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身穿葬服的出殡队伍,吹着喇叭敲着锣,沿途抛撒引路纸钱,以示买通拦路鬼魂,又不至于队伍迷路,而后便是各色诡异的纸扎,招摇过市,旁人不得不回避。
队伍中有人抱着手持招魂幡的小孩,一脸冷漠的孝子牵揽持丧棍,身后便是由十二人共同抬起的棺木,其余女眷和陪同的亲友则落在队伍尾处,皆是扯着手帕小声哭泣,需有人扶着方才勉强走了几步。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且又是大办,打头的炮仗开路,声闻十余里,甚是热闹。
运气这么好,竟然还真让他们遇上了出殡队伍。
姜云清抖去落在脚上的几张纸钱,突然多了点问题:“这是给谁办的?”
南初七啊了一声,答非所问:“我也想去吃席。”
姜云清忍不住一直看他。
南初七哂笑:“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姜云清没动,还是看着他。
南初七明白了,主动牵起他的手。
其实姜云清不是这个意思,那边人太多了,他只是想让南初七先走而已,不过牵都牵了,他更是不会说什么。
南初七本以为跟在这些人身后即可,谁知他刚一靠近,队伍后的人就扭过头,面色狠厉地呵斥道:“生人勿近!”
无法,他们只能停下。
姜云清见他四处观望,不知从何处捡来一卷棉线,说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南初七吹了声口哨,把线缠在手上,另一头丢给他,然后带着人迅速穿过出殡队伍,选在拐角处蹲着,并示意姜云清去对面。
姜云清看着棉线上多出的血迹,是那会南初七握了剑的伤口,动作大了难免会开裂,本人却一声不吭,还挺能扛的。
这条棉线横在街头上,又有黑雾遮挡,自然看不出,姜云清便也选了个位置蹲下。
出殡队伍一个接一个地踏过地上的棉线,直到最后两人,南初七猛地一扯线,只听啪叽两声,“鱼儿”立马就上钩了。
轻车熟路地扒去那两人的丧服,南初七将墨发从身后甩出,顺便还帮不知道该如何穿的姜云清系上了布绳。
“谢谢。”姜云清抬手转身,又加了句,“你也太会了。”
“哪里哪里,以前我也跟着队伍哭丧过,都是经验之谈啊。”南初七难得的谦虚,他怕丧服会掉,还是多缠了一圈。
姜云清忍不住抬头看他,“你哭丧?”
南初七手上动作不停,他直点头,语气好骄傲的:“是啊是啊,当时我哭得比她们还惨!”
姜云清撩起长发,方便他为自已套上丧服,眼睛也随着他的动作往下看,“为什么做这个?”
“因为穷。”
南初七替人穿好丧服,发现对方还在看自已,“哥哥瞧我做什么?”
姜云清收回目光,竟一时语塞,扯了半天,才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点神奇。”
南初七低头笑笑,先行越过他,淡然道:“这做人嘛,总得有段跌宕起伏的过往。一帆风顺多没意思,我偏就要乘风破浪。”
而且还要浪他个无边无际。
“快跟上,别掉队了。”
这丧服一穿,白帽一戴,他们完美混入了亲友团,竟也毫无违和,谁都没有发现。
姜云清与他并行,但周围人实在太多,推推搡搡的,稍不留神,他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好不容易找到个比较高的,结果还认错了。
“这里。”南初七突然拉住他的手腕,牵到自已身边。姜云清把兜帽往下压了压,大大减少了和外人交流的次数。
但是有些话不得不说:“我们就这样走了,不管其他人吗?”
夏长缨的防身术莫名其妙地碎裂,显然是遭遇了什么不测,知恩还那么小,就更不用说了。
南初七握着他的手腕一直没有松开,听到这个问题,回道:“其实我觉得,眼见不一定为实。”
姜云清戴着兜帽,就有点看不见他了。
“也不应该这么说,”南初七嘶了一声,“那会我是没看清楚,只听到了声音。”
事发突然,当时的姜云清根本就来不及回头,究竟是何原因打断了夏长缨的防身术,南初七这么一说后,他现在也不是很确定了。
“不管是知恩,还是那位昆仑虚弟子,都比我们进来的时间久,自然要比我们更了解鬼街的情况。我是觉得这里的人不能全信,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已。”
姜云清点点头。
南初七亮出虎牙,指着自已,“当然了,我——肯定是能信的。”
姜云清还是很敷衍地回了句嗯字。
南初七权当没听见,又说:“至于那位昆仑虚弟子,哥哥小心点,别和他走得太近。”
这会姜云清不嗯了,“为什么?”
南初七将铁剑立在身侧,哂笑:“莫问请长缨啊,此人可了不得。”
“你们认识?”好的,又该到姜云清孤陋寡闻的环节了。
“不是很熟。”南初七回忆了一番,“仙剑大会上,夏长缨一把思归剑半路杀出,很多人都猜他极有可能挺进前三甲,但他运气不太好,先碰上四斤,后又对上明道长的大徒弟,便只能止步于第六了。”
仙剑大会十年才举办一次,既是翻身之仗,也是仙门之争。各方高手云集于此,因决斗相识的比比皆是,但要从千百人中脱颖而出,太难太难。
“参加这一届的人很厉害吗?”姜云清只是简单的听说,去年有不少后生因此名扬天下了。
就连明芃也说,几百年来修真界所有大大小小的擂台赛,可能都不及此届半毫。
他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具体有谁参加,又为何传得这么厉害,只当是明芃夸大其词,笑一笑便过去了。
南初七长叹一口气,“可以这么说,诸神之战,势不可挡。”
姜云清问他:“那你参加了吗?”
至于成绩如何,他猜也能猜到,肯定是不差的。
南初七却摆手,懒洋洋回道:“惭愧,全场我只赢过一个人。”
姜云清非常不信。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南初七扬起嘴角,反问:“那哥哥希望我拿第几啊?”
姜云清道:“起码前三吧。”
南初七挑眉,“这么信我?”
姜云清没有说话。
一路跟随队伍离去,像是走不到尽头似的,姜云清甚至感觉,他们一直在这条街上兜圈子。
因为他又看到了地上的棉线。
而且不止他,连队伍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走过这里了啊?”
离他最近的两个女眷开始小声讨论起来,在其他清一色或哭或冷漠的人中尤为明显,这倒是新奇。原来鬼街里并非所有“人”都像傀儡一般,还是会有些清醒者,疑惑自已为何要不断重复同一件事,但好比一块石子轻轻掠过水面,很快就沉了底。
“何止啊,我都感觉这条路走了好几年了!”
“那我们为什么要一直做这种事啊?前面抬的又是谁的棺材?”
“唉呀,我不记得了。”
“我也是。那今天,我们能平安走完这条路吗?”
姜云清听到此处,有些奇怪。
平安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出殡队伍每次都不能完整地送人吗?
“不清楚哦,反正走到一半就会起火,莫名其妙的。”
“我有点烦了。”
两位女眷不再说话,或许是怕被别人听见,又恢复了原先假哭的状态。总之,姜云清没法从她们的话中得到更多线索。
于是他碰了碰身边的人,南初七立马嗯了一声。
“八年前那场大火,会是从这里引起的吗?”
南初七打量了一番前面的女眷,回道:“那这支队伍就该是最先死的了,但他们身上没有火烧的痕迹。”
姜云清顺势看去,女眷身上的丧服干干净净,说明他们出殡当天,并不是因火而亡。
“所以队伍遇上的,可能是别的东西?”
“有可能。”
“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百鬼夜行的道理,也许人家本来就是从鬼门关里出来的。”
因为戴着白帽,姜云清的视野有限,他只能看见南初七下半张脸,但越发觉得不对劲。
“……你先等等。”
南初七乖乖站住。
姜云清掀开帽子,抬起右手,隔空挡住了他的眼睛。
“笑笑。”
南初七便龇牙给出了个假笑。
姜云清又把手拿开,不想说话了。
难怪声音会那么熟悉,原来他就是那天的黑斗篷。
姜云清反应慢到居然现在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