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乞丐,我是医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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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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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不是乞丐,我是医学博士!
作者:
为爱发电
本章字数:
8198
更新时间:
2024-06-16

“她听得。”老人冷冷道。

青年挑眉,挪开身为蒲友诗腾出一个位置,说道:“你如今倒是会为我族着想,若是当年能这样,我也无需你来救了。”

“如果能重新来一遍,我会在月煞举行药典时,就把那个杂碎杀死!”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说不尽的肃杀之意。蒲友诗僵在那里,也不敢去坐下。

“可你现在只是一个皱纹多到连眼皮都抬不起的老太婆。”

老人手里的木勺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半晌,她微躬身去拿地上的木勺,白色的卷发从她的鬓角滑落,垂在她的胸口,她瞧见自己干枯的发尾,手开始颤抖。岁月的气息从她的身上日复一日越发清晰地显现,使她每天都在心里惶恐地对死神默念“不是今天,不是今天,不是今天”,但从未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残忍地点破。

蒲友诗把茶盏放到案上,替她捡起木勺,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人这才恢复常态,她拢起霜鬓,说道:“同是异乡客,何必相杀呢?”

“抱歉。”青年叹了口气。

老人望向头顶古松,望着它绿涛阵阵、碎芒闪闪,脸上浮现怀念之色,她轻轻道:“这棵树,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年种的,树苗是老头问了许多个商人才找到的。”

“我还会想起我初次爱上一个人的那种感觉,但我怀念的不是他,而是一段记忆,他给我的成长和教训。因为是他让我在我足够成熟的时候,遇见一个对的人。”

青年蓝色的眼眸里阵阵悸动,他说道:“我从前很看不起你。”

“我知道。”老人回答。

“一个满脑子传奇幻想的傻女孩。”

“对。”她笑笑,对于他这样评价从前的自己毫不在意,又道:“你对那个孩子的注意我也知道。东边山上的月亮轻轻走出最高峰,本该欣赏自己未婚妻之舞的人眼里却只有悬崖另一边翩翩起舞的人,我看见了,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觉喉咙干涩。“我是自愿的,你评判不得。”

“你先前问我,为何他转生后变作男儿之身,且总是长不大,”她平静地取过茶盏调茶膏,声音苍老而有力,“也许这是件好事,回去之后,没有人会相信现在这副模样的他就是那个孩子,他会好好活着,并且永远不知道你是谁。从小时候起,他就是个让人猜不透的孩子,我不知他是否会为一个人的付出而感恩戴德。不管怎样,这都是你自愿的。”

“他是个很简单的人……”青年说到这里忽然顿住,视线定在老人身后。

老人身后不远处,竹屋的门被人轻轻打开,一个灰发齐肩的男孩静悄悄地站在门槛上,空洞的黑色眼瞳对着古松。过了一会,他敲着盲杖朝这边慢慢走过来,微风吹动他额前的发梢,吹不响他发间松动的六角铜铃。

青年急忙起身走到他旁边。男孩丢下盲杖,把手伸进青年宽大的衣袖下,握住青年的手,摸了摸,直摸到他掌心那两个熟悉的茧窝,才确认旁边之人是谁。他抬头对青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无声说道:“你回来了。”

青年蹲下来,解开他的发带,熟练地以手作梳帮他编好那条绑着铜铃的小麻花辫。编好辫子,青年从衣袖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蒲友诗眼尖地瞧见他低头的那一刻,几缕金色的长发从他的帽沿滑落,飘荡在风中。他打开纸包,里面包着红艳艳的糖炒山楂,他捏起一颗放到男孩嘴边。男孩摇摇头。青年摊开他的手掌,在他掌心写字:“有味道的,吃下去,你就能说话了。”男孩这才将那山楂咬进嘴里。夏日的阳光照进他空洞的眼睛里,如同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消失殆尽。

青年又写下几个字:“有味道吗?”他似乎有些紧张,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男孩。

男孩吐出几颗核,无声念道:“甜的。”

青年笑起来,眼中的光变得纯净。他捡起地上的盲杖,牵着男孩的手,两人往院门外走去,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老黄狗在拢起的院门后再度吠叫起来。

两人走后,蒲友诗坐回她原先的位置,看着老人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老人一脸从容。

“你们说的那些我都听不太懂,”她说,“他是波斯人吗?我听说波斯人就是金发碧瞳,高鼻深目。”

“确实挺像这里的波斯人。”老人点点头,张开无牙的嘴笑,“但是他不是波斯人。他是从海洋来的客人。海洋是面镜子,它会倒映出另一个相反的平行世界,他就是从那里来的。小娘子,你见过海吗?”

“没有。”浦友诗摇头。明州是座临海而建的城池,但蒲友诗从未去过码头看海。四年前大皇帝赵构为了躲避金人的追杀,从明州海上出逃,致使金人进犯明州,一通放火焚城与搜山检海,死伤无数。她在心里对这些人啐了一口,并无端憎恨起海洋。

“海洋比陆地还大,它的故事比陆地丰富着。”老人露出兴趣盎然的神色,“我们来说海市蜃楼吧。”

“方才说过了,”蒲友诗说,“那些是假的。”

“不,不,”老人指指釜下的火,“你静心看这火。”

蒲友诗心道,她有时候清醒得过分,有时候糊涂得让我无奈。她说道:“我只看到一团火。”

“你跟你阿爹一个样,”老人突然这样说,蒲友诗听出她语气里的失望,“不过你是个女孩子,我有足够的耐心来教导你。”

“你阿爹十二岁就想离开蜃龙村啦,他跟着一个明州船队走了,我没阻止他。你就不行,你是个女孩子,我死之前不会让你走的。”

“为何女孩子就不让走?”她忽然觉得后背发寒,可是老人看着她的眼神是如此慈爱,如同所有先辈看待自己的后代那样。

老人咯咯地笑,不回答这个问题。“小娘子,你想学字吗?”

“我会写字,阿娘教过我,虽然我写得实在是……一言难尽。”说到这方面,她略微窘迫。

“是另一种字,不是汉字,你没见过的。”

“啊?”她一懵,好奇道,“是什么字?”

“你去村里把那孩子找回来,我就教你写那种字。”

蒲友诗愣了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是那个灰发小男孩,即使她内心并不想学那所谓的没见过的字,但她还是去了。

离开前,她听见古松的树叶沙沙声就像遥远的韵律,老人用木勺的柄有节奏地击打着三个茶盏,沙哑衰老的歌声传出院落:“一片孤蓬万里飞霜,山水一程夜灯千帐,千军万马作梦一晌。”

“长恨当年太痴狂,老来松下道寻常,何必再对后来人赋诗说谎……”

蓝天白云倒映在村道的小水洼上,老黄狗用鼻子嗅了嗅,舔一口,水面瞬间荡出一圈圈蓝白相交的波纹。

蒲友诗一脚踏过水洼,用没牵着老黄狗的那只手抹掉脸上的热汗,对狗说道:“你相信老奶奶的故事吗?你相信通过水面或者光影能看到另一个世界吗?”

老黄狗绕过水洼,翘着尾巴漫不经心地走开。

“哎等等!”她拉住狗,探头盯着微波荡漾的水面。那一刹那,她感觉世界像是被激烈的群风呼啸而过,随后眼睛如同漩涡一样席卷了无数从不明之地投来的影像,将她带入缭乱、疯狂的思维空间。她看见,明州的船队在今早扬帆开航,昨日行在西湖畔采莲女被忽临的一阵风吓得惊呼,骁勇善战的将军带着他的人马攻开随州城门……最后,她的脸在一片涟漪中渐渐变得清晰。是一张稚嫩的孩童脸庞。

“阿爹,你怎么把我抱到你肩膀上啦?”

“因为阿爹今天喝了酒,有劲!”

“好玩哎!驾!”

画面中女童的手划过碧蓝如洗的天空,兴奋地揪起年轻男人的头发。男人吃疼地倒吸一口气,骂骂咧咧地带着女孩向小道尽头走去,两人的身影慢慢缩小成一个点。水中的涟漪逐渐归为平静,少女的脸重新倒映在上面。

蒲友诗手握成拳。

“汪汪汪!汪汪汪!”老黄狗蓦地狂吠起来,一边嗅着地面一边朝远处跑去。她回神的时候狗绳已经从掌心滑走。

蒲友诗追着老黄狗跑到村庄大门时才终于拽住了狗绳,她一巴掌挥了把乱动的狗头,嘀嘀咕咕地抬头,猛地瞪大眼睛。

村前那个村长规定了不能去洗衣打水的池塘旁,夏阳明媚,倦风舒缓。

清俊的青年摘下了帽子,一头金灿灿的长发倾泻而下,碧瞳宛若一座沉静的海洋,阳光斜斜照在他的白衣上,折射出璀璨的虹华。青年俯身在小男孩的手上一笔一划写着字,直到他放下手,男孩都面无表情。青年也习以为常,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头发,唇边勾起浅浅的笑意,可是一只眼睛却忽然滑落一颗泪珠,接着是另一只眼睛,就像平静了许久的海面忽然下起雨来。他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滴落在男孩仰起的脸上。男孩困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张口说了句话。蒲友诗远远看出他的唇形,似乎是问那个青年“下雨了?”

真正让蒲友诗瞪大眼睛看的,是他们身旁的池塘里,一只巨大的怪物正支着身子站在水中看他们。巴掌大小的黑色鳞片布满它的全身,每一块都如黑玉般反射着森冷的光泽,眼睛是黑色的,身上的飘带状羽翼也如几笔临空挥下的浓墨,唯有头上两个犄角是浅灰色的。她想起蜃龙村之所以名为蜃龙村,便是因为村前池塘里住着一条蜃龙的传说,所以村中有规矩,不能在这个池塘里洗衣打水丢东西,怕冒犯了神龙。可是,她说不出它给她的感觉究竟是神圣还是邪恶。

老黄狗匍匐在地上,狗嘴里发出小小的呜呜声,浑身颤抖。

青年松开灰发男孩,退后两步站定,闭上眼睛。那条黑色的蜃龙张开嘴,口中吐出云状雾气,将青年和自己包拢起来。雾气里很快传出骨头碎裂的嘎嘣声和欢快的咀嚼声。

蒲友诗吓得头皮发麻,一屁股坐在地上,和老黄狗一起瑟瑟发抖。

只有那个灰发男孩一脸平淡地站在池水旁,面若枯井。他,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雾气开始散去,露出空荡平静的水面。青年站立的地方,一个和男孩的发饰长得一模一样的六角铜铃静静躺着,被风一吹,发出清脆的铃声,滚进池塘中。

与此同时,男孩发间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激烈的铃鸣。他的耳朵似受那铃声影响,缓缓流出两道鲜红的血来。他双手摸上那刺疼的耳朵。在他那安静了好多年的世界里,忽然,传来一声声洪钟般的嗡鸣,激烈得仿佛人临死前的求救信号。他被那阵阵耳鸣刺激得痛苦地蹲在池塘边,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想等那个人握住他。

但,直到他的世界恢复那万物俱灭的死寂,耳际血迹干涸、痛苦尽散,他的手都只是停顿在风中。

他这才觉察异样,直起身在池塘边走来走去摸索青年的身影,他的嘴里发出不成语调的咿咿呀呀声。天边的烈阳不知不觉已经朝西降落,西方云罅霞光万道,将他原本苍白病态的面容映照得绯红,却是满目疮痍。

就在他差点一脚踏进池塘里时,蒲友诗一把扯住他的衣服后领。她捡起地上的盲杖,塞回他手里,什么都没告诉他,抓起他的袖角,遛着老黄狗往村后古松的方向走回去。

走到半途的时候,他蓦地停住脚步,松开她的手,朝自己脸上摸去。

他颤抖着手,无声问她:“方才没有下过雨,对吗?”

她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对。”

他艰难地拼凑出一句话,声音沙哑晦涩:“他……在……哪?”

或许是怕他难过,鬼使神差的,她没有说出自己所看到的。“我也不知道,许是离开蜃龙村了吧。”

他的世界一片灰暗,唯有掌心尚存余温。那个不知名的人牵着他的手,走过海面、江面、湖面、雪原、沙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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