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上的光圈晕开人的视线,问晏没看清主子脸上的神情,耳边就飘来一句泛着冷意的命令,“今夜你不必守着了。”
问晏茫然地挠了挠头,只得应下。
夜里,烛光跳动,狭小的禅房被微弱的黄光映得昏沉,泛黄的书页上是影影绰绰的人像,屋内只剩下翻书声音。
门口被人敲了敲,谢景颂抬头,还没开口,人就推门而入。
“哟,这么晚还看书呢?”秦风吟手里捧着一碗乌黑的药汁,浓重的药味熏得她蹙眉,头微微一侧,目光定格在男人修长的手上。
“务乎政术,本乎治要。用之当今,足以鉴览千古;传之来叶,可以贻厥孙谋。”谢景颂低沉念道。
秦风吟明眸眼底闪过一丝兴趣,勾唇,“公子野心不小。”
闻言,谢景颂合上了书,她不是那粗野大字不识之人,反而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为何会甘愿屈从在这道馆中?
又从何处习得一身医法?
谢景颂四指覆在书皮上轻轻摩挲,面上不经意划过几分诧异,却又飞速掩下深处的阴霾。
“姑娘博学多识,竟还对政要的书籍感兴趣。”
这一次,谢景颂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份探究,似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破绽。
药碗轻轻放在桌面上,秦风吟嘴角一撇,面上流露出几分痛苦,“略有耳闻罢了。”
她可忘不掉大学课上老师布置长达五千字的论文,这本群书治要早就被她翻烂了,每每回想都是一场噩梦。
“药趁热喝,注意休息,别看太晚了。”秦风吟伸了伸懒腰,嘱咐了几句,打着哈欠转身出门。
门轻轻阖上,谢景颂却顿住了目光,良久才端起药汁,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浓稠的药水将口腔整个裹住,末尾又带着一股淡淡的甘甜。
布满阴霾的眼眸闪过一丝厉色,脑海里浮现着秦风吟方才的话。
翌日一早,清晨的宁静被一声声尖锐的欢笑打破,谢景颂睁开了眼,轻唤一声,“问晏。”
问晏推门而入,捧着洗漱的用品。
“为何外面如此喧哗?”
此时该是道士们齐聚堂中诵经才对,院中该是空无一人。
问晏答道:“是秦二小姐在外嬉闹,正与访客攀谈。”
“出去瞧瞧。”
谢景颂放下手里的湿布,问晏给他披上了一件披风,站在廊上往远处一瞥,就见到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有三个人影,时不时有笑声传来,更见秦风吟笑的前仆后仰。
依稀看见秦风吟亲昵地依偎在来人的怀里,像是在撒娇,谢景颂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回主子,是二小姐身边的张嬷嬷,当年正是她同二小姐来到道馆。”
问晏心下觉得奇怪,主子怎么对此女的事情如此好奇?
此刻的秦风吟靠在张嬷嬷的怀中,眉间舒展开来,“嬷嬷好些日子没来了,我这心里念得紧。”
张嬷嬷慈爱一笑:“前些日子管家不是还传了书信来,怕不是老爷思念小姐了,说不定以后就能天天见了。”
秦风吟起了身,神情不变,一旁的秋葵率先破口大骂:“哪里是思念啊,催着姑娘回去入火坑呢!”
张嬷嬷一听,眼底闪过一丝心疼,粗糙的手摸了摸秦风吟乌黑的墨发,轻叹一声。
“嬷嬷不必替我担忧,我不会同意嫁过去的,我如今的日子过得正好,您在府里照顾好自己就行。”
秦风吟明媚一笑,细嫩的掌心在老妇手中来回摩擦。
“若是小姐回去了也不错。”张嬷嬷顿了顿,语气似有些歉疚,“小少爷在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日日仰仗夫人的鼻息,虽是嫡子,却……”
剩下的话,化作了一声叹息。
没了亲娘,亲爹不管,后娘又是生不出男丁的,原主一母同胞的弟弟自是如履薄冰。
“若我有空会回去看看的。”笑容在秦风吟脸上渐渐淡下去,思量片刻后说道,“此番回去嬷嬷问一问,若他想离了秦府,我这个做姐姐的必定竭尽全力。”
占着原主的身子,她自然没有不管亲弟弟的理由。
张嬷嬷应下,离开前秦风吟给她几幅调养的药方子,又嘱咐了几句才看她离去,回头就见秋葵身上已然背了箩筐,做好了准备。
秦风吟哭笑不得,“你这丫头,今日就别跟我上山采药了,馆里还有旁人,出了事还能帮衬把手。”
“啊?”
秋葵哀怨一声,不情不愿地脱下了身上的箩筐,一脸悲情地目送秦风吟离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壮士赴死。
夏日的山林枝繁叶茂,草药长势喜人,翻了大半个汕头,秦风吟身后的箩筐已经被填满,她从密集的林丛中直起身,转头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意外。
杂草丛生的园林显得他一身白衣十分突兀,出尘的气质倒会让人误以为是林中山神。
“头一回见到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知不知道不听医嘱的后果?”
秦风吟拨开身前的杂草,甩手就把镰刀往身后一抛。
左右一瞧,竟没见问晏那张臭脸,脸上也有些愠色,“身体弱就不要到处乱跑,晕倒了病情严重没人看到,过节都没人祭拜。”
谢景颂嘴角轻扬,“能巧合遇到姑娘,那也是阎王不肯收我了。”
她挑了挑眉,没发现这男人还挺能贫嘴。
生怕他当场病情发作,秦风吟也没打算再继续采药,转身就往道馆里走,刚到门口守在门口的秋葵就急急上来,“秦大小姐寄来的急信。”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着了。
秦风吟来了兴致,当场拆开一看,面色却愈发阴沉下去,秋葵见势不妙,探头一看,可惜文化不高,只依稀认出几个字。
“吾心不畅……相安无事,稳坐道馆,这信啥意思啊?不是让姑娘好生在道馆里待着吗?”
她怎的在秦风吟的脸上看出一丝杀意?
秦风吟冷笑,“她这是心里不痛快了,也想让我不痛快呢。”
突然,脑海里似有银光乍现,她眼皮一跳,面露不安,“糟了!张嬷嬷出事了!”
她紧绷着下颚,慌里慌张地跑下山去,也没注意到撞上了什么人,连忙道歉转身就往山下跑。
谢景颂被狠狠一撞,身形一晃,问晏闪身扶住,担忧道:“主子你没事吧?”
“跟上。”
谢景颂背过手,足尖轻点跟在秦风吟的身后。
主仆二人一路跟随到了一处石屋,布置简陋,周围挂着各种手工制作的绣品、灯笼,可见主人家的辛勤。
“嬷嬷!你醒醒啊,看看我!”
谢景颂心下一沉,顿下了脚步。
问晏看着昏暗的房间内,少女捧着老夫僵硬的身体,白皙的手背上还有妇人嘴角发黑的血迹,心下一颤,这是毒杀。
素来乐观的少女此时背影萧条,箩筐里草药被翻得凌乱,她像是挣扎过后的死鱼,垂首在老妇身边,低垂着头,颤抖着身子。
“回去吧。”
不知怎的,谢景颂眉头轻皱,心底里没由来涌起一股不适,淡淡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