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二)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细细眼泪汪汪的,抽泣不止。怪不得她爸妈会不顾正在住院的她去什么武汉旅游,她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也不跟她多说,原来只是在照顾外公而怕露馅。
“哎你别哭啊……我后来听你爸说,你外公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不错,我以为他们回来的时候跟你坦白了,就随口问问你。没想到……你千万别去问你爸妈!他们非骂死我不可!你外公没什么大事的,他们就是不想影响你工作!”
“你别说了,我要请年假回H市去。”
“亲爱的你听我说呀……”
细细挂了电话,躲进浴室开了热水器花洒掩盖住哭声,一个人边洗澡边哭,半个小时才出来。善意的谎言同样让人心酸!第二天细细的眼睛不知道多肿,她戴了黑框眼镜,骗爸妈说自己昨晚水喝多了眼睛浮肿,就这么去报社。
她还没找主编请假,主编就把她叫去了办公室,说有事要跟她商量。
主编说,社会版的小朱最近临产,请了产假,在小朱产假的这几个月,希望细细能代替小朱先负责起社会新闻的采编工作,美食那块让小余和一个实习生顶着。
美食版块,一个辛苦又有油水的版块。每逢有新店开张,店老板都会联系报社,在美食版块弄个小版面,过去体验的记者不仅能吃到特色菜肴,还有所谓的“车马费”。细细这样的吃货,在N市的美食届也算小有名气,她愿意放弃这样的肥缺儿,去苦大仇深的社会版吗?主编也不太确定。
“没问题,可您能批两天假么?我要回老家一趟,家里老人生病了。”若在平时,细细肯定百般不愿,甚至想出什么奇怪的借口搪塞,但现在她需要假期,因此轻易就妥协了。
“当然可以,但你得把刚刚发生的医闹事件采访和跟踪完,今晚明晚报纸稿子顺利出了,后天就放你回老家。”主编见吃货细细这么好说话,答应得十分顺利,一开始,他没把握让细细这么快同意到社会版。
“医闹?”
“一个大妈什么胰腺炎住院的时候突发什么病死了,她老公雇了一大帮流氓,今儿个一上班就把八一医院内科病房几个医生给砍了,没被砍的也被揍得很惨。你跟小刘、大周派个车赶紧去,今天头版就它了。”
八一医院内科病房……生活真像一群波霸跑马拉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刘和大周都是社会版的老记者了,经验十分丰富,到混乱的现场一点也不慌乱,大周布置了一下任务,他去急诊和外科手术室采访实施抢救和包扎的医生,小刘负责拍照和采访医院院长,细细负责去内科住院区采访目击者和现场民警,说完,大家分头行动。
一路上,细细焦急地想,江醉墨有没有事,是被砍了,还是被揍了。他昨天还帮她量血压呢,今天也许就躺在手术室里浑身被扒光做缝合手术……
江醉墨,你也有今天!细细忽然阴笑了一下,继而又被自己的阴暗所打败——我不是喜欢他么,怎么就不盼他点好?
出了电梯,细细直奔出事现场,地上的血迹还没有被清洗干净,一大片一大片浸染着米黄色的地砖,还有很多杂乱的血脚印,看起来非常恐怖,可以想到出事时这里混乱而凶残的一幕。细细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江醉墨,她给他打电话,他迟迟不接。细细急了,几乎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扯住一个护士问江醉墨去哪儿了,护士却没时间也没心思回答她。
细细忍着心慌,出示了记者证,问内科病房里的几个目击者,当时情况如何。他们跟她说,隔壁病房的大妈重症胰腺炎手术完半夜突发并发症很快就没了,通知家属时,她老公就显得非常激动,没想到今天医生们刚刚开始巡房,她老公就带了五六个凶神恶煞的人进来,个个手里拿着刀或者匕首,不由分说见了医生就砍,还搬起椅子砸,总之各种暴力,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
细细握着录音笔的手微微颤抖,转而去采访护士们的时候,她们说没有院长允许,不接受采访,这是所有医院面对记者时的“潜规则”。细细坐在走廊长椅上,望着地上一滩滩黑褐色的血迹发呆。不一会儿,大周给她打电话,说这事闹得很大,央视的记者已经赶来了,解放军总后勤部也派了人过来。
“江醉墨怎么样,他受伤了吗?”细细终于找到一个肯接受采访的护士了,可是这个护士也受了很大惊吓,问起江醉墨的情况,她告诉细细,“我没看到江老师,他不在这儿的话,要不在普外那里包扎,要不就躺在手术室里。”
细细赶紧就去了普外科,找了一圈,正在包扎的三个医生中没有江醉墨。细细又给江醉墨打电话,还是没人接。难道……细细来到手术室外,那里聚集了很多人,小刘啪啪啪拍着照片,大周和电视台的接着争相拉住一个从手术室里出来的主刀医生问情况。
主刀医生说,里面几个伤员情况很严重,有的肌腱断裂,有的颅脑损伤,还有一个动脉大出血,急需A型或O型血实施抢救,现在正从血库调血包。
细细等在手术室外面两个小时,期间,总后的领导也来到手术室外,央视的记者终于赶到,拿着台标话筒过来采访,很熟悉的面孔,大家出于对央视的敬畏,都默默退到一边。细细被挤到电梯口,可还是跟怨妇一样看着手术室的灯,手心都是汗。
医生也是人,也有父母亲友。若能救,他们为何不救你,亲人去世固然悲伤,但也不能把气撒在医生身上。唯利是图、草菅人命的医生毕竟是少数,多数医生,尤其是住院医,还是勤勤恳恳奋战在医疗一线上的。你怪他们板着个脸没有露出春风般的笑容,但当你坐门诊一天面对上百个病人,想你也笑不出来。疾病面前,没有人能幸免,除了上帝,人间只有医生能救你一命。能不能对你们的救命恩人宽容一点?——细细颤抖着双手,发了这样一段评论在微博上,想到生死未卜的江醉墨,她第一次感觉到命运的无力。
醉墨啊醉墨,我还没对你表白呢,你还没拒绝呢,我还没揍你呢,你怎么就能被别人砍了揍了呢?
电梯门沉重地往两边分开,细细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却愣住了。
江醉墨,一身军装,好好地站在电梯里。
他一眼见了她,迈出电梯,亦是不解地皱皱眉。细细上前两步,“你……”
“我今天轮休,看到网络新闻就……”他解释道,话都没说完,眼前这姑娘忽然上前抓住他的外套,仰头看他,想说什么,却又好像说不出来的模样,眼里还泛着泪光。
这是……担心他吗?
小丫头,这一身软乎的……
“好了好了……”江醉墨难得语气如此温柔,伸手礼节性地抱抱她,又放开,细细却往他怀里一钻,“再抱一下压压惊……”江醉墨一愣,左右看了两眼,央视记者都来了,不远处正采访院长呢,暂时没人往这儿看。他无奈,双手环住细细的背。
冰凉的金属领花,坚硬的男人胸膛,还有那淡淡的檀香味。
“你身上什么味道……你是Gay么,你用香水么……”细细的声音有点哭腔,脸贴在他胸口,含糊不清地问。
江醉墨语调放低,“Kappus檀香皂……你想试试吗?”
“别开玩笑了,那是男士香皂。”
骗不了她啊,呵呵……
她在他胸口趴了一下下,情绪恢复了,忽然推开他,抹了把脸,指着他一脸愤怒道:“我给你打了两次电话为什么不接?!”
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江醉墨这才掏出手机,“静音了……”
细细翘着嘴退到一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种撒娇的行为无比难堪,简直无地自容。
江醉墨随后就往手术室门口走去,不一会儿就穿上护士递来的白大褂,加入了紧急会诊的行列。
“小胡,你那边结束没有?结束了咱就回去把稿子赶出来。”大周叫她。
细细点头,回头看了看江醉墨忙碌的身影,安安心心离开了。
回报社的车上,细细越想越后怕,不知道今天江醉墨看没看出她喜欢他,如果被他看出来了……细细懊恼地抱住头,脸上表情越来越狰狞扭曲,好像便秘了几天还是解决不出来一样,苦不堪言。一旁的小刘瞥见她这个样子,不禁感动了一把——没想到小胡这么有同情心,把伤员的疾苦放在心里,伤在医生身,痛在细细心,我们报社竟还有这样的好同志!
细细正在赶她那部分稿子的时候,手机忽然来了个短信,细细瞥一眼亮起的屏幕,瞪大了眼睛。
江醉墨
文本信息
细细解锁,点开一看——“美食记者为何出现在案发现场?”
“我最近调到社会版了。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不一会儿,短信又来了:“全部脱离危险。”
其实细细并不关心别人有没有危险,她看着信息栏他们俩的三行对话发呆,斟酌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继续医闹的话题,好像没什么可说的,说别的话题,又显得在刻意搭讪。这下细细终于明白紫安说的那种所谓“喜欢一个人时的纠结”,果然是……挺纠结的。
稿子顺利过审,排版后下了印厂,胡细细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晚报头版。细细下班前,在网上预订了后天早上去H市的动车票,回家一路,她想着小时候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的种种温馨,脸上浮现和平时的她不太一样的沧桑。
细细一家原本住在邻省的H市,H市的经济远没有N市发达,属于三线城市。细细爸妈工作很忙,爷爷奶奶身体又不太好,细细基本在郊区的外公外婆家长大,外公教她写毛笔字、算算术,外婆带她去后山种地瓜和花生。她和邻居小伙伴们经常成群结队去后山玩,后山里有很多野果和野花,细细从小就是个吃货,知道什么果子能吃,什么花有甜甜的花蜜。她最辉煌的经历是某天放学后拔光了H市公安局门口所有的美人蕉,吃掉了花里的蜜,还把美人蕉扔了一地,好在那时没有摄像头这种先进玩意儿。你要知道,那天恰好是省公安厅领导莅临H市公安局检查的日子……至今,“美人蕉灭门案”还是H市公安局久久未破的悬案之一。
后来,细细老爸被公司派驻到N市来,细细妈也跟随爸爸到了N市,见这里经济条件好,教育资源也比H市好太多,就把六年级的细细转学过来,干脆在N市定居了。也就是那时,细细认识了同一个单元房的简崎,上初中后又认识了苏紫安。细细爸妈总想着,将来把各自的父母都接到N市来,可四个老人在H市住习惯了,不愿到陌生的城市,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细细的爷爷奶奶在她高中和大学时相继去世,那时细细就跟爸妈说,我大学毕业后要回H市去照顾剩下两位老人,那——是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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