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了张嘴,王姮没说话。
因为她有种预感,即便自己拒绝了,继母还是会带她去。
注定是无法更改的事儿,索性就不挣扎了。
还是谢太夫人,到底没忍住,试探性的问了句:“阿崔,你要带阿玖去楼家?”
谢太夫人不知道崔氏的用意,但她敢用自己在内宅浮沉几十年的经验打赌,崔氏绝对是要算计阿玖。
带小女郎外出做客,所能做的手脚真是太多了。
最常见,也是最粗暴的手段,就是直接让小女郎在众人面前出丑。
若是再狠些,还可以设计她没了名节,继而嫁给一个不堪的男人。
只是——
谢太夫人捏着佛珠,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胖嘟嘟、呆愣愣的王姮,这丫头才六岁啊。
还是个孩子呢。
就算出了丑,世人也会说一句“稚童顽皮”,说笑两句,此事便也揭过去了。
毕竟再严苛、再规矩的人,都不会跟个孩子计较。
谢太夫人几乎将内宅妇人们惯用的手段,想了一遍,都想不出崔氏能够如何陷害阿玖。
当然,还有个法子,太阴损、太下作,崔氏虽然跋扈了些,可也是世家大族的女郎,应该不会趁着带阿玖出门的功夫,设计让她“丢失”。
且,阿玖是崔氏带出门的,阿玖若是遇到了拐子、歹人,崔氏也脱不开干系。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谢太夫人大致对这个新妇有了了解:崔氏只是蛮横,并不蠢。
“回禀阿家,儿确实想带阿玖去楼家。儿既嫁与王郎,就是王家的女君。”
“王郎的女儿,便也是我的女儿。”
而做母亲的,出门做客,还是这种家宴,自然要带着“女儿”啊。
崔氏这话虽然还是不如王家女眷婉转、入耳,却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了。
若不是想把“某件事”尽快办好,崔氏都懒得跟谢太夫人多费口舌。
谢太夫人:……说得还算有些道理,至少顾全了体面。
至于阿玖,谢太夫人确实不太喜欢。
但她疼爱儿子,知道儿子对姜氏还是念念不忘。
左右不过是个小女郎,养着也不费什么,就当给儿子一个念想。
只要没有危及家族利益,谢太夫人还是愿意做个好祖母的。
猜到崔氏不怀好意,为了家族和睦,谢太夫人不好明着拒绝,索性就暗中多派些人手。
“唉!只希望崔氏不要犯蠢!”
谢太夫人真不想为了一个孙女,而夹在体面与利益之间左右为难。
“阿崔说的极是!我们一家人就该和和睦睦!”
谢太夫人收敛思绪,面儿上一点儿都没有显露出来。
她的眼底,甚至带着对崔氏这个识大体、够慈爱的新妇的满意!
说完这话,谢太夫人又看向王姮:“阿玖,明日出了门,好好跟着你阿母!”
王姮眨巴眨巴眼睛,整个人看着还是呆呆的。
好半晌,她才缓缓的应了一声:“是”。
大母既答应了崔氏,想来已经做好了准备。
有大母的这句话,王姮就可以放心的跟崔氏出门。
崔氏瞥了眼王姮,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这孩子,长得痴肥,本该是极丑的。
可不知为何,饶是崔氏这种心底对王姮有恶意的人,也必须承认,这孩子长得极好。
肥胖,并没有让她变得油腻、丑陋,反而带着一种莫名的软糯与可爱。
或许无法跟她那容色倾城的母亲相比,但也绝不丑!
但凡王姮不是王廪的女儿,崔氏看到这么一个孩子,都会忍不住的想要喜欢。
可惜……两人的关系注定是敌对的。
“胖丫头,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不该投生在姜氏的肚子里!”
“王家嫡长女的身份,只能是我的女儿的!”
……
次日,清晨。
王姮早早就被傅母叫了起来,傅母给王姮选了一身簇新的襦裙。
浅碧色的窄袖襦衣,搭配一条藕荷色的齐胸襦裙。
腰间系上同色系的荷包、香囊等物。
“还有小竹筐!”
王姮低头看了看,提醒傅母。
她以前就喜欢斜跨一个小竹筐,用来放吃食、玩具等小物件。
有了“吃成球”的远大目标后,王姮更是竹筐不离身。
且,随着她饭量的增加,小竹筐的尺寸也在增加。
过去只是个成人巴掌大小,如今已经有了寒瓜大小。
傅母额角抽了抽,目光更是不由自主的往自家小女郎那一身肉肉上飘来飘去。
襦裙是齐胸的,不用勒腰带,倒是看不出腰身。
但,小女郎的小脸上都是肉啊,那小下巴已经有两层了。
小女郎却还不忘自己的“食筐”。
“九娘,你是要跟女君出门做客,不是出去游玩,不能带竹筐!”
在自家胡吃海塞、零食不离手也就罢了,出了门,就不可如此失仪。
否则,都不用崔氏找麻烦,谢太夫人就会惩戒九娘。
贪吃,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尤其是九娘还是个女子,更加沾不得。
“……好叭。”虽然王姮很想辩解:不带小竹筐,我会饿啊。
但,还是那句话,大人们已经决定的事儿,是没有孩子“反抗”的余地的。
狡辩、要求……都是没用的,索性就不去做。
王姮小小年纪,却因为母亲的离开,而变得格外“佛”。
不争辩、不强求,她就乖乖的,不惹人注意,不给人添麻烦,蜷起来、安稳的活。
傅母看到如此乖巧的九娘,心里一阵酸涩。
自从女君,哦不,是姜娘子走后,九娘就变得格外听话。
起初是对谢太夫人和王廪,慢慢的,连对身边人,比如傅母、白芷等,也是如此。
傅母很是心疼。
孩子爱玩、爱闹才是天性,懂事、听话等,都不是孩子自己愿意的。
正所谓“恃宠而骄”,九娘没了偏爱她的人,自然不敢“骄横”。
意识到了这一点,傅母愈发心疼王姮这个没娘的孩子。
所以,明知道吃太胖不好,可每次都忍不住想要满足她。
“……竹筐不能带,不过,傅母给你在荷包里放一些肉干、果脯和小点心,如何?”
“好!”
王姮扬起小脑袋,白嫩嫩、肉嘟嘟的小脸上,堆满了开心的笑。
傅母心下一软,唉,多好的九娘啊,偏偏命不好!
只希望这次是她“小人之心”了,崔氏没有害人的心思,九娘能够高高兴兴的去、全须全尾的回来!
……
楼家的庄园就在河东县城外的东面,一侧比邻沂河,一侧则是大片的农田。
楼谨在河东驻军,他也不是什么清廉的文官。
他是武将,跑马圈地、征“借”军粮、抢占战利品等,都是他的常规操作。
所以,楼家的庄园,本就是河东本地豪族的一处田庄。
而庄园周遭的大片良田,也都改姓了楼。
楼家女眷抵达河东后,就都搬进了这栋庄园。
庄子上,主体建筑是一套三路五进的大宅院,围绕着大宅,还有一些仆役、佃农的房舍。
一条小路,从宅院延伸到官道。
崔氏的马车,顺着小路,一路来到了宅院门前。
楼家太夫人,也就是崔氏的姑母,对崔氏还算看重。
早早就派了管事娘子在门口迎接。
那管事娘子三十多岁的年纪,体型微胖,却十分利索、干练。
见到崔氏从马车下来,赶忙迎了上去。
“奴婢见过崔女君!”
没办法,王廪的官职太小,且朝廷已经名存实亡,王廪根本无法给妻子请封诰命。
没有诰命,崔氏就不能被称作夫人等,只能被人称一声“崔娘子”。
若是再想表达客气、尊敬,则可以称呼一声女君。
崔太夫人的管事娘子,是她从崔家带来的陪房,是崔家的世仆。
面对崔氏这样的崔家女郎,自要更尊重些。
“阿媪客气了!”
崔氏在王家跋扈,可在楼家,哪怕只是对上一个奴婢,也表现得十分客气。
这、也是一种聪明,知道什么人能欺负,而什么人不能惹。
她亲自搀扶住管事娘子,亲热的与她寒暄。
管事娘子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紧跟崔氏身后下车的一个女童。
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粉嫩、清爽的襦裙,略胖,可又是十分的可爱。
管事娘子眸光一闪,她猜到了这个女童的身份——县令王廪与原配姜氏所出的女儿,王姮,家中姊妹中排行第九。
崔氏是崔太夫人的嫡亲侄女,崔家女就没有好脾气的。
崔太夫人不是什么慈爱继母,崔氏估计也不是!
然而,崔氏去娘家亲戚家做客,却还带着继女……管事娘子比谢太夫人更了解楼家的事儿,几乎是看到王姮的第一眼,她就猜到了崔氏的算计。
好算计!
还是属于阳谋的那种。
作为继母,出门做客还带着继女,任谁听了都要说一句慈爱、识大体。
如果继女在客人家出了事,那也是继女、以及主家的问题,谁都怪不到她的头上。
主家主母确实是崔氏的亲姑母,可主家那个祸头子……就是管事娘子,都实在无法喜欢。
若是需要借刀杀人,管事娘子估计也会做出跟崔氏一样的选择。
没办法,实在是那个孩子太顽劣,不说奴婢们了,就是崔太夫人都为之头疼、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