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梁旭博已经移回普通病房,家里人每天帮忙按摩擦洗,以防止肌肉萎缩,只是谁都知道,他是再无复生的可能。
不仅整个国家,连带国外所有的名医在这半个多月里梁家已寻了个遍,却始终无疾而终。他脑死亡的消息被完全封锁,外人只知道梁家三公子,目前的顶梁柱在地震中为了救人而被砸到,住进了医院,他们更知道,因为这次的功劳和舆论所向,只待出院,等待他的,将是一派光明。
震后灾情已经完全稳住,全国到处是祈福的帖子和组织,其中很多都是为他祈祷的。
只是外人谁都不知道,再多的祈祷,也换不回他的意识。
而梁家最核心的部分已经讨论了无数次,如今被梁旭博去青武之前安排好的老七梁旭擎已被安排进单位挂职实习,只待一毕业,就正式进入官场,照着之前梁旭博与梁旭哲二人的发展道路,拼出一条路来。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他能够醒来,那么一切就能回复原状,但若真的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梁家却不能倒下去。
这期间俞敏以飞往美国,转入脑科,打算为唤醒他做最后一分挣扎。
而桓妧就留在了京城,这半个月一直待在医院。之前他一直住在重症监护室,里面每天只能探视几分钟,所以大多数时间,她都守在外面,等到晚上别人都睡去,她便又重新从陪护床上下来,再重新坐回他病房外。
激活已死亡的脑细胞不同于单纯的记忆移植,需要耗费极多时间和能量,因而桓妧想尽办法待在和他最近的地方,以方便廖13,又或者说梁旭哲作业。
日复一日,就这么一守就是一整夜。
也正因为这样,本对她有所迁怒的梁家人反倒一个个闭了嘴,从病床上强撑起来的梁家老爷子也不再表现出一副如一开始那般,过于决绝的反对,只放话不要再难为她,愿意守着就守着吧,要是真能唤醒老三,就是要个平民做孙媳妇,又能怎么样?
他为这话限定了一个条件,觉得桓妧也不过做做样子,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而仅靠荷尔蒙联系在一起的青年男女,等到年华蹉跎,她自然就会离去。
却不知道,桓妧等的,就是这句话。
而既然老爷子已经放下话来,作为父母便更没有反对的理由,魏晴常在暗处看着依墙而睡的她和紧闭的房门,看着看着,总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难道老天,是真的要让梁家倾覆吗?
老天是否会让梁家倾覆,梁军成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这一身破烂,自称相师的老头,说出的,却是梁家最为隐秘的事,非梁家核心人员俱不知晓。
“你说错了。”梁军成压下心底震撼,不动声色地丢下100块钱,就要离开:“不用找了。”
到他这个位置,又在梁家如此飘摇的时刻,各种阴谋层出不穷,只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被套进去。今天是他着相了,被这老头一句断子绝后的命格吸引过来,就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谁想却被说出了梁家十几年前的秘密,这老头,要么是真有本事,要么,就是被派来故意在这等着自己的。
看来该找人好好查查了。
被人说算错了,老头却并不羞恼,只伸出被香烟熏黄的,两根食指与中指一般长的指头,将那钱夹了过来,缓缓摇头道:“偶遇即是注定,你祖上杀孽太重,才会报应到后辈身上。后辈便只能用一世之功还了这杀孽,最终一个生死不明,一个也还是成了活死人……因果因果,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一边说,一边闭上了他那双相对一般老人还要浑浊的双眼。
却不再开口。
然而这一句话,却直接将梁军成钉在了原地。
他猛地转过身,一双鹰目犀利地盯住那老头,试图从他布满褶皱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破绽。
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寻见。
“你……”他的语气里明显带上了一丝危险:“你到底是谁?想要什么?”
老头嗤笑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泛着白色发茬的光头,表情里透了点久经繁华又重归凡尘的不屑:“算一次二十,这几句话是冲着你那多出来的八十块钱赠送的,既然不信,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梁军成不由蹙眉:“你也不用诈我,既然刚才故意叫住了我,自然是有你自己的目的的,与其这般猜来猜去的浪费时间,倒不如直接开诚布公。”
老头这才睁开眼,伸出手:“破解之法,六十。”
梁军成怔忪片刻,自是猜不到他到底是真想要那60还是故意要引起自己的兴趣。明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转身离开,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信,但想到依旧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梁军成垂着头,缓缓从身上掏出钱包,又给了对方一百。
等老头拿到钱,不紧不慢找了他四十,这才缓缓道:“今夜子时起,自覃拓寺最下一层石阶起,找你家一人双膝跪地而行,日出时分攀上古寺,求佛祖宽恕,若天有异相,便是佛祖饶恕,令子方可清醒。”
“那若没有呢?”他刚一说完,梁军成便匆匆问道。
老头却闭口不再言语,只缓缓摇了摇头,而后静止不再动弹,远远看去,就好似一块已枯萎的木头。
再等不到他的话,梁军成一边觉得荒谬,一边却暗自下了决心,若是不出意外,怕还是要去试试的说。
他便又丢下一叠钱,这次倒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跟随的便衣警卫接收到他的眼色,悄悄安排了人去调查那老头,看他背后到底是不是有所牵扯。
本想一试,谁知回到家中,跟家里人一说,却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对。
“笑话!你多大的人了,这样的把戏竟然还能骗到你!”梁老爷子靠在轮椅里,手上还打着吊瓶,却也不妨碍他用另一只手那拐棍狠狠抽了下自己的二儿子:“他这是诈你呢!现在外面谁都不知道老三的状况,偏你个大老粗两句话就被人家套了过去,这下好了,天还指不定要变成什么样!”
“可是……我没告诉他老三的情况啊。”
“说你傻你还是真傻!他一句话就能让你停下,那你说老三该是个什么情形,偏我们家又没有发丧,这下还有什么会猜不到的?去准备一下,这种关头谁都可能踩我们一脚,先适当收缩,等慢慢缓过来再向外扩吧……”
梁军成一怔,当即冷汗就落下来了,偏还不死心,小心问道:“那,万一,万一是真的呢?要不我们去试试吧……”
梁老爷子却沉默起来。
坐到他这个位置,又是这样的岁数,天下之大,这鬼神之事却是说不得的,你说有,却总也盼不来,说没有,还不知哪天会被狠狠打了脸,因而官场之人,虽不提,却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但今天这事儿明显透着蹊跷,谁知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万一真让梁家人去了,被记者拍下或者遇到什么危险,对如今风雨飘摇的梁家来说,都不见得是什么好事,那个时候,可就逼不得已必须要公开了。但若不去……万一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呢?
见他沉思起来,众人相互看看对方,皆明白了他的顾虑。
“爷爷,这事我们去不合适。”
梁家老四碰了碰自己的儿子,后者立即开口,解释道:“要我说,那老人一定让梁家人去,但我们这些知道三哥状况的,恐怕都不适合露面……而且覃拓寺光石阶就有上千,如果真那么上去,膝盖……”
他还没说完,就被他父亲掐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说多了,忙闭上嘴,缩了回去。
魏晴便已眼圈通红地截过去:“让我去!”
“你不行,要是让人拍下来,梁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老爷子想也不想直接否决。
魏晴不想争辩,只扭过头,微微闭上眼,不再说话。
梁家老爷子在病房里看了一圈,视线来来回回,最终落到了坐在角落里,一只手放在梁旭博的腿上,始终一言不发好像自己根本不存在的桓妧身上。
但下一秒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继续扫视其他人,可是一圈下来,还是重新停到了桓妧身上。
病房里岑寂一片,却是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仿佛刚刚注意到众人的视线,桓妧抬起头,深深望入老爷子的眼睛,面无表情道:“可是我不是梁家人。”
梁老爷子喉头动了动,那算命的老头说得很清楚,必须是梁家的人,在那个时间才可以,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随便谁都能去,明显心就不诚。
一老一小,一个坐在轮椅里,眼看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一个坐在病床边,脸色惨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谁也一言不发,只静静地思量着,最好的解决办法。
老爷子的视线很容易就擦过桓妧的眼睛,落在自己孙子的身上,最终还是缓缓叹了口气。
“不管老三能不能醒,我认了你做梁家的孙媳妇。”
桓妧这才缓缓站起来:“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不论他能不能醒过来,我不会沾你梁家半点东西,我救他,是因为我必须救,而不是因为你们任何一个人或者这些莫须有的身份或者未来可预见的好处。”
她顿了顿,见梁老爷子神色微动,不由哂笑,却不想再继续多说下去,只重新坐回去,恍惚道:“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