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遍遍的回忆四年前的事,那样的疼痛就好像是顽固的细菌,杀不死的癌细胞,在她的身体里顽强的存活,直到今天她时常还会感觉到身体里的这种疼痛。
“你知道他有多坚强,有多棒吗?”她的声音很轻,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漆黑的瞳仁里却弥漫着浓浓的哀伤与悲恸,“五天,他在我身体里整整撑了五天,到了第七天晚上……”
“够了!”连默沉哑的声音近乎是哽咽的打断她,“不要再说了!”
他的身影急速走出来,走到她的面前,直接将她抱住,“别说了。”
姬夜熔身体僵直的被他抱在怀中,恍若未闻,眸光呆滞的望着苍白的天花板,声音幽然:“第七天的晚上我感觉到他从我的身体里离开了,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不断的在流血,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小腹里似乎有一把刀在搅,我痛晕过去了,再痛醒,再晕过去,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久。再次醒来,我浑身是血,眼睛里能看到的都是血,鼻子能闻到的还是血,我自己的血……”
她每多说一句话,连默拥着她的力气就多一分,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唇瓣微微的张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好像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咽喉。
悲凉的声音仍在继续:“他们不会救我,但也不会放任我就这么死去。他们给我做刮宫手术,没有麻药,没有任何的术前准备,我非常清楚的感觉到冰冷的刮匙在我的身体里狠狠的拉扯,那种感觉真的是生不如死……”
“够了……阿虞……够了,不要再说了!”
连默紧紧的拥住她,后脊骨漫上层层凉意,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埋头在她的颈脖处,声音沙哑的再次:“不要再说了。”
姬夜熔默然了。
这样你就听不下去了?
连默,那三个月是我的人间炼狱,我每天每夜都在喊着你的名字,喊着痛,可是你听不见。
你听不见,于是我再也不喊了。
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那个时候你正在满怀欢喜的等着做父亲,你日夜守在柳若兰母子身边,忘记了这个世界上有个女子叫姬夜熔,不知道她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她活的没有尊严,不如牲畜。
麻木的神色在灯光下映衬的更加憔悴,眸底流动着无尽的凄凉与哀伤;很快,她感觉到颈脖处有一阵湿热的触觉。
声音近乎悲悯:“连默,你也会痛么?”
她以为他是不会痛的,他是那样一个绝情,自私的人,怎么会感觉得到痛。
连默像是丧失了言语的能力,只是抱着她,只是止不住的有液体从自己的眼睛里流出来。
他的心岂止是痛,根本就不亚于万箭穿心。
那不止是姬夜熔的孩子,更是他的孩子,是他与阿虞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的……没了。
他们本来会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叫她妈妈,叫着他爸爸,却因为他的一个决定,那个孩子连来这个世界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她怀孕了,若是知道,他不会,也绝不会让她们母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阿虞……”许久之后他沙哑的开口,“我们去做除疤手术。”
姬夜熔身子一僵,猛然的推开他,神色凛然,语气坚决:“不,我不做!”
这些丑陋狰狞的疤痕代表着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她不要它们消失,她要每天看着,要恨着。
她迟早会揪出那群人,将自己当年所受的屈辱,十倍,百倍,千倍,甚至是万倍的还给他们。
连默布满血丝的瞳孔盯着她,强势的不容拒绝:“阿虞,什么事我都能顺着你的意,唯独这件事不可以!除疤手术一定要做!”
她笑了。
笑中透着寒冽,麻木的眼神凝视着他,“你说除了放我走,其他事都能允我,现在你又说除了祛疤手术,你皆可允我……”
薄唇勾起的弧度夹杂着嘲讽,“连默啊连默……你怎么能这么贪心!”
贪心吗?
他沉默了,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她惨白无色的轮廓,心头揪紧的痛,握着她冰凉的指尖,声音沉沉:“我只对阿虞一人贪心!”
这么多年也只有阿虞会让他这般贪心。
“可我已经……”
他不想听,不想被她拒绝,也不能被拒绝。
修长有力的双臂紧紧的拥抱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眶越发的涨涩:阿虞,你可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唯有你一个人而已!
姬夜熔紧闭贝齿,不让他攻占,刚醒,高烧还未退,她此刻与平常的女子无异,根本就无法推开他稳如泰山的胸膛。
喜欢与她这样耳鬓厮磨,温情脉脉。
这只是连默片面的想法,不表示姬夜熔也喜欢这样,因为很快她便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而昏倒在他的怀中。
脸色是不正常的红,身上的温度滚烫的吓人,身体虚软的瘫在他的怀中,毫无意识。
连默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从此以后他们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姬夜熔的高烧很厉害,整整三天还没退下去,这期间连默没有离开过她一步。
吃饭喝水工作都在房间里,累了就在她的身旁躺下小休片刻,连着三天他只睡了6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不是在给她擦拭身上渗出的汗水就是在工作。
她睡着后很安静,睡着前是什么样子,醒来后还是什么样子,一动也不动,也没有梦呓的习惯,只是偶尔她潜意识里会皱起英气的眉头,好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这个时候连默会坐在床边,温情的亲吻她的眉心,一下又一下,亲到她的眉心舒展开来为止。
姬夜熔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她从基地回来,那时连默还没有成为总统,那个时候连城……还活着。
连城,连臻与云璎珞的儿子,一出生就被定为M国的皇太子,未来的总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因为自幼受到云璎珞的严格管教,身上没有半点纨绔的子弟的恶习,是有名的绅士,名门玉公子。
亦是前国务卿的女儿——
柳若兰的“准未婚夫”。
连城与连默是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连城温润儒雅,英姿卓越却淡泊名利,他喜欢惬意舒适的生活,不喜勾心斗角,政权里的尔虞我诈;却因为母亲是云璎珞,自己是皇太子的身份而不得不从政,每天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连同自己的妻子人选也没有选择权。
连默是连臻和云璎珞的第三个孩子,也是连臻最小的儿子,那时他们夫妻关系已经走进穷途末路,极其的恶劣;或许是因此连默自幼受到的关心和爱护少之又少;他一出生就被云璎珞弃之敝履,而连臻政务繁忙,能顾得上他的时间寥寥可数。
连默是被陈述的母亲照顾长大,所以他自幼善于察言观色,习惯伪装自己,总是一脸温善无害的笑容;人前受一声尊称“默少爷”或“四少”,人后谁人不知他不受父母宠爱,无权无势的贵公子一个,不乏奚落他的人。
姬夜熔16岁那年回归岩城,连默给她的第一个命令:勾引连城,让他为你众叛亲离。
连默的野心,姬夜熔或许不是第一个知道,但她从来没有问过;面对他给自己下达的任务,没有任何的质疑和犹豫,毫不犹豫的接受,并且执行。
连城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姬夜熔想要接近他并不难,因为连城对于连默这个弟弟虽称不上绝对的疼爱,但极少会苛责,有时还会护着连默,所以连默的生日宴会,连城再不喜欢热闹也来了。
一圈应酬下来,他实在不喜欢与那些纨绔子弟打交道,独自去后院喘气。
姬夜熔就是那个时候走近他,递给他一杯果汁和手帕。
连城眼眸里闪过一抹惊讶,随之眸光熠熠生辉,与她说了第一句话:“你很聪明,你是谁?”
“姬夜熔。”她神情淡漠,惜字如金丢下这三个字,转身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16岁的姬夜熔对于感情还是不曾涉足,不知情为何物的白纸,但她知道要完成“勾引”的任务,首先就是必须要与连城认识,并且要他记住自己。
在宴会上她观察到连城虽然面含浅笑,喝酒时剑眉微动,与人握手时会有一秒的迟疑,所以她推断连城不喜欢喝酒,且有洁癖。
送上一杯果汁和手帕就走,不是她在玩什么欲擒故纵,而是她不知道留下能与他说些什么,倒不如干脆利落的离开。
无疑她无心之举是成功的,连城记住了她,不是因为她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对自己趋之若鹫,而是他在姬夜熔冷漠的眼眸里发现了如同隐藏在在冰川下的火种。
一旦点燃这颗火种,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连城在暗暗期待自己将会是点燃火种之人。
再次见面,是在军事学校,连城代替总统参加军事学校最新一届的毕业典礼并致辞。
而姬夜熔是在连默的推荐下,来为新生做训练。
酷热的炎夏,她身穿黑色长裤,灰色背心,一头利落的短发,纵使汗水沿着利落的轮廓线流到颈脖,她依然能瞄准红心,十发十中,同一个子弹孔,没有丝毫的偏差。
连城站在落地窗前亲眼目睹这一幕,削薄的唇瓣不由的漫上一抹淡淡的笑,连校长在身后说什么,也没听清楚。
训练结束,姬夜熔陪着学生一起将枪支收起,学生们将枪支送回军械房,她捡起地上的外套,起身时印入眼帘的是一瓶沾着水雾的水,还有白皙干净的手指,好看得一塌糊涂。
最后印入眼帘的是连城温雅的神色,她的一杯果汁,他以一瓶清水还。
姬夜熔没有矫情,伸手接过来直接拧开瓶盖时,指尖微僵,因为瓶盖是之前就拧开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