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气温不如白日般炎热,偶有微风拂过,虽裹挟了些热风,但到底也不会再叫人身上起一层薄汗。
谢琰负手而立,背对着成风,身上散出些淡淡的药味,离得远了,反而嗅到的是药草的清香而不是化在舌尖苦得合不拢嘴的苦臭味。
成风正想开口,谢琰先一步问道:“下毒之人,是谁?”
沉闷的声音传入耳后,这语调是疲惫的化身,无需看他都能想象出谢琰这会的面容是何样的。
“是长春宫的宫婢。”
一直望着殿内那张半遮半掩的床榻的谢琰骤然转身,半眯起凹陷的眼眸,脸色不虞,活像从炼狱里逃蹿出来的恶魔,“长-春-宫!”
他咀嚼着这三个字,极慢极慢,成风能肯定,假若焱剑此刻还在他的手上,他定然会提剑冲到长春宫内,大开杀戒,只为了替昏迷不醒的谢宁莞出气,或者说,是以命抵消谢宁莞所遭受的苦痛。
恰如成风所想,谢琰咬牙切齿道:“不将长春宫血洗,难以平息本王心头的怒火。”
好在,为了谢琰身子着想,焱剑昨日夜里便被送到了顺亲王府,有顺亲王坐镇,饶是谢琰再气恼,也不敢越过顺亲王去取回。
成风还想再回禀今日在长街之所见,然而,谢琰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去长春宫盯着,一旦有异动,立马传信于我。”
交代完后,半刻也不肯再等,谢琰长腿阔步直奔寝殿而去。
很快,透过半开的窗子,成风瞧见了谢琰出现在床榻边。
再之后,他什么也瞧不见了,谢琰用了内力将雕窗合上。
谢琰收回掌,握上谢宁莞无甚温度的小手,掀开雪白的里衣,露出她的皓腕。
指腹缓缓沿着紫黑色的脉管一路往上摸索,只是这般摸着便叫他心痛如绞。
他不自觉弯下身子,温热的唇瓣印上脉管,一滴泪悄无声息落下,从锋利的下颌线滚落到她的臂间。
被困在梦魇里的谢宁莞只觉手臂发烫,抬头一看,上方是一片火红的炎洞,有不少焰浆因她的到来融化成炎水,滴落在地能烫出一个窟窿来。
躲避不及,不小心跳入到一个深渊里,她害怕地闭起双眼,蓦地,有道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回响。
“莞莞,不要丢下我,再等等,我一定有法子救你!”
她恍惚了一阵,脑海中浮现出谢琰的身影,意识过来是谢琰的呼喊声,她本能地伸手去抓,可什么也抓不到,虚空中除了从指尖掠过的气流,便再无任何生物。
就在她要坠到谷底之时,有人拽住了她的手,那人力道很小,还很软,不像谢琰的,手心处有一层薄茧。
“王妃,王妃!”
又有声音响起,她在叫谁?这里除了我难道还有旁的人?
“公主!”容欢压低声音,轻轻地推了推呼吸渐强的谢宁莞,又低喊了一句,“公主……”
倏然,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如葡萄般透亮的眼眸眨巴了几下。
容欢还处在惊愕之中,她给谢宁莞擦拭完手后,也是抱着一试的心态唤了几句,没成想谢宁莞当真醒了,毫无预兆。
刚醒来的谢宁莞还没从梦魇中清醒,怔愣地环视四周,对于惊喜非常的容欢感到好奇。
“容欢你哭什么?”声音如蚊蝇般细小,有气无力的。
容欢抹了抹脸上的泪,摇摇头,哭笑道:“王妃可吓死奴婢了!幸得那药能解下王妃体内的毒。”
谢宁莞混沌的脑子有些片断在自行重组,她抽丝剥茧,从这些不完整的片段中回想起了些细枝末节。
大致理清容欢所指何事后,她才明了为何当下她会出现气若游丝的现象。
她不禁想一睹下毒之人的风采,能制出叫她也隐瞒过去的毒,算得上是棋逢对手了。
不过,这毒也当真是狠戾,竟能悄无声息避开她,直至最后一刻她才反应过来,可也为时已晚。
究竟是何人竟然这般恨她,对她下如此重的毒手!
思索了一圈后,有个人的容貌在脑海中渐渐清晰,除了她再无旁人会对她恨之入骨了。
同样,她亦如此!
恨意冉冉升起,谢宁莞感觉她情绪起伏越波动,压制住的毒素又有活跃起来的迹象。
混沌的感觉再次袭来,任凭她如何平缓情绪都无济于事,她满头大汗,剧烈地艰难喘息道:“我晕过去多长时辰了?”
“已有两日!”翻涌的毒血在体内搅动,就在她要支撑不住时,容欢的回话让她惊坐起,“想来这会世子该是要出城了。”
谢宁莞挣扎着从床榻上走下,软若无骨的手挥开垂下的纱帐,轻如蝉翼的帐子不停地左右飘动着,仿佛找不到根一般,而放于榻边小几的绣筐也难逃一劫,里头的绣品尽数滚落在地,沾了一地的污秽。
“红方!”谢宁莞踉跄着往殿外走,虚弱地喊道:“去,城门!”
容欢追上来,抚住摇摇欲坠的谢宁莞,摇头道:“不成,王妃你的身子哪能撑得住,那玄泰剑奴婢已交到世子手中了,世子会知晓王妃的心意的。”
街上空无人烟,除却城外百姓撕心裂肺的叫嚣声外,便只有城门大开的钟鼓声。
赵靖瑄出城所经的城门乃是最少百姓居住的东阳门,这亦是离燕王府最近的城门,仅隔了三条街。
那钟鼓声穿透天际,传到谢宁莞的耳边,她立于颐芳阁上,半阖不阖的双眸望着不远处的城门口。
“靖瑄……”
赵靖瑄驱马往城外走,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唤他,握紧腰间的玄泰剑,下意识往燕王府的方向看去,隐约中,似乎瞧见一道瘦削的身躯,她站于高楼上,朝他挥手告别。
谢宁莞攥着手中的剑穗,喃喃道:“我等你,万万要平安回来……”
前头传来催促声,赵靖瑄点点头,回转身子,驾马随着浩浩汤汤的军队出了城门。
城门关上之时,谢宁莞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红方再次出现,带着她和容欢落回地面,虚空感的余韵和落地的踏实感在体内发生剧烈的撞击,扰得谢宁莞的头愈发疼痛。
方要推门而入,一群人从殿内冲出,不到半刻,她就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劫走了。
速度快得就连红方都未反应过来,他想追上去,可负责垫后的几人下手狠戾,出掌就是致命的招数,逼得他半分也靠近不了。
那些人似乎也不想恋战,使出一团烟雾,逼他连连后退,待烟雾散去,他再想追上去时,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