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朱大典叩见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大典行礼完毕,太子没有让他起来,而是打开奏疏念了起来。
“去岁七月二十一,有贫民方某至朱氏田中拾谷,族人名万龙者集家仆四人殴之,致双腿瘸不能治……
至大典入阁,朱氏越发蛮横,五月,因田间蓄水故,朱氏集百家仆阻拦沿河百姓引水,朱氏田地灌水后方许百姓用水。
六月,天无雨,朱氏灌溉时,有平民李某者引水灌溉,扭送官府治以盗窃之罪,枷三日,几近丧命。
本月,大典族孙名少云者闲逛金华,遇猎户张某售狼皮,本价八两,其以八文强够,张某不服,诉之县衙,却因未纳税而被拘捕关押……”
读完,朱慈烺放下奏疏,道:“一件件事情,时间人物地点俱全,可能是虚构?”
“臣知罪。”朱大典没有辩解,也没敢辩解。
因为件件属实。
还有很多没有披露出来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很普遍,但他被人盯上了,而且抓住了尾巴,老实认栽。
朱慈烺起身,背着手看向窗外,说道:“去年,多有人弹劾你贪腐,因你募兵勤王,本宫依旧许你入阁,实因忠义难得。
然如今南方局势可控,首要之务为整肃吏治,你为辅臣,当为天下官吏楷模,如此才能上行下效,然而……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不正,家不齐,何以治国?”
太子沉默,朱大典冷汗涟涟,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孙传庭史可法王铎也不好开口。
辅臣的处置已经不是人臣能置喙的,这是为人臣的本分。
朱慈烺回身,看着朱大典,问道:“延之觉得,本宫该怎么办?”
“臣辜负殿下信重,罪在不赦。”朱大典摘下官帽,额头着地。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辅臣?
朱慈烺深吸一口气,说道:“明日朝会,上表请罪。”
“谢殿下宽宥,罪臣告退。”朱大典拜了,躬身退出。
目送其离开,朱慈烺悠悠说道:“其德有亏,其忠无缺,首辅以为本宫该如何处置?”
听到太子发问,孙传庭不假思索地回道:“吏治关乎万世,无论牵扯到谁,皆应法办,殿下不宜以私情干涉公义。”
“史先生以为如何?”朱慈烺又问。
“臣以为首辅所言甚是。”史可法附和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不正,家不齐,无法服众。”
“若按照律法,当如何处置?”朱慈烺问道。
史可法回道:“本人去籍,剥夺功名,族人犯罪者,按律严办。”
“本宫晓得了,诸位先生回去休息吧。”朱慈烺说道。
三人告退。
王铎想发表一下看法的,毕竟朱大典去职,内阁空出来一个,正该向太子表达忠心与展示能力。
可惜,太子不给机会。
三人离开,朱慈烺又转身看向窗外。
内心里,对朱大典还是失望的。
文天祥当官时,夜夜笙歌,潇洒的不得了,国破时才后悔平日里花钱太多,以至于存款就能招募万八千的兵,大概是一个心态,朱大典摇身一变成了清廉正直之辈,奈何,没管好族人。
若是重罚,无异于是告诉世人:太子也有用人不淑的时候。
“也罢,天家无情,这脸打也就打了。”朱慈烺摸了摸脸,继续说道:“孤的脸面都能扔到地上,还有谁的脑袋不能落地呢?”
远在湖北的皇帝还不知道太子满是心塞,却也没有因为战事顺遂而志得意满。
此时,皇帝正蹲在林子里啃着干面饼。
天子营标配干粮已经吃完,只有承天府本地制作的干饼子用来果腹。
鸡蛋倒是有,却要留给坐骑。
人不如马,确实是如此,只要皇帝以身作则就免不了这样。
吃饱喝足,皇帝胡乱抹了把脸,靠着坐骑陷入了梦乡。
前面三十里就是白土关,湖北进汉中的必经之关卡,今晚突袭,必须要养足精神。
襄阳城里,张献忠正呼呼大睡。
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动弹不得,只能睡觉。
而且不像吃饭喝水可以自己控制,瞌睡这玩意一旦上头,是真的控制不住。
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有人在动自己。
睁眼一看,张罗辅提着个壶,旁边有军兵解开他嘴里的裹脚布,没等他有动作,一个漏斗插进了嘴里。
“贼子,休得辱朕。”张献忠努力挣扎,想吐出嘴里的漏斗。
只是被牢牢按着,动弹不得。
张罗辅把壶嘴对准漏斗,自顾自地往下倒,全不顾张献忠会不会被呛死。
人的本能是很难控制的。
张献忠想绝食,并且这个想法很强烈,但是身体告诉他:不,你不想。
下意识地吞咽,等脑袋反应过来已经到了胃里。
一壶米汤灌下,起码洒了一大半,张罗辅也不管,让手下继续把张献忠的嘴堵起来。
怕他咬舌自杀。
张献忠如同没了魂魄一般,任凭摆布。
死心了。
“准备押解回南京,别让他死了。”张罗辅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就为了押解张献忠,他甚至都没能跟着皇帝打白土关,别提有多郁闷了。
平里市里的张定国更加郁闷。
还有蔺养成。
两人反应很快,约定在平里市汇合,还没得及商量下一步行动,官军尾随而至,随即接到了张献忠战死的消息,还没想出怎么应对,接到了襄阳的消息——张献忠被生擒。
襄阳守军还是干了一件好事的,但这只是对大西有利,却给李定国部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皇帝被生擒,岂非必败无疑?
就在李定国忙着安抚军心时,秦冀明领着一万大军杀来。
蔺养成先出去杀了一阵,大败而归。
当官军粮草充足的时候,贼军确实不是对手,毕竟贼军的骨干大多是官兵,上限已经注定。
等李定国安抚好军心领兵出战时,张名振领兵杀来了。
这下子真不是对手了。
数次突围不成,李蔺二人只能坚守待变。
假如消息是错的,张献忠依旧按计划拿下了承天呢?假如刘希尧马守应杀破阻截来援呢?假如皇帝忽然暴毙了呢?
虚无缥缈,强行安慰自己吧。
皇帝暴毙还是有可能的,张献忠是没指望了,刘希尧发现情况不对缩了回去,而马守应刺激了吃了埋伏,八千多军队被杀的落花流水,仅有两千余残兵败将逃到了一个山头上。
“确定了,山上全是天方兵。”阮善长说道。
“既然如此,准备点火吧。”刘肇基淡漠地说道。
建虏入关时,天放教徒欲为内应,诸兵将记忆犹新,而在马守应军中发现了菜人,更让诸兵将愤恨。
进一步打听得知,马守应部大肆捕杀汉人,即便改信天方教,也要献上家财与女子供奉胡达。
没有招降的必要。
军兵得令,各自举火。
火药助燃,顷刻间大火窜起,因为草木依旧湿润,浓烟滚滚。
马守应发觉坚持不住,提刀怒吼道:“跟我杀下去,拼一条活路出来。”
“杀啊~”
诸天方兵怒吼着,跟着马守应往下冲。
很快冲到了起火带。
“兄弟们,极乐园见!”
呼喝中,一个接一个的天方兵越过马守应,扑在了火焰上。
此时追随左右的,都是狂信徒,除却胡达皆不在乎,连生死都不在乎。
二百余人一起扑出,真的替大军开出了一条通道来。
“兄弟们,为了胡达,杀汉狗。”马守应举刀高呼。
天方兵毫不迟疑地往外冲。
砰砰砰~
火铳声往复响起,一共来了八轮,只有站在后面的马守应还站着。
躺在地上的贼兵尚在挣扎,官兵长枪手走过去,挺枪就刺。
一次捅不死,多来几次,最后再把首级砍下来。
纯粹是出口恶气。
建虏鞑虏以首级论功,流贼是不计首级的。
见官兵逼了过来,马守应回头看了看,发现肉体通道已经被火焰吞噬,后路已断。
噗通,马守应跪下,双手托着长枪叫道:“我投降,别杀我。”
胡达的荣耀?糊弄下面人的!极乐园?谁爱去谁去,反正他不想去。
刘肇基策马上前,道:“绑了。”
军兵虽然不解,还是取出绳索捆绑。
没下死手就有可能活命。
马守应松了口气,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找个石碾子,本将要将这贼细细碾碎!”刘肇基说道。
“将军英明。”左右亲兵高呼。
他们都是东宫卫的兵,一直接受的汉家至上的教育,恨不得立刻将胡达拖下来往死里打。
见官兵如此狂热,马守应吓尿了。
想求饶,却感觉嘴不听了使唤,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阮善长说道:“将军,石碾明天再找吧,天快黑了。”
“那就等几天,收拾一些残肢,让贼厮尝尝同类的滋味。”刘肇基冷漠地说道。
阮善长觉得这种做法有些禽兽,但想到马守应部的作为,又觉得罪有应得,便没有劝。
收拾战场。
毕竟是本土,要收拾尸体放火烧了,免得滋生瘟疫,还要搜集贼兵兵器,免得再被贼人捡去,一直忙到了半夜才收兵回营。
树林里,皇帝倏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道:“都起来,拿下白土关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