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扭捏不肯上车,说有好吃的就麻溜上来了?”裴衍哭笑不得,今日休沐他左右无事,想着暮云先前说过想饱领盛景景色。于是便乘车相邀,到了云记,他也不下车随从上前掀了帘子,然后只见他独伸出瘦长的手来邀她上车。
男女同乘一辆马车她觉得路人的目光和耳语让她浑身不自在,大綦京中民风开放,也有不少男女一同出行游玩,但都是已婚的夫妇。前面驾车的随从不时朝后打量她的目光让她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那是自然,珍馐美馔,古人所爱今人亦然。我怎可辜负?”暮云坐在后座和裴衍中间相隔的距离甚至还能坐下一个人,她把目光投向连绵的山顶,坦然说道。
裴衍扶着马车窗沿好整以暇地看她,见她故意和自己拉出一臂宽的距离后背都快贴到车壁了有些无奈,驾车的马夫是驿官的人对这新鲜场面不由朝后多看了两眼,裴衍一个眼神扫了回去,马车飞快回头继续驾车。
他就不明白了,他们亲都亲过了,虽未成夫妻但隔着像牛郎织女的一样提防让他又气又好笑。
“你能和小厮同乘牛车有说有笑还喂人吃糕,和我同乘马车就不能?”裴衍没好气色地“哼”了一声。
暮云大窘,正要反驳他自己何时同人乘车还喂食,忽然想起当时在国公府时自己和看场子的小厮张丰一同去香积寺上香的事,这人当时果然就在监视她。而且重点突然跑偏了到乘什么车上令她觉得有些好笑。
“我说吧,你那时果然在监视我。”她顺着杆子爬把矛头指向他。
他一把拉过他挨着坐,马夫听见车厢响动又回头看了一眼,裴衍轻扬嘴角,说出的话让人生寒,“再乱看就剜眼睛。”
马车这下子彻底不敢乱看了,认真驾车。
幼稚,暮云抿嘴笑心道。这人玩笑起来最多就小学三年级水平。
天池山登顶还有一段距离,山路陡峭马车上不去。他们一同步行而上,山路上有卖各种吃食的摊贩,她买了一包栗子正欲付钱,裴衍先递了铜板上去。
小贩笑着伸手接了,“公子是陪夫人上山赏雪吧?不如也买上几个禽蛋和薯蓣带上,天池山山上有一处温汤,把生的吃食放上片刻就能熟了。这样冷的天吃些热乎的正好。”
暮云很高兴,这不就是温泉煮食嘛。一边赏风景一边吃着热乎乎的东西最合适不过。
“如此甚好。”裴衍见她高兴,便让小贩拿上方才说的食材。
她掰着栗子吃着不时还给他递了一个过去,裴衍摇了摇头,原来他并不喜欢吃。
两人都年轻力壮,上山并不费劲很快就登上了山顶,朝山上往下看只见白雪皑皑,旭日如同璀璨的明珠,从地平线上一跃而起,倒有了几分鱼跃龙门的景象。
她深呼吸一口山上的清新空气,只觉得整个大脑都放松了下来。
裴衍站在听着中央,见她伸出双臂白雪顺着衣裙飘扬,宛若神人。她这样清瘦的身姿就像能在自己面前飞走一般,裴衍情不自已地上前,修长的手臂将暮云揽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响在她的耳侧,“怎么办?我已经有点舍不得你了。”
下个月她即将离开京城前往江南,现在正是雪天河道都被冰冻了。他们一路只能乘车而行,相隔千里,他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心又开始泛起了疼。
暮云往后仰躺了一口气,后背倚在他胸膛上,虽隔着衣料依然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她眯蒙着双眼顿时鼻头有些发酸,终于还是出声问道:“你以后会想我么?”
她徒生伤感,裴衍不知道此次分别两人或许便永远不会再见,她计划到江南安顿好方氏母女后,就和裴庆一同出发去西域。若那个奇异的光阵能带她回到现代她无论如何也要去找到那个大巫。
暮云想了几日,她还是想回去现代。但她也不禁感慨自己的行为对于裴衍而言就是始乱终弃,她爱上了这个古代人但却没想过和他永远留在这个时代还计划遁了,这对裴衍来说可谓残忍。
裴衍轻轻掰过她的肩膀,抚上她的脸庞将她更深地揽入怀中,“别怕,我很快就能去找你。”
暮云试图压抑住内心和他说告别的冲动,不能让裴衍看出她要永远离开的想法。然而,裴衍此时的声音透露出的情绪比她更不舍。
“呵,不过是短暂分开,倒像是生离死别了一样实在是煞风景。”
暮云突然找回了点理智,故作轻松地呵笑出声。
“这是可以帮助你假死的药物,到那日你将其兑水服下我着人将你带出城,后面的事交给我。”裴衍从袖子里拿出一包假死药,将其递到她手上。
“什么?假死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如此?”暮云看着手上的假死药,声音中充满不解和震惊。
“你只听我的就……”
“不,”她出言打断,躲开了裴衍握过来的手,突然醒悟起来自己拒绝地太快会引他生疑,“我要想一想,而且也还需告诉姑母此事……”
裴衍以为她是害怕药效,“你不用害怕,这药我曾试用过只会让人昏睡上十二个时辰,药效过了自会醒转。”
她若假死,便无法和裴庆一道出城。在她的计划里,裴庆会扮成和她一道去江南的小厮瞒过通关放行的官吏,还有她还要设法救出沙末汗。这一切,都在她没假死的前提下才能开展。
“为何要用这种方法?”
裴衍叹了一口气,将那日皇帝和李潼生母商议赐婚一事推到了李愔的身上,“李愔依旧在打你的主意,你们独自前往江南我放心不下,你知道,他现在是诸位皇子之长又手握重权,背后母族在京畿势力不小,万一半路派高手把你掳了去,到那时你失了身子不愿做他的女人也得愿意。”
她震惊地涨红了脸,咬牙切齿恨道,“他做梦,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生这种歪门心思趁早死了心去,别说他想的不可能我也不是好对付的,真有那一刻也不知谁生谁死。我不当烈妇又不需要什么贞洁牌坊,谁得了身子就跟谁?难道狗咬了我我还跟狗过一辈子?”
她这种生气勃勃的样子倒让他安心不少,裴衍知道她小聪明多也能保护自己,此时倒有些力拔山兮之势。
“狗咬了你你会如何?咬回去?”他歪着头看她,对她形容感到好笑,于是窃笑问道。
暮云冷哼了一声,“我不会咬回去的,但我一定会打爆它的狗头。”
裴衍不笑了。
“你放心,他得意不了多久。先前他冒犯了你,我必定会让他加倍偿还。”
暮云听着这话不想是平常的气话,反倒是下了决心了。她心中有些乱,想开口问他和裴庆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于是借口道。
“对了,我在汝州之时曾蒙裴庆裴先生相救才能在大火中逃生,他既是你的亲舅舅你何时替我引见一番,我也好略表感谢之意。”
裴衍果然脸色一沉,他派去可疑的联络点盯梢的人一无所获。裴庆本就是经过大内培训的顶级高手又惯回反侦察,之所以留着沙末汗的性命就是为了引他前来。
比起敢给他下毒,裴衍更气愤的是两人认识多年又与他有救命之恩,裴庆居然会认为自己抓住他后会杀了他。所以才一直躲着么?
“我也在找他,此人从以前起就精于藏身,要抓到他并不容易。”
暮云眉尖一扬,暗道裴庆说的果然不假,裴衍一直在找他。
“你看起来像在生气,你和裴庆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么?但是你们终归是有血缘的亲人,他又是长辈,待找到他后两人不妨坐下来一起谈谈,化干戈为玉帛。”她继续打听道。
“呵,有血缘的亲人?”裴衍嗤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他唯一有血缘的亲人已经不在了。至于那个龙椅上的人他更不愿想起所谓亲情。
“在利益权势面前,所谓亲情也会有让步的时候。我幼年飘零身无所依故而感慨良多,你可知有人也会为了权势亦或是所谓不得已的原因,罔顾妻儿性命的?”裴衍道。
她垂眸,“我有次进宫听广安公主说起了赵淑妃和六皇子的故事,赵淑妃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但我感觉她应该很爱她的孩子。”
“哦?何以见得?”
暮云抬头,她没有把和李潼私进朝阳宫的事说出来,“我听说她的尸身一直在朝阳宫内殿,广安公主宫中有一位曾在生前服侍过赵淑妃的宫人,听她说赵淑妃总是衣不解带照顾生病的六皇子,那什么巫术兴许是为了救她的儿子才不得已为之的。”
不,朝阳宫裴衍去了很多次,那座宫殿中不见赵淑妃的尸骨。
裴衍有些时候觉得,他的母妃或许仍活在人世。
“四处走走吧,你不是爱这自然风光么?这里有个温汤方才的食材正好可以放进去蒸着,就当这午膳了。”他道。
此时已近晌午,暮云腹中也有些饥饿。既然要走那就多逛逛吧。上山的人也多了起来,亭子里的人停下来赏雪,见他们站着还上前招呼他们一同饮酒。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暮云笑着还礼道。
亭子里站着一对新婚的夫妇,妇人有些腼腆,倒是一旁的男子侃侃而谈。
他们带了酒肉吃食上山,男子给裴衍和暮云各斟了一杯,独给其妇人斟了茶水。
那妇人红着脸羞怯道:“我腹中有孕不宜饮酒,夫君和两位尽幸。”
暮云不由地看了过去,这位妇人身姿窈窕腹部平坦若是不说都看不出来有孕,她举杯,“你们下山时需小心那棵青松旁的石阶,那块石阶有些松动了。可仔细别摔着了。”
方才上山时,快登顶时有个岔路口,暮云当时和裴衍分开而走看谁能先上到山顶,这才发现了青松旁的石阶有问题。
男子笑了,“多谢告知,我和夫人定会当心,两位上山也是为了求子?”
暮云和裴衍顿时都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