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默这一次脸色是真的阴沉了。
连默推开病房的门,立刻嗅到一股烟味,原本皱着的剑眉蹙的更紧。
姬夜熔在看着窗外发呆,他走到窗户推开窗户,让屋内的烟味散尽,回头看向她的眼神里有着柔软,“不要和连景走的太近,她净不学好。”
很容易就会把阿虞带坏了。
她黯淡的眸光缓慢的迎上他,悲凉的情绪一不小心泄露,“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
连默折身回牀边,声音沉沉:“她被爱情冲昏了头,可你很清楚,这样的选择对她而言是最好的。”
姬夜熔沉默,眼睛里却有着质疑和犹豫。
若当初连景嫁给的人不是许思哲,而是……霍渊。
连景现在就一定不会有幸福吗?
万一有呢?
卷翘浓密的睫毛剧烈的颤抖,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青色的阴影,她缓缓合上眼眸。
“我错了,当初我不该帮你让连景嫁给许思哲,我们谁也没权利去替别人决定什么是幸福!”
当初的他们都太过自以为是。
连默伸手握住她的柔荑,清邃的眸光锁定着她,“阿虞,霍渊其心可诛。”我们是在帮连景,不是害她。
霍渊是什么样的人,姬夜熔很清楚,所以才不让木槿和霍渊走近,可是现在看到连景这般模样……
心里有两股情绪在拉扯,一种是:理智,另外一种叫:感性。
如果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把每一天都当做末日来相爱,那么即便只是一瞬的生命是否也胜过一个人的漫漫残生。
连默皱眉,他不喜欢阿虞现在的优柔寡断,眼角的余光扫到旁边放置的请柬,眉头皱的更紧。
她……想要去参加连景的结婚纪念日的晚宴?
“你需要多休息。”握着她的手不由的收紧了。
姬夜熔睁开清冽的眼眸,顺着他的眸光看向请柬,手无声的从他的掌心挣脱,“你怕别人知道你金屋藏娇?”
“我只藏阿虞。”声音温雅,狭长的眼眸凝视着她。
姬夜熔神色无动于衷,漠视他眼底的关心,笃定道:“如果我一定要去?”
“阿虞,不要任性。”声音寒冽,却又透着一股无可奈何。
她若坚持要去,他又能拿她怎么样?
因为这个问题,两个人的谈话以死一样的沉默结束,连默当晚没有留下来。
在回总统府的路上,程慕知道这事,说:“我可以安排人看紧她,不让她接近宴会场。”
连默剑眉一掠,声音沉冷:“不,我不会这样对她。”
他承诺过阿虞,等她身体好,许她自由。
这样对她和囚禁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样……”程慕欲言又止。
连默眸光头像车外,峻冷的容颜上浮起不自然的红,“她在暗处,我在明处护她,她在明处,我就在暗处保护她。”
他倒要看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究竟谁有胆子敢动阿虞半分。
程慕看向后视镜的眼神瞥向车窗外,不忍心再去看。
阁下现在为了姬夜熔,煞费苦心,可是——
姬夜熔真的会领阁下的好么?
那天后,连默一周都没出现在病房。
姬夜熔想,也许是因为连景的事,他们第一次意见相驳,怕是他心头不舒服,生气呢。
连默没来,于莎倒是天天过来陪她,照料她的一日三餐,陪她说话解闷,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于莎一个人在说。
于莎不断的说话,是不想病房太过冷清,她没指望姬夜熔会回应自己,无意间抬头看去,姬夜熔神色清冷而又认真的在听。
有那么一瞬间,心头的酸涩如汹涌澎湃的潮水涌动。
这个人,话真少的可怜,却有着一颗虔诚的心。
姬夜熔伤疤的新肌肤长的很好,用微创手术将扩充器取出来,再做一些特殊的护理和保养,光洁亮丽的肌肤,若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伤疤。
镜子里的脸庞素净淡雅,有着一种骨子里散发的冷漠。
指尖轻轻的掠开刘海,光洁的肌肤上再也看不到“贱人”两个字,她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肌肤干干净净,吹弹可破。
可是她知道的,在镜子里的那双眼睛写满空洞,看尽了灵魂深处的千疮百孔与满目苍夷。
医生给她开了一个药膏,出院以后要继续使用,对皮肤好。
接姬夜熔出院的是拾欢和宋遥,若不能将她安然无恙的送到夜园,连默会唯他们是问。
姬夜熔又怎么会让他们为难。
夜园有客人不请自来,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去看望她的连景。
得知她今天出院,特意过来看看她,顺便给她送一套礼服和鞋子。连景是担心她要是出席宴会,不穿礼服会闹笑话。
毕竟姬夜熔现在不是连默的随扈,没必要再穿什么白衬衫黑西裤了,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席黑色的落地长裙,剪裁简单,婉约大方,在腰间特意收了下,衣领露肩,胸前是不规则的莲花状,下摆倒简单很多,行云流水一路到底。
姬夜熔看着铺在床上的礼服,神色麻木,她对于“美丽”这个词,没有任何的概念。
直到于莎从鞋盒里拿出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清冷的眼眸不着痕迹的沉了沉。
连景不知道姬夜熔右脚的事,所以搭配的是一双高跟鞋,于莎却很清楚,见她的脸色沉了,迟疑道:“夜熔姐,我帮你换另外一双鞋,搭配这条裙子一定会很好看。”
她的脚连走路都不方便了,怎么可能驾驭得了十公分的高跟鞋。
于莎想要拿走这双鞋,怕她看着会难过。
姬夜熔抬手制止她,眸光盯着那双高跟鞋,红如血浆,娇艳欲滴,若是其他女子穿上定会好看极了。
可是自己——
她让于莎出去,把鞋子留下。
于莎放下鞋子,离开房间关门的时候,有些不放心,特意多看了一眼她,神色如常,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姬夜熔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崭新的高跟鞋,又低头看看自己藏在拖鞋里丑陋的脚,犹豫的片刻,弯腰将鞋子换上。
高跟鞋比她想象中的要难穿,鞋子很硬,她的脚虽然小却有些宽,高跟鞋都很窄,她的脚挤进去并不好受。
姬夜熔坐在椅子上看着脚下的高跟鞋,丑陋的脚趾完全被遮盖住,热情的红色很是好看,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都对高跟鞋为之疯狂。
手指扶在椅背上,撑着自己站起来,两米高的地方她以前也是说跳就跳,十公分的高度,在她看来不算什么。
脚下重心很是不稳,她极力的在支撑自己的平衡感,可当手一放开椅子时,她还是瞬间跌坐在地上。
跌撞的声音听着都觉得很疼,可她低着头却笑了。
在M国,女孩子若是到18岁成人礼时,都会收到母亲的礼物:高跟鞋。或精致或优雅或俏皮,这意味着她们从此以后是女子,有自由恋爱,展现自己美丽的权利。
姬夜熔的18岁在做什么?
她是连默的随扈,整天黑色西裤,白色衬衫,黑色风衣跟在他的身边,一头利落的短发,如同鬼魅。
别人的18岁是鲜花,礼物,蛋糕,一把明媚静好的未来;她的十八岁挣扎在政权的漩涡中,不惜一切代价完成连默下达的任务。
唯一得到的是木槿亲手为她煮的一碗长寿面,还有连默送的那条手链。
她以为那四个字意味着自己对他是不一样的,到最后也仅仅她的“以为”而已!
今年她24岁,没有穿过裙子,没有穿过高跟鞋,没有化过妆,甚至连一块属于自己的蛋糕都没有尝过一口。
别人的手指纤长白皙,她却因为满手的老茧,浑身是伤,她没有美好的青春与年华,只剩下苟延残喘。
如果用一个女人的标准来衡量姬夜熔,这些年她活的无疑是失败的,很失败。
姬夜熔手扶着椅子,支撑自己面前站起来,单薄的身子摇摇晃晃,刚想迈出一步,脚下的高跟鞋偏偏和她作对,她再一次的摔在地上,手腕撞翻了椅子。
站在门外的于莎听到房间里隐隐有动静,很是担心,“夜熔姐——”
想要推门而入,只听到寒冽的一声呵斥:“不准进来。”
于莎握着冰冷金属的手顿了下,到底没违背她的意思,松开手转身离开。
房间里的姬夜熔忍耐着疼痛,再次站起来,这一次她终于成功迈出第一步,只是第二步还是跌倒。
不过短短几分钟,她就这样站起来跌倒,站起来走跌倒,继续站起来,重复循环。
额头早已布满汗水,发根都被汗湿,衣服湿透紧贴在脊背上,额角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轮廓一路流进她的胸沟里。
最后她坐在地上,趴在牀边,轻喘。裤腿露出的肌肤上有几块跌撞的淤青,眸底的光极其的黯淡。
这个下午姬夜熔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是可以通过努力而获得回报,但是有些人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是注定徒劳无功。
比如美丽,比如爱情,比如……她。
连默回到夜园,上楼轻轻的推开房间的门,姬夜熔已经趴在牀边,卷翘的睫毛安静的覆盖在眼睛上,像是睡着了。
他的步态很轻,怕惊扰了她的梦。
当他看到她脚踝处的淤青,还有从高跟鞋里解脱的脚有着不自然的红,有些地方甚至破皮了,剑眉瞬间拧紧。
连默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讨厌高跟鞋!
连默动作极其的轻唤,将她还穿着的高跟鞋脱掉,嫌弃的举动丢掷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以为自己的动作够轻,不会惊醒她,眼神示意站在门口候着的于莎。
于莎意领神会,蹑手蹑脚的进来,弯腰手还没有触及到高跟鞋,冷清的声音已经传到耳畔:“不准丢!”
于莎怔住。
连默眉心紧缩,温热的指尖握住她的手臂,“阿虞乖,这个会伤到你,我们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