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没什么特别的,人总要死的嘛,特别的是每家每户总有或同或异的感念罢了。
说起来,卫佚的前生里倒是经历过,那时她啥也不懂,就是很害怕。
见那女人最后一眼的时候是在雨夜,没有电闪雷鸣,反而平静得可怕,
昏暗的环境,周围都是阴森恐怖的竹林,
她呼喊求救,满目苍夷……
想来是触景生情,卫佚一瞬间回忆起了许多不太好的回忆,等她回过神来,几人已经到达了赵枣儿家的灵堂。
只见众宾客齐刷刷站在堂中帮忙,主人家披麻戴孝,跪在堂中央烧纸插香,掩面哭泣。
堂屋中央摆着赵家老爷子的棺材。
那跪拜的亲属里,为首的是个男子,是赵家长男,赵长庚,满面横肉,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苦闷之气。
男子身后跟着两个女子,一个虽徐娘半老,却一眼能看得出风韵犹存,眉梢未存半点悲情,却是艳抹红粉。
唯独只有那个看起来半大的女儿哭泣不止,等到前面两个人上完香,
那女儿抽泣着,正要点香烧纸,却被那年纪稍大的女子一把夺过香纸。
“干什么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月事来了!女人家的经血最是阴臭。
脏得不得了!
还敢给你爹烧纸!
也不嫌恶心,先不说会给我们一家人带来厄运;
要是冲撞了老爷子的魂魄可还了得!
真是不懂事的贱坯子!
干啥啥不行,还闹得家里面不得安生!
你这小贱人就不该生出来!
还不快滚下去?”
叫骂的女人名叫周惠惠,是这刚逝去老爷子的续弦,此时正鼓着眼睛,压着嗓子对着那小女子一顿呵斥。
小女子就是十里八乡以叛逆闻名的赵枣儿,正是灵堂里躺着那位的小姑娘。
她没由来的被骂了一顿,悲伤着一时间有些恍惚,停滞着动作,只愣愣地看着棺材。
周惠惠发现赵枣儿愣着,想是她被骂得伤心过度,心中暗爽,嫌弃地撇着嘴角,白了一旁的女子,正要得意地继续祭拜自家丈夫。
等明白了其中意思,赵枣儿悲愤交加,眼泪还没停,一脚将正要跪下且猝不及防的周惠惠踢倒在地上。
只听周惠惠“哎呦喂”地一声惨叫,头便磕在了棺材板子上。
然后呜呜咽咽地惊恐着摸到了脑门的血,指着赵枣儿说不出话!
那赵长庚和其他宾客显然也被这一幕吓到了。
一旁的赵长庚反应过来,率先将自家楚楚可怜的继母扶起来,眼中尽是心疼。
亲自用手扶着周慧慧受伤的额头,连连指责赵枣儿不像话,不孝子。
赵枣儿颤抖着身子等她哥骂完了,长袖一挥,咬牙切齿道:
“什么脏月事?!
什么孝敬?
哥哥,你这就叫孝敬?!
你这臭茅坑里的烂东西!
我也是你这种靠着腌臜手段,哄骗我那糊涂老子上位的~东西~能管的!
我赵枣儿,今儿~就在这儿放话了!
这纸!
我今天这就得烧!
这香就得上!
哪怕这钱它着血了,那下面的糊涂老爹也得给我收~好了!”
眼里噙着泪花,面庞算不上白皙,泪珠滑落在她削尖的下巴。
小姑娘倔强地昂着头,将那一把香全点上了,将那纸钱都扔进了纸盆,盆里的黑灰猛地飞扑出来。
那周惠惠被纸灰呼了一脸,又见身后有赵长庚撑腰,壮着胆子还想上前与赵枣儿拉扯一番,于是二人扭打在一起,
宾客们一时间有些责怪之感,浑说着大逆不道,说着棺材见血,不祥之兆。
也有说赵家女受了委屈,更有嫉妒周惠惠貌美者言她不怀好意,总之都是看戏的多。
赵家亲属见状不妙,特别是赵红椒,热心肠地上去帮忙 ,赶紧上前将两人拉开,等两人被拉开。
那周惠惠几乎蓬头红面地哭着躲到赵长庚身后。
赵长庚本就心烦自家那倒反天罡的妹妹,上前就是一巴掌,没多一会儿,赵枣儿的左脸便肿得老高。
“赵长庚!
你真是个是非不分的莽人!
你难道看不出来老爷子就是她害死的吗?”
赵枣儿见一同长大的哥哥竟然如此护着那坏坯子,转身便跑出了院子。
卫佚一进门时,自家表哥表嫂便上前勤帮忙去了。
于是自已提溜着俩孩儿便找个凳子坐下,正找了盘瓜子磕着,便眯着眼看完了整场戏。
“六……”
其实卫佚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太大太多的感受,打在别人身上必然疼的是别人,这也正常,不过,她心里倒是蛮欣赏赵枣儿这样的女子
卫佚朝后的椅子靠了靠,翘着二郎腿观望着屋里的情形。
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倒是还没受过这样被骂脏月事的时候,不过也曾听说过妇女自古以来受到的这等身体上的屈辱 。
落后思想的地方直到到二十一世纪也依然有这样的屈辱,竟然都是妇女口口对妇女相传的,呵,听说现在美其名曰那日子祭拜也对自已不好呢。
呵,且不说脏不脏,阴不阴的,这等时候,难道还不能给自已的至亲上香?
呵,那请那些劳什子先生和尚道士作甚?
这点克制的实力的没有,混个屁?
修个什么东西?
卫佚戳了戳手,心中愤愤,转眼看到一旁还未上桌的七荤八素的菜。
心思流转,菜还没上桌子?这主人家倒是吵吵够了。
卫佚心中不免悲切,到嘴的饭儿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嘴了。
她拧着眉见赵枣儿出了门,回头对着身边的凌晞道:
“嘶~
你们这么小,是不是不该看到这么多肮脏的东西呢?
呃……
要不就闭着眼当没看到?”
虽然这种场面卫佚打心眼儿觉得心思纯洁的孩儿们还是少看,可是她还想等等开饭来着。
“呵,岂可言未见到,只是我们不屑这种小人做派罢了。
我什么没见过?
不过是内宅之小事罢了,我看那男子眼周污浊得很,观那女子行径,必然心术不正,不是个好主母。
而跑出去的女子,想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吧。”
凌晞背着小手,看向赵枣儿跑出去的方向,竟然老成地摇了摇头。
“哥哥说得没错,不过那个小姐姐倒是性子刚硬,颇有知其“雌”,守其“雄” 的勇气。”
凌稷点点头,附和凌晞的话,顺便抱着卫佚的手,撒娇道:
“娘亲,这里的气氛阿稷好不喜欢,我们离开这里,阿稷不想在这儿用饭。”
听着这俩小孩儿的话,卫佚脑子一时间有些放空,被晞稷二子的话惊讶得瓜子都掉地上了;
耳朵里连赵长庚和周惠惠叫骂都听不见了。
这林初到底是怎么教出这么俩~呃~懂事儿?
的宝宝的呢?
卫佚眯着眼,倒吸一口凉气,坐直了身体。
她扭头,看了看正坐着喝茶,淡然处之的凌晞,又看了看糯糯的凌稷对着自已甜甜地笑着。
哇哦?这么懂事这正常吗?
不过想想也是,自已小时候不也早熟么,他们也许不过更聪明罢了。
等卫佚回过神来,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满桌的饭菜都被这闹剧给打翻了。
罢了,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
卫佚扶额,手指急促点着身旁的八仙桌,嗲嗒嘀嗒木制敲击的声音,凸现主人的不满:
“行吧,听阿稷的,我们回去吧。
我们去给些份子钱,给表嫂打个招呼,就回吧,你爹留的饭估计还是热的,嘻嘻嘻。”
做这些完事,卫佚便领着俩孩子往来时的路走着。
等到来来回牵着俩孩儿,在山路十八弯的野路子里转了五六圈后,迎来了凌晞的不满:
“真是个没用的,路盲至此,才走过多一会儿呢?
罢了,我还以为你要将我们拐卖了呢,跟着我走吧。”
凌晞其实在卫佚转了第二圈他就发现她走错路了。
不过他觉得卫佚看起来不是个蠢的,想来是故意绕路,说不定是想趁爹爹不在,找地方暗害他们,又或者发买了他们,这要是被他抓住证据,那爹爹必然不会再留她了呗。
可惜,他想错了,他怎么会想到卫佚这么聪明的人竟然是个路痴?
卫佚也想不通,这是她心中难掩盖的痛,呵呵。
“呵呵,好吧,原来你记得,那你确定记得哈,再不回去,饭都冷了。”
卫佚尴尬着想掩饰什么,眼珠子左右转了转,双手捏紧了俩孩儿的小手。
等到几人弯弯绕绕在凌晞的指挥下,又才空着肚子走到了来时的大路上边。
这时,卫佚远远便瞧见进村的路上走来一个一瘸一拐的熟悉身影,那身影杵着拐子,一手提着什么东西。
卫佚几乎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人是凌初颂。
她牵着凌晞凌稷停下来等着凌初颂,一边没忍住捂着嘴,觉得渐渐走近的人有些好笑,心想,这人装得倒是又全又像,可见心思缜密呢。
“爹爹~”
俩孩儿瞧见自家老爹,便不急不躁地不忘问候。
凌初颂点了点头,俊美的眼眸与卫佚对视,问道:
“你们为何在这里?”
“阿初你不在家,我想你想得紧,只从他们的口中知道
你出了村,想来回村必经之路便只有一条,思你心切,便到此处专程等你。”
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凌初颂,不管他如何,她就想言语他一下。
卫佚双手合十,朝着凌初颂踮起少女脚尖,秋水碧波般地眸子地瞄了一眼凌初颂,然后就似乎看到令自已心悦的情郎又被发现一般羞涩地收回灼灼目光。
凌初颂一时无语,手里的拐子紧了紧,心上却不依不饶地砰砰跳,艰难别过视线,暗道: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戏耍你,千万别当真。
“我去镇上取你的药,大牛表哥总是有事的,不能老麻烦别人,大夫说,你的病需要长期调养才行。”
凌初颂从情绪中突破而出,正经道 。
“哈?
不是我到底啥病呀,药药药,药死我算了吧,我可受不了天天吃这破东西?
寡苦!”
卫佚不以为然,甩甩手,就准备背过身走人,心想:
他这么好心?
怕不是藏着什么事儿呢?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你快要死了……
应该准确的说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凌初颂不懂医,但战场经历多,多少知道一点常识,那老大夫说他摸不到卫佚的脉搏,他自已也在尝试把过她的脉搏,确实几乎没有。
这女人身子亏空的厉害,除了有颗心脏在跳,接近他的时候,连体温凉的异常,而且据他观察,她没有来过月事。
“我知道什么呀我知道,
我只知道老娘好得很,
我自已的身体我还不知道?”
听到来自凌初颂的质问,卫佚心里一个咯噔,莫非自已被发现不是卫佚本人了?
但是这是不是谁也拿不出证据呀?
这么玄学的事儿他们这些凡人懂啥?
想到这儿,于是卫佚眼神一闪,渐渐镇定自若。
忽然肚子咕噜一声叫唤,巨大的响声传到了其余三人的耳朵里。
她尴尬地笑了笑。
“喏,街上顺手买的酱牛肉,先垫垫肚子吧,回去再说。”
凌初颂叹了口气,看来卫佚确实不知道自已的情况。
罢了,将死之人,自已为她做点什么多续命,就当是还了她收留他们这么久的恩情。
“?
哦!
没想到呀,阿初,你真是及时雨呢。”
卫佚还没等凌初颂递给自已,自已返回到凌初颂身边的夺了他手上提的两包东西,打开后见一包装着许多自已不认识的中药,什么人参灵芝啥的;随手就还给凌初颂了。
还随口一句:
“瓜怂才有病呢。”
打开第二包东西,是酱香浓郁的牛肉,各自分给了凌晞凌稷,又看了一眼走了老远路的并且此时有些可怜兮兮的叹气的凌初颂,便也分给了他。
凌晞挑挑眉,背着小手暗暗皱眉,抬头看向天际渐渐升起的火烧云,跟在凌稷、凌初颂、卫佚身后纵览全局:
……我英明神武的爹爹竟然被这癫女人给迷到了……
凌稷咬了一口肉:
……看不懂……
但爹爹的眼光就是好,随手买的肉这么好吃,嗯。
“嘿嘿,还好够分。”
卫佚一口咬下去,肉在嘴里爆汁绵软酱香,她感叹了一声:
“真好吃,不过还是差点,要是能配一碗米饭吃就好了。
啊,有饭吃,真好!”
凌初颂竖着耳,看似不在乎,实则却忍不住观察这女人的一举一动。
想来知道有吃的分给他,虽然本来就是自已买的,虽然本来那时买的时候就是想到了她。
但他想也不枉自已这些日子这么辛苦上山打猎换来的药,
必定要多将她留些日子,也算报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