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喝茶的家什也是罕见的金丝楠勾般若玉茶具,触手生温,玲珑剔透,用沸水冲泡时,可以看见影影绰绰的茶叶上下飘浮,颇有琥珀之韵。
阮明镜对茶艺并不陌生,桃南镇就是茶乡,她还下过三年苦工,对各式茶叶,茶具,茶意,茶技深有研究,可惜后来放下了,不然很有可能是茶道专家。
是为什么放下的呢?
阮明镜也想不起来了。
鉴于阮明镜强势略重,迟楠打电话叫了120,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将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妥当,又把被踹飞的门板安好,技术娴熟,干净利落。
他真的是艺术家?
阮明镜看着他嘴里咬着钉子,手臂修长,露出凹凸青筋,叮叮当当敲打着门板。在画廊里见过形形色色的艺术家,其中不乏有颇多怪癖的,异装癖,娘娘腔,高智商反社会,精分,homosexual,创作不喝咖啡就死也做不出作品的固执者……他们可以说是特例中的特例,都是有灵气有才华的人,一方面让人敬佩,另一方面又让人感慨万分。总之永远不能以常人思维去揣摩这些艺术家的头脑,他们是背离轨道,创造新轨道的人种。
相比之下,迟楠显得太正常了。
迟楠忙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钩诺茶,施施然坐在床上喝了起来,见阮明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有些为难:“别看我,只有一只茶杯,还是我用过的,你要是渴得厉害,就用茶壶喝吧,我不介意。”
阮明镜摇摇头:“不用了,谢谢。”顿了顿又说:“我没想到你会住在这里。”
迟楠差点烫了嘴:“阮老板,你觉得我像是住这里的人吗?这儿荒凉的,恐怕连最倒霉的耗子也不愿意光顾。”
“那你……”
“这只不过是一个朋友的房子,最近有人要买,我回来收拾一下。东西都搬得差不多,都准备要走了,这不碰巧遇上你。”
“你朋友的房子?”阮明镜眼波微动,一瘸一拐走到角落处,掀开遮挡的白色幕布,露出墙上的一大块涂鸦。
那是诡谲妖异的阿鼻地狱,一边烈火炽炽烤,一边寒冰封洞,面目扭曲可憎的造业者卑微地弯着腰,扛着巨大的铁锁,绝望地朝地狱走去。
那刻意拉长的眼睛和脸,以及微妙的表情,还有不长指甲的手指,全都是迟楠的独有的经典。
“唔,你的个人特色太浓烈了,我无法装作看不到,而且看样子你画了挺久的时间吧,三年前?四年前?十年前?”
迟楠的脸色还是没什么变化,但是一直在喝茶,喝得倒是津津有味:“怎麽,阮老板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连我住不住在这里都要打听清楚?”
“打听?你太小看我了,只要我愿意,不出三天,你所有的秘密都会在我面前一览无遗。”阮明镜放下幕布,边边角角都抹平,自顾自说:“其实我只是无聊而已,你住不住在这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看你救我一命,想了解了解罢了。”
迟楠笑而不语,喝完茶,将茶具锁到柜子里,然后对阮明镜道:“这个巷子又长又深,救护车进不来,我们出去等吧。”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双破破烂烂的拖鞋,鞋底都快掉了,软软塌塌,不过可以看得出是洗过很多次,虽然破烂,勉强能穿。
阮明镜脚冻得要死,不挑不捡,套在脚上站了起来,还行,能走。迟楠耸耸肩,做了个赞赏的样子。
阮明镜也没什么好说了,出门,迟楠扣上门,忽然觉得月色清凉,两人都不约而同抬起头,只见西边一轮明净皎洁的弯月,钩子一般悬挂在空中,星星借了月芒,闪闪烁烁。
“皓月当空,佳人相伴,不枉我来这一遭啊。”
迟楠站在月色中,全身笼罩着淡淡的光辉,俊秀的脸微微侧过来,微微一笑,竟有种行过山川的悠然自得。
“哼。”
阮明镜回头看他,三秒钟后,又继续走着自己的路,心中愤然想着,不就是长得帅了点吗,说话不经大脑,她也是他能调侃的?
她穿着拖鞋走不快,迟楠双手插在口袋中,一步赛她两步地走着,倒也不慌不忙。
阮明镜本来想甩开他,但是双脚越走越疼,中途那只苟延残喘的鞋底也掉了,她一脚踹飞。踹飞鞋底的下场显然不怎么样,在一块路灯坏掉的地方,她不小心踩到一块突出的尖锐的石片,忍不住闷哼一声。
迟楠听到声音:“怎麽了?”
这里有些黑,阮明镜也看不出什么,脚又冻得麻木不堪,连着那痛感也不是很浓烈:“没事,踩着石头了。”
“这里太黑,到有月亮的地方去吧。”迟楠拉住她的手,要走到有光的地方,阮明镜走了两步,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差点摔倒。
还好迟楠眼尖,立刻抱住她:“怎麽,连路也走不了了?”
阮明镜双眉微蹙:“我,我也不清楚,脚好像使不上力……”
迟楠闻言就蹲下去,捧起她的脚,阮明镜单腿站着,哎了一声,不由自主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他怎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男人头女人脚不能碰的,他……
迟楠可不在乎她在想什么,检查了一下她的脚,眉毛渐渐皱得极深:“石头割破了脚板,流了很多血,你是木头人吗,怎麽不说?”
阮明镜回嘴:“我脚都麻木了,怎麽可能感觉出来!”
“你……女人,就是麻烦!”迟楠看了看前方,破有点咬牙切齿的狠相:“还有十分钟的路,你过来。”
阮明镜:“干嘛?”
“趴在我背上,我背你。”
“不要……喂!”
阮明镜还没说完,整个人一晃,已经被强迫趴在迟楠背上。迟楠起身时,她差点摔倒,惊呼一声,双手立刻捏成拳头,捶着迟楠的背让他放她下来!
“迟楠,我不需要你背,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走!”
“你当然可以走路过去,但我也怕你因为流血太多而身亡,而且你身上这么多暧昧的伤口,我作为唯一目击证人,是头等嫌犯。我还没有打算为了只有一面之缘的你而去背官司。”
阮明镜还想说什么,迟楠的手在她臀部用力拍了一下,同时往上抬了抬,口出恶言:“再多说一句话我就先奸后杀!”
阮明镜怕他真的这样做,只好默默地闭上了嘴。
真是可恶,天下的男人都这么不讲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