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这三人,便专挑僻静荒凉的地方走。
他们一路往楚灵风在罗浮山下安排的落脚点走。
三人同行的样子,好似和往昔九嶷山中没什么不同,但无论张狂云,还是白冰岚,都知道,就从刚才那一刻起,两人的关系,已经和往昔再不相同了。
白冰岚从积云谷中走脱,上清宫自然十分震怒。
百忙之中,他们依然抽出五六个好手,循着可能的逃遁踪迹,细细追寻。
但找了两天多,依然不见妖女丝毫踪影,他们也就放弃了。
按常理而言,能从积云谷中逃脱之人,别说两天多了,半天找不到,就根本不用想再找回来了,肯定远走高飞了。
对于偌大的嘉元盛会而言,白冰岚逃遁,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根本没造成多大的影响。
很快,大部分人都似乎忘了这件事,因为,天下瞩目的嘉元盛会的重头戏,抱霞峰会马上就要举行了。
虽然这抱霞峰会,和普通弟子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但道门首脑们三年一度的聚会,定然会对今后三年内道门中人的命运,有着不小的影响。
抱霞峰会,也有一定的流程;繁文缛节自不必说,他们最终聚会的地方,在罗浮山抱霞峰弘法殿前靠近山崖边的飞云台上。
飞云台类似玄灵宗的观天台,乃是罗浮山上清宫炼气观星之所因为它的位置,面对着对面罗浮主峰飞云顶,便此得名。
当然,这种命名,还是容易造成误解;在经历过几次气喘吁吁跑错路的事件后,每个新入上清宫的弟子,都会被提醒一句:“飞云台在抱霞峰弘法殿前,而非在主峰飞云顶。”
抱霞峰上这座观天之所飞云台,比玄灵宗的观天台更高更大。
它本身就好似一座高塔,巍峨矗立在抱霞峰巅;它最顶上的汉白玉石平台,占地几近十亩,简直堪比广场。
其他不说,就从飞云台这构造尺寸,就彰显了上清宫天下第一道门的气势。
对于各位参加峰会的高人而言,虽然高台巍峨,登上台顶之法,自然不能是一阶一阶、气喘吁吁爬上去。
峰会开始前,他们总会各显神通,或御剑,或乘云,或凌风,或掣鹰,总要用一种不同凡俗的方式,登上飞云台。
对于大部分嘉元会参加者来说,虽然抱霞峰会与他们无缘,但各位掌门真人飞升飞云台的玄妙景象,他们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事实上,这已经成了嘉元会一个不成文的保留节目了,便是大家伙儿一齐去飞云台底下,在弘法殿前的广场上按次序坐好,坐等各位高人飞升飞云台。
本来参加峰会的各位高人,心性大抵恬淡。但累次嘉元会下来,他们事后总会听到,门中弟子对前往飞云台顶的飞升姿势,评头品足,比如哪位掌门姿势优雅,哪位长老动作猥琐,各种细节都会被一一点评。
察知这一点,诸位高人虽然表面依旧淡然,但暗地里,很早就对自己的飞升姿势,进行各种精心的设计。
普通参会者有自己的乐趣,那些参加峰会的高人们,也有自己的保留节目,那便是在飞上飞云台前,他们会按惯例,去抱霞峰另一侧的千鸟崖徜徉观景。
千鸟崖上,坐落着上清宫俗家弟子堂四海堂。
正因为曾经的一任四海堂主,千鸟崖现在已成了罗浮山、或者说天下所有道门中人心目中的圣地。
那位四海堂主,名叫张醒言,说起来还算张狂云的本家;不过他这位本家,可厉害得不得了,做下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不说,最后还飞升天界,成了西王母亲封的太华神君。
围绕着这位太华神君,有着许许多多的传说故事;不过有一点尤其为人称道的,便是这张醒言在通天道法之外,还出奇的重情重义。
有传说,飞升之后,他自己已经脱胎换骨,安享仙界,按道理已和尘世再无干系。但他还是牵挂曾在凡尘俗世求仙问道过程中,与他生死与共的红颜知己。
飞升玉霄后,他并不忘在数年后,把红颜知己拔擢苦海。
而且,那一刻,他用漫天绚烂的霞彩、腾龙舞凤的车驾、声闻天下的仙乐,将帝苑深宫中的女子,迎归天上,共享逍遥仙涯。
飞升仙路,不忘烟尘,太华神君此举,正是后世修道之人的典范。
因此即使以各位道门掌门高人之尊,也都会在峰会正式开始之前,怀着虔诚的心情,游览千鸟崖。
他们朝拜完四海堂,便会坐在石坪上,看着满山的云气,交谈各自新悟的道家真义。
而即使不谈情怀,千鸟崖本身的景色,也极为别致可人。
其景色清幽,自成一格。
有修竹数枝,石屋几间,花木葱茏,绿荫交翳,隔绝了所有的尘野喧嚣。
左边有石崖峭然,一眼冷泉自石间潺潺流泻,四季不歇;石坪前又有小巧的“袖云亭”,灵动古雅。
可以想见,当年太华神君居于其间,入眼的是宜人的青翠,入耳的是悦耳的鸟鸣,真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事实上,后世有不少修道之人,怀疑太华神君能够飞升成仙,是不是和千鸟崖的风水格局有关系,因此天下道门中,也出了不少参照千鸟崖和四海堂格局布置的道场。
比如,张狂云所在的白鹿崖,那石屋、石坪、冷泉、渡云亭,虽然玄灵宗本身从来没有明说,但张狂云在听说过千鸟崖之事后,就很怀疑,这白鹿崖的种种格局,也是参照罗浮山千鸟崖来选址和布置。
今日,当众掌门或是派中尊长,同游了千鸟崖后,下午之时,他们便一起登上飞云台,正式开始抱霞之会。
虽然嘉元会的大部分活动,都允许非道家门派参加,但这抱霞峰会,却只有道门尊长参加。
一时间,飞云台顶“高朋满座”,缭绕的白云里,徜徉的尽是道骨仙风之人。
朗苍子也位列其中。
别看他在上回门派内张狂云之事上,火气很大,但到了这飞云台顶,朗苍子却显得格外的平和淡然。
在商讨大事时,比如道门与朝廷的写作关系,道门如何扩大影响,如何提升神州与海外诸岛道门的联系,诸如此类问题,他基本不发一言。
只有在谈玄论道之时,他才偶尔发两句见解。
除此以外,他就到处闲走,时不时驻足听一听,但大多时总是默然。
总之在今日这抱霞峰会上,朗苍子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见他这样,其他人心中,可能还会赞他一个冲淡平和,不过那个名列天下第五道门的衡山清微宗掌门法音真人,却有些看不过去。
他心说,上清宫、天师宗、妙华宫,压在他们衡山道门头上也就罢了;这个同在潇湘之地的九嶷山玄灵宗,也排名在他们前面,心里就好大不服。
这不,你看这玄灵掌门,来到抱霞峰会上,居然话都不太说,显然是没什么能力啊。
心里存了怨念,有好几次法音掌门,便故意把话头挑向朗苍子,并且外柔内刚,话里话外都在暗讽玄灵宗实力不济。
对他这样的勾心斗角,朗苍子依然淡然相待;那外柔内刚的话语传来,他依旧笑颜以对,让那个存心挑衅的法音老道人,真是无处下嘴,反而心中憋闷。
不过,一直淡然处之的朗苍子,坐在飞云台上时,却是时不时便看看头顶的日头,好像对时辰的流逝比较在意。
对他这举动,法音暗中冷笑:“呵,对你这样名不副实之人,恐怕参加这抱霞之会,也如坐针毡,恨不得早点结束吧。”
大约就在申时,红日西斜,四外云山开始渐渐沉入昏暗。
这时候,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朗苍子,忽然走到飞云台边缘,看了西天低沉的红日一眼,便转身拂袖大声说道:“诸位道友,不知上回抱霞之会,贫道提议之事,大家遵照了吗?”
“你提议之事?”一直盯着他的法音真人,立即道,“你提议了什么事?”
“哦?看来法音道友,对这抱霞之会,也不算重视啊。”先前不声不响的朗苍子,这时却言语带刺地道,“莫非你忘了,上回贫道提议,我神州道门各设的镇妖之所,十分重要,所以那开启镇妖之所的灵钥,诸位掌门道友需随身携带,以策万全。”
“当日诸位道友都说甚好,必将遵从;那今日又是一年抱霞之会,贫道便僭越问一句,诸位道友,那镇妖灵妖,都带在身上了吗?”
他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了;即使刚才有人像法音真人那样,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候也都听清楚了。
于是当朗苍子环目四顾之时,便看到飞云顶上之人纷纷点头,就连那法音真人也不例外。
毕竟,就算有心结,但对于抱霞峰会议定之事,大家还都是恪守遵从。
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道门传统,就算再是离经叛道之人,坐在道门掌门的位置上,也不会去挑战这个规矩。
见大家都纷纷点头,朗苍子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异色。
“很好,很好。”他只是随便说了两声,便继续在飞云台上四处闲逛,不再说话。
见他如此,不仅法音,其他诸如龙虎山张慈天师,上清宫玄穹真人,妙华宫太霞真人,威灵宗掌门灵耀真君,也都有些不太高兴。
比如上清宫掌门玄穹真人,便在心中想道:“这朗苍子,也不是不懂事之人,怎么今日抱霞峰会如此要事,一直神态游离?”
“方才问起镇妖灵钥之事,本座还以为他终于要积极探讨呢,没想到,此际又如梦游。”
心里这般想时,玄穹子的目光,便下意识地跟随着朗苍子的身影。
刚开始他没什么感觉,但在某一刻,他却忽然一愣。
“咦?怎么这朗苍子,所行步法,并不似寻常?瞧那姿势,怎么好似在步罡踏斗?”
“但又不太像。”
“他行进路径,甚是奇特,并非我道门任一步法路径。待我再看看……”“呀!怎么会这样?!”涵养极高的上清掌门人,稍微看了一时,便忽然目瞪口呆,眼中满是震惊之色:“怪哉,怪哉!怎么这寻常步法路径,本座却看出邪魔之意?难道……”正当他心目中生出不祥预感时,那一直前行的玄灵掌门,恰好回头——不,身临其境的上清掌门,立即感知到,朗苍子绝不是恰好回头,而是就好像知道自己一直在看他,这时候故意回头,朝他露出一抹笑容——就和刚才的步伐路径一样,玄穹掌门看到这么笑容时,心中更是惊惧:
这是何等邪恶的一抹微笑啊!
到这时,他已确知不妙,便立即欺身直进,朝那古怪掌门飞奔;与此同时,他手中已是疾挥一道掌心雷,想用最快的速度,将那朗苍子击倒。
出手之时,他还是很有信心的:“那朗苍子,虽不知今日为何如此邪异,但其道法功力,我也是知道;在我手下,他绝走不过十招去。如此突袭,他定然倒地,有什么不妥冒犯,弄清情由后,我再向他道歉吧。”
满怀信心,他这记掌心雷,便轰隆隆朝朗苍子击去;却没想到,那电光雷火刚蹿到近前,朗苍子只是随手一挥,原本炫烈惊人的雷光,便嘶然熄灭。
“怎么会这样!”玄穹真人目瞪口呆。
他也是机变极快,继续欺身急进之时,双手一翻,已是一道冰雪寒光,朝那朗苍子疾扑。
玄穹想得很好,雷火不成,那换成冰雪之法,便最可能奏效了。
只可惜,就和刚才一样,那犀利无比的冰雪寒光,还没等扑近朗苍子近前,便再次被他甩手一拂,转眼烟消云灭。
玄穹子见状自是大骇,他还想攻出第三招,但已是来不及了。
本来已经昏暗的飞云台上,忽然平地射起无数道斑斓的火焰光华!
它们或为直道,或成圆环,更多的是扭扭曲曲的火焰光路,并且不停地流动。
它们的颜色很奇怪,给人的感觉就是各种变幻的鲜血之色。
它们组合出来的纹路也很奇怪,扭曲纠缠,动态令人作呕。
血色光焰,和恶心的纹路汇合在一起,就和刚才玄穹子看到朗苍子脸上的那抹笑容一样,竟显露出令人震惊的邪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