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之前,天地之间最为黑暗。
白土关上,守兵们虽然哈切连天,却依旧举着火把走来走去。
昨日有逃兵回来,说张献忠已死,又说张能奇全军覆没,还说襄阳已经失守,消息太多太乱,大家都是将信将疑,却没敢怠慢。
万一呢?
守将张胜不敢怠慢,早早起来巡视城头,只是黑糊糊地一片,也看不清外面有什么。
就在张胜松了口气时,只听外面有脚步声。
“戒备~”张胜高呼。
数百身影现了出来。
砰~
长梯放下,亲卫们快速过了护城河。
“弓箭手,弓箭手,啊~”
张胜一声惨叫,仰天便倒。
旁边的贼兵看到,下意识地大叫道:“不好啦,偏将军死了,偏将军死了~”
主将岂可可还行?
周边的军兵听到,当即就乱了。
皇帝瞅准一个挥舞着长刀的军头模样的人,一箭放出。
隐约一声惨叫传来,那贼头仰天倒下。
神箭卫可不管那么多,凡是敢冒头的,全部射杀。
马宝冲到城下,放下长梯就往上爬。
城头没有抵抗,刚站稳脚跟,马道上有贼兵冲来。
“兄弟们,跟我杀!”马宝举刀冲了上去。
不知道接替指挥的是谁,贼兵居然挺住了。
朱由检见状,扔掉弓箭接过双锤,高呼道:“诸卿,随朕登城。”
“陛下神武~”
诸亲卫高呼着,随着皇帝登上了城头。
“闪开!”
朱由检大步流星上前,双锤翻飞,将当面之贼全部锤杀。
杀了二三十贼,到了马道下。
蜂拥而来的贼兵看着凶神恶煞得皇帝,又左右看了看,忽然扔下手中兵器,转身就跑。
诸亲卫开始了愉快的追杀。
“没一个能打的啊!”朱由检摇了摇头,拄着双锤看热闹。
这种时候,贼兵不可能返身回击,皇帝确实懒得动手追杀一群小辣鸡。
城门洞开,马军鱼贯而入。
此次杀进汉中,皇帝把归义营带上了,他们没有攻城,精力充足,正负责追杀溃兵并往前突袭。
天边出现了一缕曙光。
南京城里,朝臣们鱼贯入殿。
各怀心思。
朱大典犯事的消息传的很快,已经人尽皆知,但朝堂会否出现一次洗牌,还要看太子的态度。
但是已经有人准备好了弹劾,哪怕可能触怒太子。
或出于公心,或为了私利,到底为了什么,自己最清楚。
钟鼓响起,群臣踩着节奏进殿,行礼,平身。
流程走完,朱大典出列,摘下官帽放在地上,随即抽出奏表举过头顶,拜下,道:“臣族人依仗臣势,横行乡里,多有不法之举,臣请罪。”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朱慈烺背出昨晚的佛脚,继续说道:“朱大典为内阁辅臣,本该为天下官吏楷模,却成了负面榜样,本宫深感失望。”
“臣有负殿下信重,罪在不赦。”朱大典再次请罪。
松了口气。
太子用的是“本宫”,说明他确实生气,却又没那么气,要是用“孤”,那后果就严重了。
“昨日,本宫与首辅商议勋贵世职安置之事,想来诸卿已有耳闻,尚未定论,不做多言。
本宫想说的是,文官如何封爵?
比如内阁辅臣、各部尚书、各省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无不是劳苦功高之辈,封妻荫子理所当然,却仅限一代而已,武人则世代传承。
本宫以为有失偏颇。
因此,本宫计划文官致仕后如同武人一般封赏勋职,并授封地。
首辅与左右辅臣国公起,六辅臣侯爵起,正二品大员伯爵起,三品子爵,四品男爵。
前提是,任满且政绩合格……”
所以我不但丢了官职,还丢了一个伯爵?不对,有个“起”字,也就是说还有别的功劳的话,可能是侯爵。
世代富贵,飞了。
朱大典双目无神,失魂落魄地趴在地上,只恨自己没能严厉收束族人。
木已成舟,迟了。
“拟诏,革朱大典职,剥夺功名,刑部派干员清查朱氏族人之罪行,按律法办。
诏令,陈相才接替金华知府职,于成龙外放金华知县,吏部挑选干才接替府县各职,原官全部解回南京治罪。”
“臣遵旨。”×3。
于成龙并不觉得做个附廓知县有什么不好的,吏部尚书李遇知就感觉压力山大。
去年,许都的括苍山之乱中,原金华府官吏全部被降成了东阳县官,现在的官吏都是刚补的。
还没一年又出事了,完全就是吏部选人不当。
毕竟一个府府衙有职官数十人,却没一个上奏朱大典族人不法之举,就算不存在渎职,那也有失察之罪。
归根结底,还是吏部选人不当,考核不严。
李遇知觉得要是此类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自己大概率保不住吏部尚书的职位,更不要说爵位。
“不行,我要努力,绝不能错失爵位。”李遇知暗暗发誓。
刑部尚书孟兆祥道:“殿下,陈相才所奏仅十余事,臣揣测以朱大典之威势,或有更多未察之处,臣请前往金华,亲办此案。”
朱慈烺想了想,道:“准,受害者赔偿由朱氏出,皆以田亩偿付,并给同等额银两。”
“臣一定处理妥当,绝不令百姓生怨。”孟兆祥说道。
示意其归列后,朱慈烺环顾诸朝臣,道:“虽未见奏报或弹劾,然如朱大典之事,必然不少,有地方官,亦有朝臣。
本宫给诸卿一个机会,凡是主动交出犯罪亲族并偿付受害者,免罪,若是朝堂查处,与最重者同罪处罚。”
沉默片刻后,王应熊出列拜下,道:“臣谢殿下宽宥,臣即刻令亲族之中犯罪者自首。”
“臣谢殿下宽宥。”
哗啦啦拜倒了三十多个。
狗仗人势嘛,朱大典的情况并非孤例,此时太子给出了台阶,必须接住。
有没有心怀侥幸的,只有各人自己清楚。
肯定是要查的。
就在太子要说几句时,魏六一拿着塘报进来,拜道:“启奏殿下,忠贞侯与倪元璐联合奏报,官军围献贼麾下张定国并三万人马,闯贼麾下蔺养成并一万两千人马于平里市。”
“递上来。”朱慈烺急忙说道。
朝堂上狗屁倒灶一堆事,很难让人有个好心情,还是军情能让人心情愉悦。
忽然之间,太子就理解了皇帝老爹为什么总是乐意冲杀在前。
打仗有手就行,结果总是好的,理政操心劳力费头脑还不一定能讨得了好。
而且前十六年憋屈够了,需要通过杀戮来发泄。
太子也憋屈。
就王应熊,砍头十次绝对不冤枉,但是为了征税,也是为了安抚郑芝龙,不得不留着。
看到官军抢了出山镇,又伏杀了马守应,太子露出了微笑,再看到秦良玉打算招降张定国和蔺养成及其部属时,朱慈烺陷入了思考。
秦良玉的奏疏里称之为张定国,实际就是李定国。
内心里,太子还是想招降的,毕竟历史上李定国是为汉家传承战斗到了最后,而且变现的相当厉害,确实是有培养的价值。
但是这家伙已经封王,如何安置还是头疼的事,最重要的是,李定国貌似跟着永历混的,其实只是因为永历成了汉家代表,并不是说李定国忠于大明。
太子的思考不妨碍江无水念奏报,因为是临时送来的奏报,需要让朝臣知道发生了什么。
朝臣的表情与太子差不多,听到连续大捷,都是欢欣鼓舞,听到秦良玉要招降时,脸色各异。
“……襄阳久经战乱,百姓多亡散,本有人家,十去七八,田地荒废,房舍倒塌,入目皆凄惨。
南阳之贼残暴甚于献贼,尤以老回回马守应治下最惨,凡是汉人之属,百不存一。
恢复地方,首在屯垦,而屯垦以人为要,张蔺二部四万余人,若能尽数招降,并分散安置屯垦,则来年军粮可自足矣……”
听到这话,朝臣们沉默了。
人秦良玉和倪元璐没谈仁义,开口就是经济,反驳还真要好好想一下理由。
太子一般不会反驳满嘴空话,但是会通过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大放厥词是个什么下场。
等江无水略带尖锐的声音消失,朱慈烺问道:“诸卿以为忠贞侯与倪巡抚谏言如何?”
“殿下,臣以为可行。”谢三宾当先表示赞同。
因为秦良玉和倪元璐是太子心腹嘛,赞同这两人就是赞同太子,绝对没毛病。
当然,谢三宾有自己的想法。
“殿下,贼子众多,当打散安置,以防重蹈谷城覆辙,而贼将中残暴者当斩以徇,余者编入罪兵营以立功赎罪。
前朝廷官将投贼者,立斩不赦。”谢三宾说道。
杨维垣出列道:“殿下,北方大量朝廷官将投虏,若立斩不赦,徒增抵抗。
朝廷法度,主犯罪重,从犯罪轻,臣以为可甄别之,凡是四品以上与首倡投贼虏者、残害百姓极重者,不赦,余者可赦。”
“臣以为此言差矣。”工部右侍郎王梦锡出列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任者,理当尽忠守节,去任者当独善其身,不可弃节失义!”
“然而中枢南迁……”杨维垣倏地住口,讪讪地看向了太子。
皇帝太子南下,北方大多地方各自为战,真不能怪别人投降,但是这话就不好说出口。
不能打太子的脸嘛。
幸好太子没有发火。
虽然很伤人,但这是事实,太子实在没理由发火。
“拟诏,秦良玉总揽湖北战事,剿抚自专,无需事事请示汇报。”朱慈烺给出了处置意见。
充分相信秦良玉。
这么些年来,白杆军南征北战,数次团灭却数次复起,石柱依旧坚挺,可见秦良玉治政只能。
安排几万流贼,小菜一碟。
主要是太子也还没考虑明白到底怎么处置降官降将,像洪承畴吴三桂之辈罪在不赦,下面的就能赦了?
未必。
先看看秦良玉怎么做。
“诸卿。”朱慈烺环顾朝堂,道:“朱大典革职,内阁空缺,当补一人。”
诸臣,尤其是尚书们立刻眼巴巴地看向了太子:殿下,还记得你的小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