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听完沉默了许久,宋楚晨也没有打扰她,最后是收拾好了机器的摄影师看不下去了上前提醒,她才清醒过来。
“谢谢您宋先生,听君一席话,有如醍醐灌顶,”她笑得依然得体而自带距离感,“我相信这会是我写过最真实感人的一篇采访稿。”
纪柏尧听完宋楚晨的转述,微笑着和他碰了碰杯,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宋楚晨问他:“看得出来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不会任由过去的事影响自己现在的生活,你为什么要把程谌叫来W市?如果她最后和他旧情复燃,你打算怎么办?”
正替自己续杯的男人闻言微微一笑,手上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不可能。”
“你认为这样做有意义?”
这一次纪柏尧喝得十分缓慢,宋楚晨看着他喝了一小口酒之后把被子放回桌面上,眼神顺着轻轻控着杯底的手指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回答的意思,宋楚晨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明显略带急躁,纪柏尧笑了笑,终于开口:“唐铱?”
宋楚晨点头,笑得十分宠溺:“她睡醒了没看见我,在闹小孩子脾气。”
“回去吧,”纪柏尧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宋楚晨起身的时候突然又说了句:“处理潜在危机最好的方式是――”
宋楚晨明白了,“彻底解决它。”
从宋氏旗下那家私人酒庄里出来,已经到了晚饭点,纪柏尧驱车去菜市场,逛了一圈买了些菜,最后在鱼摊面前犹豫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勾了勾,最终还是没有买那个看起来就不怎么新鲜的鱼头。
顾盼来开门的时候还在想,这个点谁会来呢?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了目光深沉的纪柏尧。
两个人安静而默契地一前一后走进厨房,纪柏尧一句解释都没有,顾盼也没问,他直接从塑料袋里把菜倒进池子里开始清洗,顾盼在一旁看了会儿,然后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再进来的时候,纪柏尧抬头,看见了她手里那个冰冻过的、十分眼熟的鱼头。
其实顾盼不是没想过自己做,可是……有些事的确是需要一些天赋的,她那天把他递给她的菜提回来,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下得了手,浪费食材什么的,不太合适。
胖头鱼被迅速解冻,纪柏尧动作麻利地把鱼头收拾干净,从鱼唇正中一劈为二,把盐、未经均匀涂拌在鱼头上,然后转身去拿排骨出来洗,洗干净之后剁成小块,这时候锅里的水开了,他再把切好的排骨放进锅里煮。
顾盼就见他在小小的厨房里不停转身,她看得眼都花了,忍不住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发现,鱼头上已经被抹上了剁椒酱,他正把切好的姜丝和白萝卜片放在盘底,放好之后再把鱼头放上去,又在鱼头上头放了些姜丝,这就入锅蒸上了。
处理好鱼头,纪柏尧把锅里正煮着的排骨捞出来,把水分沥干,再去把笋子洗干净切成块状,砂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他把排骨放进去,又加了些醋,然后就开始洗手,洗完手就打算出来了。
顾盼一着急就问出来了:“笋子你不放进去啊?”
“等四十分钟。”他已经洗完手,顺手把调味瓶归位。
她让开地方,他出来的时候手在她腰上一带,她就也一起出来了,纪柏尧当然不是随便吃人豆腐那种人,手很快收回去,可顾盼总觉得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感觉怪得很。
纪柏尧在她家现在是自在得很,他本身不是多话的性格,此时顾盼既然不开口,他就悠然地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开始收发邮件。
顾盼忍了忍,最后还是去把他的笔记本合上,声音是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下班了就不要总对着电脑了。”
纪柏尧自然点头,她把泡好的咖啡端给他,他接过来却并没有喝,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会儿,他就起身进厨房去把蒸好的鱼头端出锅,往上头撒了些葱花,再端上餐桌,顾盼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一直站在餐桌边看着,纪柏尧看她的样子就笑了笑,“饿了?”
根本来不及否认,他已经伸筷子去夹了一块嫩肉,用另一只手接着往下掉的汤汁,两手并送到她唇边,张嘴完全是本能,等顾盼反应过来,已经嚼上了。
纪柏尧就着那双筷子再夹了一块送进自己嘴里,顾盼注意到他还特意在筷子上舔了舔……在她刚才咬过的筷子上舔了舔……
她想她的脸现在一定很红。
“如何?”已经尝过味道的大厨深深地看着她。
“……”
“嗯?”他又抵近了两步。
顾盼本能后退,却不留神撞上了柜角,纪柏尧很快拉住她,她脚下一个踉跄,就这样撞进他怀里。
有了这个小插曲,接下来吃饭就成了一件没办法专心的事。
纪柏尧看她的表情也知道这时候她是不可能好好尝尝他的手艺了,自己也很快放了筷子,顾盼头都快低到碗里去了,却很敏锐地注意到他没再吃了,于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劝道:“再吃一点吧,做得这么辛苦。”
多显然在转移话题,纪柏尧也并不戳穿,她刚才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在她耳边问的那句话她依然没有给出个明确的、让他满意的答案。
她还在为谁犹豫?纪柏尧嘴角勾勒出一个算不得笑容的弧度,好,我就再给你一点时间,去看清那个男人,值不值得你为他一再拒绝真正的幸福。
顾盼在W市遇见程谌的事,在纪柏尧再次表明心迹的时候在她心里就已经翻篇了,本来嘛,程谌也是在W市毕业的,何况他们总公司也在W市,被调过来也很正常,虽然她一直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可到底也不能否认,她之所以迟迟不肯答应和纪柏尧确定关系,还是因为程谌的原因。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和被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两种复杂的感觉时常交替着在她心头盘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再让程谌影响她做决定呢?
还没等她自己想明白,程谌已经找上门来了。
事实上,程谌昨晚才刚跟妻子赵昕玫在电话里吵了一架,赵昕玫来来去去就是在拿顾盼在W市说事儿,他一开始还耐心解释,没说几句那头就开始破口大骂,程谌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可那头妻子的咒骂声和孩子们的哭闹声依然响亮,他默默地挂了电话,吸烟到天亮。
他回忆了许多在这些年里被理智压下去、一再克制自己不要去回想的当初,他和顾盼的当初。
很久以前,他们都还小的时候,顾盼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你看,‘我’字少了那一撇,就成了‘找’,我就是你的那一撇,如果你把我弄丢了,我就让你再也找不到了!”
那时候她还是天真烂漫、不识愁滋味的年纪,偶尔看到了杂志上的句子就跑来念给他听,没想到一语成谶。
她那么小就知道教他懂得珍惜,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她。
其实放弃的又怎么会仅仅是一个她?
他在公司分配的公寓阳台上坐了一夜,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赵昕玫又打电话过来,这次说的是她也要调到W市来的事,因为她也要过来,两个人又都工作繁忙无暇顾及孩子,哪边的爸妈负责照顾孩子就成了大问题。
赵昕玫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平时一般都是程谌的母亲照顾孩子比较多,可现在一旦孩子要交给谁长带了,赵昕玫家里就跳出来争了,两边父母争得面红耳赤,赵昕玫当然是偏向自己父母的,一来二去,这刺球就扔到程谌这里来了。
好在有两个孩子,赵昕玫父亲工作忙,母亲身体不好,就由他们家来带大一点的女孩子,小儿子就由程谌父母带,虽然双方父母还是有微词,但最后好在还是勉强接受了这种安排。
他挂完电话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柴米油盐的辛酸,很自然地让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当初他娶的是顾盼,顾伯父和顾伯母这么多年来和他家关系融洽,两家又住得近,今天这样的问题,肯定都是不存在的吧。
一边想着他一边换了衣服出门,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竟然已经走到了顾盼的公司。
“风行天下”四个字,且不说它本身在行业里的名气,就是常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关于顾盼的消息,这也是个高频出现的词。
巧的是,他到的这个点正是顾盼打卡的时间。
顾盼看到程谌时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然而此时程谌脑海里全都是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他情不自禁地朝她走过去,顾盼却及时伸手阻止了他:“听着,现在我要上班了,不管你有什么事,都晚上再说。”
程谌停在她三步以外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带希冀地问:“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好。”
直到坐在办公桌前,顾盼还有些心情不佳,答应和程谌一起吃饭,并不能算是冲动,毕竟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感情摆在那,更何况两家又住得那么近,分手了也不是一定要老死不相往来,有些事早些说清楚,自己心里那个坎也能早点过去。
纪柏尧大早过来就发现顾盼情绪不对,他也什么都没问,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叫她一起去食堂吃饭,被她婉言拒绝了,他也并不勉强,只是叫人从外面打包了一份粥过来,亲自送给她,顾盼没有胃口,接过来也只是放在桌上,纪柏尧看了虽然还是没说什么,但眉头立即就蹙起来了。
说完他就走了,顾盼慢慢停下手里的活,回头去正好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顾盼,四年了,你也该和过去挥手告别了,收拾好心情,你可以拥有更好的人。”
程谌早早就在西街口那家西餐厅订好了位置,他比约好的时间来早了四十分钟,等顾盼的期间再次接到赵昕玫的电话,夫妻两人直接在电话里就吵起来了,最后他头痛地挂断电话,刚抬头就看见了推门而入的顾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