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不容易捱到汕头,再换中巴车到码头等去岛上的船。车上很挤,本来坐满人就不应该再上人了,可是中巴车主依然拼命地拉客:“到码头去不去?有位子!有位子!”等乘客上来了发现没座位时已经买了票了,想下车也下不了只能干挺着。说话又上来了三四个人,中间还有一个老太太,抖抖嗦嗦的,被车主赶着往里轰,好不容易在我座位旁边找了个下脚地儿,颤颤微微地扶住我的椅背跟着车子一块儿癫儿。要是换在以前我一早站起来让位给她了。可是现在,我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便不再感觉到她的存在了,她无助的眼神和沉重的呼吸唤不醒我任何情绪的波动或是不安。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变了,心脏的位置只有一块铁一样的金属又冷又硬地跳动。
到了码头,买了最近的船票还要等一个小时。风很大,天色有些阴暗,乌云厚厚地堆在天边。我想大概除了我这种神经病真的不会有什么人会在这个天气来海边吧。把大衣紧了紧,希望尽量守护住身上不多的热气,嘴冻得有点哆嗦,实再是想不到这里会这么冷。一扭头,却居然发现长途车上那个小伙子随在我身后一两米远的地方守着满地行李。看我见到他,他的脸上涌起一丝红晕,有些报涩地冲我笑了笑。这小子想干嘛?!玩跟踪吗?!没什么理由呀!
略一迟疑我向着他走过去,一张脸板得象收租的黄始仁似的:“你跟着我干嘛?!”我气势汹汹地指着他的鼻子骂,憋了一肚子的气象是找到了地方发泄。
“我,我,我其实……”小伙子被我吓了一跳,心虚得讲不出话来。
“你你你什么你!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说!你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跟着我打什么主意?!你要敢说半句假话就试试看!”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我,我叫周德忠,在广州电脑城打工,我没跟着你,真的没跟着你,我家住在岛上!我发誓!我这是回家呢!”
“早说嘛!”我一听泄气地松开他的衣领,有点鄙视地想:这男人怎么一点胆色都没有。
“大姐你的脸色不太好喔,要不要去码头餐厅叫点热东西吃一下?”
“你听着,首先我不是你大姐!其次,从现在开始不许靠近我三米以内,否则我打到你变猪头!”我只觉得他象只苍蝇,赶来赶去也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烦厌之极。
我的表情也许认真过了头,周德忠拖着几个大包逃似地退得远远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看看表,渡轮还要等四十多分钟。我裹紧衣服在就近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半路上的中午饭本就没怎么吃,这会儿早就消化光光了,给那个笨小子一提,好象真的有点饿呢。可是小肚子凉嗖嗖的,血一直没停过地流着,搞得我舌头一点味觉也没有,可能喝点热东西会好一些。想着去叫杯东西喝,刚一站起来,眼前一花我就摔到了地上。
“大姐,大姐!”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那个阴魂不散的周德忠着急地摇着我叫着,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我忙一把推开他自己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大姐?”这个笨蛋依然固执地用这刺耳的称呼,要是还有力气我一定抽刀劈过去,刀刀都奔下三路,非把他砍成司马迁。
“没事没事,我去喝点热东西就好了。”我知道自己只是失血过多,有点低血糖。
“我扶你!”周德忠一把抓住我的手肘,另一手利索地挽上他那堆包和我的一个旅行袋不由分说就往餐厅走。我实再是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只能由得他去。
到了餐厅我叫了一杯热奶茶,周德忠叫了一盘叉烧饭。见我奇怪地望住他,他脸又红了,磨磨叽叽地解释因为要看着行李,所以中途没敢下去车吃饭,说完立刻很豪爽地抢着埋了单。我有点后悔,早知道他请客叫多一份西多士好了。
等到叫的东西来了,他象被饿了几百年刚放出来似的整个人俯在上面,倾刻间只听到食物在他的嘴里发出叽叽叭叭的声音,并且粉碎了我所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努力,我全部的意志力变成一种冲动:把他的嘴巴跟桌子钉在一块儿!偏他还不识趣,一里吃一里家长里短地跟我讲话。我身上感觉暖和多了,力气也恢复了不少,正想随便找个理由就走掉,忽然听他说:“我二姐在岛上最大的渡假村做部长,你要是去到我能让她帮你的房租打折哦!”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把我的屁股稳稳钉在了椅子上:“能打多少折?”
“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他被我贼亮的眼睛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口吃起来。见我马上变得意兴阑珊他飞快地补充:“不过至少都能打到五折。”
“五折!”我开始觉得这一路走来也不算是太过倒霉了。
终于到岛上了。不用深呼吸,那股腥咸的海风已经把我深深地裹挟住,清咧的空气让我从头到脚清爽下来。公路边就是海,很天然的礁石林立,只是海水不象夏天那样碧蓝而是浊浊黄黄的颜色。风依然很大,吹在脸上象刀子一样,这里的温度真的觉得比在市区低很多。
周德忠真的很够意思,家也没回,直接陪我去“岛上最大的渡假村”找他二姐了。开始我对这个“岛上最大的度假村”真的不报任何幻想,想着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乡村旅馆。没想到这样的岛上居然有一个很成规模的别墅群,而且还配得有网球场、游泳池!这也太厉害了吧。
而且我们的运气不错,他二姐正好在。这个季节真的没什么客人,明亮的大堂显得有些冷清。只一会儿就看见一个极干练的女孩子穿着合体的工作服目标明确地向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有些不能置信地问周德忠:“这就是你二姐?”
“对啊,亲生的二姐。”大约很多次遭遇同样的疑问,周德忠很快接口说,面露得意之色。
想着还要靠周德忠跟她二姐拿折头,我忍了忍终于没再讲难听的话。
“你好!我叫周如莲,叫我阿莲就好了。”这女子的笑容很特别,不象日本料理橱窗里摆着的那种刷着清漆的假菜的那种职业微笑,却更象冬日里穿透了云层的阳光,有种厚厚暧暧的感觉。戴军的那首成名曲《阿莲》立刻象背景音乐一样适时响起在我的脑子里。我喜欢她——即使她帮我打不到折也喜欢她。
“啊,你好,我叫李好,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阿忠很少带朋友来。而且现在也是淡季,我们求之不得有客人来呢。我们现在就去前台办入住手续吧。”阿莲的态度亦公亦私,非常得体,根本不象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渔家女。
周德忠没骗我,阿莲出面的结果是居然帮我打到了三折,比预算的费用低出了许多!而且拿的是靠在海滩边的房间,也就是说我可以听着海浪声睡觉!
见我如此意外,周德忠更是得意得连头皮都绯红了,要不是阿莲拉住他回家可能我得花上一番唇舌才能让他住嘴放我去房间休息。
房间很干净漂亮,完全是四星级的单间标准,让我意外极了。放下行李,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一望之下,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一张脸腊黄腊黄的,两个青青的眼袋上面眼珠子死鱼一样地黯淡,再加上一头干干黄黄乱草一样的头发,足以吓哭五岁以下的小朋友了。
我拿起梳子梳了两把,又颓然地放下了——即便我人不人鬼不鬼的又什么关系呢?我不是不知不觉间早在私下里将自己放逐了。
从这天起,我每天晨昏癫倒地睡,醒了随便吃点东西就跑到海边呆着,看浪花喘着气口吐白沫地冲上沙滩,看附近渔民出海、回航,看太阳有气没力地挣扎在黯淡的地平线上……没人认识我,更没人来打扰我,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过这样靡烂的生活让我感觉爽极了。虽然有一种钻心的疼痛依然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时刻毫无预兆地袭来,痛得我面无人色,但是我能够感觉到神经在痛楚中一丝丝地说钝化、坚硬。管它是真的荃愈还暂时结痂,于我而言只要不痛了就好。
只是从离开WILLSON那天起就纠缠着我的失眠依然没有放过我,我依然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每次我当我捕捉到哪怕一丝睡意马上倒在床上,可是总是浅睡即醒,其余的时间只能无比清醒却疲惫无助地瞪着天花板咽口水、数绵羊。看来我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样象被人打晕了似的睡得天地为之色变了。
然而这种唯一可以安慰一下我日渐失血的荷包的做陌生人的自由却在我爽到第三天的时候被人毫不客气地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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