巴。
现在是夏天,他又是短发,他等不及吹干头发,便拿着浴巾边走边擦头发。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蓝寄风还没洗好,而洛杰布走过来要跟他说话,他直接将擦过的浴巾往洛杰布怀中一塞:“我先下去。”
“喂喂喂!喂!”洛杰布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跟儿子多多亲近,说说话,看着儿子匆匆下楼的背影,心道:真是儿大不由爹啊。
倪夕月有些担心,道:“不管怎样,那也是小乖的亲生父亲,更是一国之君,还是请宫医过来给他仔细地检查一下身体吧。”
心知她说的是蓝寄风,洛杰布点点头:“如果他真是被人陷害的,还算可怜;如果他是真的已经是非不分,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看他被小冽带回来时那傻乎乎的样子,一看就是病得厉害了。”倪夕月上前,白皙的小手拿掉洛杰布手里的浴巾,然后身子微微倾斜,依偎在洛杰布怀中,“小杰布,他真的挺可怜的,我们应该帮帮他。”
倪夕月靠在洛杰布怀里,他心猿意马,俯首在她耳边道:“这两天你一直陪着天星,辛苦了,我也一直在书房,都是忙到深夜。小月牙,今晚……”
“喀喀。”倪夕月耳根一红,从洛杰布身边站直了身子,小声道,“我听人家说,订了婚期,女方一定要守身到新婚之夜,那才是洞房花烛。”
洛杰布:……
他的儿子都做爹了,他还守什么啊?他拧着眉头,从她身后拥她入怀:“小月牙,求你了。”
倪夕月忽而想起什么,转身看着洛杰布:“慕亦泽下次来的时候,我想让宫医给他做做检查。他跟蒋欣都还年轻,如果可以有自己的孩子,那真是好事一桩。上次,我想让宫医给他看看的,但是怕伤了他的自尊。”
“呵呵。”洛杰布将下巴架在倪夕月的肩膀上,感觉幸福安逸,“你为了亲家的孩子这么操心,有没有想过再生一个小公主?”
“不要。”倪夕月当即将洛杰布的双手掰开,她转身的一瞬,他上前又要抱她,她直接把浴巾塞到他的怀里。
“我已经不小了,咱们都四十八岁的人了,蒋欣却比我们小了整整十岁,你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不可能的。年纪大了,生下的孩子身体也不好啊。”
倪夕月有她的顾虑,她脸皮子也挺薄的,这个年纪生孩子,别人会笑话她的。再者吧,她生个小公主还好说,万一生个儿子怎么办?她有凌冽一个儿子足矣。
洛杰布捧着半湿的浴巾,看了倪夕月一眼,确定她是真的不想要孩子了,这才彻底断了自己再要一个孩子的心思:“我都听你的,等天星的三个宝宝生下来,咱们一样可以过过做父母的瘾,帮着宝宝们换换尿布、洗洗澡什么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倪夕月却听出来了,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他在遗憾错过了凌冽的童年与成长。可惜,时光不逆转,如果可以,她又何尝愿意错过。
正在这时,房门打开了。
蓝寄风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脸上的胡子刮干净了,头发也洗干净了。刚下车的时候,他活像一个老叫花子,现在弄干净了看起来,气质什么的还真是不一样了。
洛杰布上前,拉住蓝寄风的手:“蓝大哥,我带你下去用餐。”
“我的皇儿呢?”蓝寄风还是一心想要见慕天星。
倪夕月笑了笑,道:“咱们去楼下的餐桌上吃,天星今天吃露天晚餐。外面风大,你年纪大了,不适合在外面。”其实,他们是怕走漏风声,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蓝寄风双眼迷离,一脸困顿,带着一丝委屈:“只要我能见到皇儿,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月牙湾的灯火全被打开,美丽的月牙形人造湖边上晚风习习,萤火虫点点晶莹。
慕天星坐在倪子洋夫妇中间,凌冽下来之后又坐在她的对面了。
今天慕天星穿了一件平日里不常穿的枚红色连衣裙,整个人如含苞待放的花蕾,非常娇艳。也不知道凌冽是不是故意的,洗完澡之后也穿了一件枚红色的衬衣,他白皙的皮肤光洁透亮,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跟慕天星脸上的都不相上下。
慕天星气得咬牙,心道: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她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始终低垂着眼,因为凌冽好巧不巧,非坐在她的对面。
这次倪子洋夫妇不赶凌冽走了,反而聊家常一般跟他说着话,不提他跟慕天星吵架的事情,也不提他去花旗国的事情,只是谈了些家长里短,有的是围绕倪雅钧的创业话题。
餐桌上的气氛就这样缓和下来,在唯美的环境下就餐,感觉容易让人放下心中的戒备。
慕天星这才想起,凌冽有枚红色的衬衣也不难理解,因为她的衣服全是他让人购置的,而他几乎有跟她匹配的情侣装。
慕天星吃饱喝足后,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她站起身,也不看凌冽,彬彬有礼地道:“外公外婆,我先回去了。”
“嗯,你去看看吧,老人家不容易。”倪子洋点点头,顺便提醒一句蓝寄风来了。
慕天星眸子黯了黯,又亮了亮:“我知道了。”
她前脚要走,凌冽后脚跟着站起来:“我也吃饱了。”
他一句话,吓得慕天星大步流星地往别墅里走去。
凌冽要准备去追,倪子洋夫妇站起来,一个拿着餐勺,一个拿着餐叉,对着凌冽就敲了过去:“你给我坐下,坐下!你这个浑小子!”
凌冽心里着急啊,他要赶紧把老婆追回来啊!
“外公外婆,你们老拦着我做什么啊?”凌冽有些恼火,又不能对着长辈发作,心里憋屈,往餐椅上一坐,拧着眉,皱着脸。
倪夫人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外孙:“你看起来多机灵的一个孩子,就看不出来天星是故意的,她想要你记住这个教训?”
倪子洋扶额,都说一孕傻三年,怎么他外孙媳妇怀孕了,傻的却是他外孙呢?
“你这样追上去是于事无补的,她就是要你吃一堑,长一智。你不来个苦肉计,证明你自己确实是记住了这个教训,下次不敢了,她是不会轻易松口跟你和好的。”
倪子洋夫妇的话飘在醉人的夜色里,听得凌冽的耳根子都醉了。好一会儿,他才半信半疑地看着外公外婆,问:“小乖真没打算跟我离婚,她只是为了让我记住这个教训?”
倪夫人端起桌上的果汁喝完,擦了擦嘴巴,缓缓站起身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谈。”
凌冽不看外婆了,只看着外公:“所以说,小乖不会离开我,也不会真的打掉孩子?”
倪子洋端起面前的半杯红酒喝完,擦了擦嘴巴,缓缓站起身来:“一孕傻三年。”
夜色下,只剩下凌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郁闷地站起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到底要用什么苦肉计才能让小乖心疼他,并且相信他是真的受到了教训,不会再犯了。
屋子里。
清新雅致、有着淡淡奢华情调的餐厅里,洛杰布夫妇、蓝寄风、诺一四个人一起用餐。宫人们将在外面烤好的美食都端了进来,各色饮料、美酒近在眼前。
洛杰布看着蓝寄风居然像个孩子一样,他拿着勺子吃碗里的东西的时候,那呆怔的表情让洛杰布感慨万千,两人认识了大半辈子,竟然成了亲家。
想想两个月前,蓝寄风还来过一次宁国。那时,洛杰布是在宫中的国宴厅里以国宾的等级招待蓝寄风的。而现在,洛杰布却领着被他儿子掳来的蓝寄风,在他女人的地方吃着家常的烧烤。
“蓝大哥,慢点吃!一会儿天星来了,我们一起聊聊天,再找个宫医……”
“喀喀……”
洛杰布说了一半,倪夕月就给拦下了。
这种高高在上的帝王即便痴傻了,也是有尊严的,万一蓝寄风讳疾忌医,死活不肯听话,那就费力气了。
洛杰布当即闭嘴。
这时候,慕天星刚好进来。她是真的吃得很饱,缓步来到沙发前,然后回头一看,发现凌冽没有追过来,她才安心了些,抬手拍了拍小胸口,长呼一口气。
慕天星抬眸的一瞬,清瞳凝视着餐厅那边,空气里有淡淡的烤肉香气,跟她在外面闻见的一样。她捏紧了小手,想起凌冽说过,蓝寄风可能被夏琦露暗害了。她终是免不了善良的本性,走上前去。
她看见拿着勺子、跟小孩子一样吃饭的蓝寄风时,明明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跟蓝寄风相处过,可是那种疼痛感就是渗入到她的每一个细胞,火辣辣的,喉咙酸也得不像话,但她还是一步两步走上前。
洛杰布没有说话,看着慕天星的后面凌冽没追来,也不知道儿子和儿媳妇现在闹得怎样了。
倪夕月小声道:“天星,要不要再吃点?”
慕天星拉开椅子,缓缓在蓝寄风对面坐下了,她专注地看着他。他好像饿坏了,不断往嘴里塞食物,吃了一盘又一盘,等不及就用手去抓,洛杰布夫妇没有嫌他无礼。
蓝寄风抬头看着慕天星:“皇儿。”
慕天星笑了笑:“你吃你的,我在这里不走,陪你吃。”温柔的话语宛若甘泉浇灌在干涸的土地上。
蓝寄风用力点点头:“我好久没吃东西了,我被塞在箱子里,他就给了我一瓶水跟两片面包。”
不用问,那个人一定是凌冽了。
洛杰布有些尴尬,转移话题:“蓝大哥,你快吃吧。”
毕竟蓝寄风是慕天星的生父,让她知道凌冽这么对蓝寄风,只怕对他们小两口恢复感情没什么帮助。
慕天星却并没将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只觉得蓝寄风能来到这里真是万幸。
“父皇,我想找宫医给他看看。”
“别急别急。”洛杰布劝慰着,转瞬便看向了诺一。
诺一放下餐具,当即给宫医打起了电话,诺一与宫医说好之后,回禀:“宫医说,要带点器械过来,二十分钟之内赶到。”
倪夕月想了想,又道:“不许宫医带助理。他们一旦靠近月牙湖就要搜身,让他们关掉所有电子通讯器,再把扫描仪带上,但凡有助听器、微型摄像头什么的,藏在纽扣、鞋垫、头发里、耳郭里的都要细致地找出来,一一清查。”
蓝寄风变得痴傻的事情不能传出去,而且,蓝寄风被凌冽捉来到月牙湾的事情,更不能传出去。
诺一当即站起身,饭也不吃了:“皇后放心,我这就去办。”
诺一刚刚离开,倪夕月的耳根便红了。她有些不自在,端起牛奶喝了一口,心想:什么皇后啊?这叫得太早了。
她听惯了人家叫她月牙夫人,现在别人忽然改口了,她自然是最容易发现的,也最容易羞涩。
洛杰布却心情大好,愉悦地勾了勾嘴角,挑了两个今晚烤得最好的、最大的蒜汁鲍鱼放在诺一的盘子里,回身坐好的一瞬,他还美滋滋地呢喃:“这个诺一啊,不枉费我疼他了,真是机灵又懂事。”
倪夕月:……
不多时,在洛杰布的安排下,凌冽开回来的那辆面包车被人带去灌木丛林里烧毁了,而且,但凡涉及这辆车的监控视频,都被交管部门删除了。
宫医赶来的时候,大家都聚集在客厅里。
因为蓝寄风的病因可能比较复杂,倪夕月又不许宫医带助理,所以,很多医疗设备是护国军亲自抬进来的。
两名中年男性宫医政治面貌是非常清白的,一个是神经科的,一个是内科的。他们平日里服务对象是皇室的成员,闲暇时间比较多。医理相通的道理大家都懂,他们不忙的时候会互相学习,所以,他们算是全能的。
别墅里的宫人都退下了,集中在一块,由护国军看管着,在月牙湖边上站军姿,别墅里就只剩下皇室成员以及宫医,客厅大,医疗设备都被摆放得很整齐。
慕天星有些自责,挽着蓝寄风的胳膊,红着眼眶哄着他。
宫医一会儿给蓝寄风验血,一会儿验尿,一会儿又拿了个像头盔一样的东西,是封闭式的,给他戴上。
据说那是最先进的脑CT扫描仪……慕天星简直是大开眼界,见识到很多医疗神器的同时,更加紧张医生的检查结果。
这时候,诺一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是父亲晏北打来的电话,当即接通了电话:“父亲,是,我清楚了。”
诺一收好电话,当即看着洛杰布:“陛下,太上皇说知道您叫了宫医到月牙湾,就派了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着的药医到月牙湾来,帮着宫医看诊。”
宁国的药医就是指用纯天然的草药来调理身体对抗病症的医生,他们懂得把脉,很精准,也知道望闻问切,还了解一些西医解决不了,但非常有用的小偏方。
洛杰布点点头:“你快去外面接着。”
诺一点头,出去办了。
这边的宫医们还在等待仪器检测的数据,暂时不敢说话,而那边,诺一已经将药医领进来了。
众人一看,药医竟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马尾一般束在脑后。看起来,药医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却是黑发童颜,身体好得很的样子。
洛杰布瞧着眼前的这个药医,只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是谁。
药医进来之后,却一眼就认出洛杰布、倪夕月、凌冽,并且彬彬有礼地行礼;他全身只有一个非常古典的紫檀木小匣子,如古人一般用一块精致的缎带布条当作背带,随意地搭在肩上。
药医把小匣子放在一边,然后将其打开,白皙细长的手从木匣子里面取出一块脉枕,再次彬彬有礼地请蓝寄风将手腕放在上面。
慕天星发现,木匣子虽然精致得很,但是有些年头了。因为新的紫檀木都是红色的,时间越久,颜色越是发紫、发黑,油光闪亮。他的匣子不仅黑亮黑亮的,每一寸上都透着金星,整个匣子形成了包浆,漂亮得令人惊叹。
大厅里的人屏息凝神,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听闻上次有一种令蓝寄风的脑瘤变小的神药,看样子,好像就是出自这名药医之手呢。
慕天星看得入神,一只仿佛钢琴家的手端了一杯酸枣汁放在她面前,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就端过酸枣汁,喝了几大口,然后那只手将杯子拿走。
过了一会儿,那只手又拿了一瓣剥好的蜜橘放在她的唇边,她张口,吃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只手又拿了个剥了皮的香蕉放在她的唇边,她吃不下了,觉得烦了。而且她渐渐回过神来,抬眸的一瞬便迎上了凌冽满是温柔情意的双眼。
她真……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凌冽的大手挥到一边去。
凌冽不想惹她生气,乖巧得像个小媳妇一样,站在她的身后吃起香蕉来。
在检测仪器出结果之前,这名药医已经收回了手和脉枕。他站起身,很认真地看着洛杰布夫妇,道:“陛下,这位老先生之前服用了小剂量麻痹神经的药物,但是最近一段时间,那药物的剂量忽然加大了,至少是过去服用的两倍以上。所以,这位老先生不仅有药物中毒的迹象,还严重损害了脑部神经,导致他看起来如孩童一般。”
洛杰布一直在打量这名药医,对这名药医的兴趣明显比对蓝寄风病情的兴趣大。
洛杰布的脑海中忽而想起,当初大伯母刚刚怀孕,就有一个人给大伯母把脉,把出了龙凤胎。要知道,那时候的B超都测不出大伯母怀的是男是女来呢。那样高超的医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也有。
“嗯,我会参考这个意见。等另外两名宫医的检测数据出来之后,若是你们的诊断结果一致,你们再一起商议方法,看如何诊治。”洛杰布淡淡说完,下意识瞥了眼倪子洋。
倪子洋轻轻地跟洛杰布对视了一眼,没有别的什么表情。
药医点头:“是。”
洛杰布又指了指慕天星,道:“我儿媳妇有孕,三胞胎,你能不能诊出是男是女?”
如果药医可以知道宝宝是男是女,是不是就表示药医是当年的那个人?洛杰布心中一阵恼怒,心道:洛天凌那个浑蛋,到底瞒着自己干了多少事情?
药医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道:“受孕四十五天,微臣即可诊出宝宝的性别。”
慕天星心中一怔,当即站起身:“我怀孕五十多天了。”
药医微微一笑,拿着脉枕缓步朝着慕天星而去。
她赶紧伸出小手往脉枕上一放,紧张兮兮,心中却暗自祈祷:女儿,女儿,女儿。
三个孩子中总会有女儿的,不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爸爸的小情人吗?一般有女儿的家庭都比较和谐又稳定。
药医的手指只是轻轻地放在慕天星手腕上,不出片刻,他已然微笑着道:“是三个小皇子。”
所有人的脑子仿佛炸开了。凌冽愣了好一会儿,慕天星简直要气疯了,洛杰布惊喜之余又震撼不已,还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枪,然后把枪对准了药医的脑袋。
所有人又是一惊。
“啊!”慕天星吓得大叫,凌烈赶紧上前将她护在怀里,她下意识缩在他的怀里。
倪夫人吓得后退一步,小声道:“陛……陛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倪夕月看着母亲跟儿媳吓坏了,在洛杰布肩上一拍:“你做什么?”
洛杰布并不理会倪夕月,只是咬牙切齿地说:“是不是你?二十七年前,你跟你的三个师弟帮着凌云夺宫,害得我跟月牙痴苦半生。我明明记得三叔已经把你们正法了,是不是你?你怎么还会活着?”
药医面无表情地盯着洛杰布,态度不卑不亢,亦无所畏惧,只道:“陛下说的,微臣不懂,微臣想,陛下应该是认错人了。”
洛杰布有些不信。
多年前,凌云刚好到宁国,那四个师父是一起来的,他们将凌云一手带大,悉心教导凌云。四人中的大师父医术出类拔萃,称之神医也不为过,那就是庄雪的父亲。
洛杰布想起当年夺宫的事情,心头满是恨意。
“爸爸,你看看他是不是?”洛杰布不确定,却不愿意放过一个可疑的人。他敢肯定,只要倪子洋说“是”,他的子弹一定会贯穿眼前这个人的脑袋,让这人当场死亡。
二十多年未见,同一个人只要不是整容了,都有迹可循。倪子洋是老一辈了,自然见过当年那些药医的风采。
倪子洋眯起眼认真打量了药医一番,然后看了眼洛杰布,道:“不是。”
洛杰布诧异:“不是?”
倪子洋轻笑出声:“那些药医当年被枪毙了,你忘了?”
洛杰布的心脏怦怦地跳着,额头上已然出了些许汗,可见他对于当年的夺宫之事依旧心有余悸。他赶紧收好枪,转身便将倪夕月紧紧地搂在怀里:“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原来,他所有的心有余悸是因为她。
倪子洋轻叹了一声,看着洛杰布,道:“当年的事情,月牙的心结已经解开了。如今你有儿子,也有孙子,而且你马上就要和月牙大婚了,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那些事不会再发生了。”
如果一个凌云可以让倪夕月解开心结,那么一个玄日让洛杰布勇于回忆,解开心结,倒像是洛天凌的手法。只是,今时今日,倪子洋是真的看不出眼前的药医与当年的玄日有半点相似之处。
慕天星看洛杰布把枪收回了,这才缓了口气。然后,她发现不知何时,某男已经得寸进尺,坐在沙发边上,倾身下来,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了。
“你放开!”她大喝一句。
凌冽当即在慕天星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才放开,他反正要被她骂,捞点便宜总比不捞的好。
慕天星恼羞成怒,气得瞪着他,苍天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无耻的男人?
很快,宫生们用仪器检测出的数据出来了,却跟药医说的有一些不同。比如,蓝寄风的血液中确实存在一些损伤脑神经的激素,但是尿液中几乎没有。
药医也不气恼,只是浅浅地笑了笑:“他应该已经有三四天没有服食过那种药了,所以尿液中自然没有。”
宫医们商量着用排毒的药物跟修复脑神经系统的药物来治疗,因为他们查出蓝寄风的脑子里还有肿瘤,不想用太多干扰素之类的激素用药。
药医却道:“给我四天时间,每日针灸、药浴、火罐、推拿,再服用我的草药,他就可以痊愈。”
宫医们纷纷不信。
药医不再说话,就那样平静地站着。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自信、温和,仿佛经历过无数沧桑,已然心境平和,不悲不喜。
洛杰布有些犹豫了,想让药医试试看,因为洛天凌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极品,但他没有做主,而是看了眼慕天星。毕竟,蓝寄风是慕天星的亲生父亲。
慕天星咬着唇,道:“让药医试两天,看看有没有效果。如果没有成效,就让宫医们一起治疗。”
洛杰布点头:“好。”
这会儿,这栋别墅里谁最大?慕天星最大。她的肚子里有三个宝宝,全是小皇子呢。
药医顿了一下,目光沉静,荣辱不惊,看了眼慕天星:“好。”
慕天星纠结不已,站起身,眼巴巴地看着药医:“那个……我有三个宝宝呢,就没有一个是女宝宝吗?这不大可能吧?你既然说出口,就要负责的,万一说错了,是要砍头的!”
她故意吓他。周围人没出声,因为他们想知道药医如何回答。
药医只是轻轻一笑:“呵呵,公主放心,我很确定你肚子里的是三个男婴。”
慕天星瞳孔中的期待一点点熄灭了,天啦,三个儿子,这要怎么活?
“我没有看过公主的B超单,也能判断三个男宝宝是异卵的。公主之前应该服用过助孕的药物,只是剂量有点大,不小心就中招了,一胎三宝。”
慕天星缓缓地坐回去,完了,全让这个人说对了。
洛杰布看药医的眼神始终复杂:“不扯那么多了,还是今晚先试一次针灸吧,要熬什么药?方子开出来。”
药医点点头,道:“那就去这位先生的卧房吧。女子可以回避,留诺一大人协助我即可。”
慕天星有些忐忑:“我陪着吧,他比较依赖我。”
药医却摇了摇头,从紫檀木的匣子中取出一个玻璃器皿,透明的,里面有一炷香:“有劳诺一大人帮我在这位先生的房间里提前点上这个,他不会不配合的。”
慕天星看着眼前的药医,忍不住道:“您真像是小说里写的那种厉害人物,还透着古代武侠的感觉。”
药医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