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掌门说道:“昊空,华夏人族,生性古板。特别受这道教清规的熏陶束缚,更是如此。”
“你有此担心,本座理解;不过那张狂云虽然天生反骨,有叛逆之心,但也不至于立刻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来。”
“而从这一点来说,你我毕竟一个是玄灵掌门、一个是道堂堂主,还是要维持体面、讲究门规的。”
“嗯,您这话,说得对。”郁昊空放下心来,便和掌门真人一起商量,细数张狂云过往可能有哪些问题,然后给他定个罪名。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这时候,有些根本和张狂云无关的问题,也被挖出来,安成了罪名。
比如,不管怎么说,是他和孟惊鸿明争暗斗,才导致藏经院被烧,造成一定损失。
那洛琳琅之死,也有他的原因。那日玄灵宫大殿中洛琳琅和孟惊鸿几乎同归于尽,肯定是因为他们三人争风吃醋,造下三角孽情,这才导致了最终的悲剧。
他还贪恋美色,招揽了那个风情万种的白冰岚,恐怕白鹿崖至今已成淫乐之所。
而在涂山妖国执行师门任务期间,他竟帮奔牛寨妖民对抗华夏丽川城的世家士绅,不管后来结果如何,光这过程,就难洗清叛国的嫌疑。
商量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惊叹:“呀,原来张狂云这小子,这么十恶不赦!”
定下了罪名,朗苍子又和郁昊空商量了整个实施的流程步骤,务必要一步步做扎实,不仅叫那臭小子没话说,也叫全体玄灵宗弟子没闲话。
密谋已毕,郁昊空便按掌门的吩咐,开始授意自己的亲信弟子,去跟玄灵宫执法长老石破山举报——张狂云要被玄灵宗门法办的命运之轮,还是开始转动了!
没想到才转动了三天,到了第三天上,正在观天台上清修的朗苍子掌门,便看到郁昊空气急败坏地冲到了观天台上!
见他这般狼狈贸然,朗苍子还有些不快,面沉似水地说道:“昊空,有何事,值得你如此慌张?平时的养气功夫,都到哪里去了?”
“掌门,不是我养气功夫不好,是那张狂云溜了!”郁昊空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
“什么?!”朗苍子霍然站起,急问道,“他跑了?真的跑了?”
“是啊,真的跑了。”郁昊空喘了两口气,然后苦笑道,“我按照咱们先前商议的安排,先让弟子举报,然后我过问督促,那石长老跟执法堂几位长老商议了一下,便派人去白鹿崖抓张狂云。”
“却没想到,那过去抓人的执法堂弟子回来禀报,说那白鹿崖仙路堂中,空空如也,别说张狂云了,就连那个白冰岚也不见了!”
“哦?那可能他们只是暂离?”掌门沉着说道。
“我也这么想,便亲去白鹿崖察看。”郁昊空恼恨道,“等我这亲自去一看,便发现仙路堂中重要之物,全都不见。显然他们两人都溜了!”
“当时我就觉得不好,立即派人去后山紫霞洞查看,果不其然,这胆大妄为的小混蛋,竟将拘押在后山的楚灵风,也一并给劫走了!”
“哎呀!”对郁昊空所说,朗苍子始料未及,一时之间竟平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郁昊空见状连忙两步上前,扶住他急道:“您老可千万小心,犯不着因为这小王八蛋,把您身子骨给气坏了。”
在他搀扶之下,掌门朗苍子稳住了身形。
定了定神,再想起刚才郁昊空的话,他便有些惊愕莫名。
空阔云天下,他呆立良久,最后才仰天长叹:“唉!还以为他不会跑,真是师门教育的失败!”
“是,是!”郁昊空连声附和,“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如此肆意妄为,别说师门清规了,就连王法也不容啊。”
此后这两人,在清净的观天台上,你一言我一语,责骂张狂云,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们这样,其实很可笑,明明自己视规则如无物,却还期望对手讲规则。
主人离去的白鹿崖仙路堂,也并非完全空空如也,至少,曾经的主人在那里留下了一张纸条。
就在玄灵宗一众高位者,传阅这张纸条时,他们仿佛看到了那位英俊少年,青衫磊落,在九嶷山的雄大云天下,铿锵宣言。
他说,他不信楚师兄有罪。
经过细致的调查,也让他坚信这一点。
因此为避免无辜者被不公正的审判和裁决,避免遭遇不必要的伤害,他有必要带其暂离。
如果师门觉得他这么做,离经叛道,违反门规,那任凭师门将他扫地出门。
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所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为印证和守护心中的那个“道”。
看到这个留言,朗苍子和郁昊空,自然气急败坏。
其他人,或有和他们两人一样的情绪,但至少有一部分人,看过字条后,陷入了沉思。
比如凡宗堂的堂主宁卓然,便在心中想:“怎么以前,一直没发现,在自己的堂中,有这样一号人物?”
又比如凡宗堂的传功长老石鹿鸣,想起少年旧时的模样,只记得他长得挺俊秀,领悟功法速度很快,但功力好像也并不突出。现在看来,他突出的不是功力,而是胆量。
还有如玄灵宫的执法长老石破山,以前他跟张狂云也没怎么接触,少有的两次接触,却都不是什么好事。
一次是藏经院前少年被陷害,另一次就是玄灵宫大殿上,他和那美貌的少女,合力掀翻了声势浩大的孟惊鸿。
往事并不如烟,想来宛似惊涛一线,便知道自己早该看清有些人的不平凡。
刮目相看之际,再想到少年最后掷地有声的豪言:
随便你,革除师门!
想到这个,纵使在场的都是老人精、老江湖,也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决心,何等之大!
须知玄灵宗可不是一般的教门。
如果一个人,被玄灵宗开革,那他基本上在华夏道门这一脉,就算走投无路。
还不仅如此。再考虑到道教门派在当今华夏中的地位分量,可以说,他基本在华夏国,没法混了。
所以,当玄灵掌门朗苍子,看完字条后被倒憋了一口气,良久后终于长出一口气,便发狂般怒吼:“好!就遂你的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现在立即开革出玄灵宗门!”
“并且晓谕全体玄灵宗弟子,自即刻起,不仅追缉楚灵风这个叛国奸细,也同时追缉这个自甘堕落、同流合污、无法无天的张狂云!”
怒吼到这里,他心气稍稍平静,但很快又继续奋力咆哮怒吼:“并自即刻起,将此情形通报所有同宗道门,并周知天下朝廷官府!”
可以说,到这一刻,那个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少年,所承受的怒火和代价,远超寻常人的想象。
从此,他无论世外还是俗家,全都寸步难行,甚至人人喊打。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玄灵掌门怒吼下达的决定,也立即传遍了整个九嶷山诸峰。
所有玄灵宗弟子听到后,全都同仇敌忾,在这之后的大半个月里,在各堂主、副堂主的组织下,连道经也不怎么念了,一旦山间钟声响起,便聚集在各自的道场,集中发言,批判张狂云、楚灵风的可怕恶行。
当然,那白冰岚倒不在批判之列,只因为掌门令谕中,已经把张狂云奸淫拐骗白师妹,当成了他犯下的众多可怕罪行中的重要一条,她现在,是“受害者”。
到这时,好像玄灵宗上上下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跟一块铁板一样。
只不过,在表面的众口一词下,也有少部分人,却在席卷九嶷诸峰的滔天巨浪中,在内心默默地赞美少年。
虽然真相容易被掩盖,但黑暗无法永远遮蔽光明。
少年一怒下山、自革师门的字条内容,不知何时,已经一字不漏地,在九嶷山诸峰道场中暗暗流传。
在道场集会上,慷慨激昂地揭批、痛骂张狂云,但回到自己的住处,躺到床上,那少年留言字条中的一字一句,却在脑海中无比鲜明地显现、流转,并在内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我辈男儿,当如此!”
在他们中,尤其那些曾与楚灵风交好、或是受他照顾的弟子,这时的内心更加煎熬。
自己做不到,那就赞美吧!
夜深人静时,他们心潮起伏:
“张狂云,真豪侠也!”
“他那样的人,才是真男儿、真友朋。”
“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太软弱啦。”
更有许多多愁善感的女弟子,随波逐流地批判之余,暗地里,没人处,想起了张狂云,想起了楚灵风,便忍不住,哭了……
潇湘大地,青山道中,一行三人的身影,寥落而行。
忽然有个穿着玄灵道袍之人,匆匆地赶近,跟其中一人耳语几句后,便又迅速离去。
倾听耳语之人,目送来人离去的背影,苦笑着开口说道:“狂云,现在玄灵宗中上下,正整天叱骂我俩呢。尤其你,已当成罪魁祸首,和那些妖魔鬼怪相提并论呢。”
“哈哈,师兄,没想到我张狂云也有今天——终于被玄灵宗中所有人瞩目呢!”
“师弟,你还真看得开。”楚灵风苦笑着问他,“你这么做,值得吗?”
“当然值得!”张狂云一敛笑容,斩钉截铁道,“我辈修道为何?若不能循正义、护友朋,那这样的修道修得再高、再好,又有何用?”
听他这么说,楚灵风苦笑道:“师弟啊,本以为我楚灵风,是玄灵宗中做事最灵活之人,没想到,你才是,而且是最离经叛道的那个。”
“师兄这真是‘谬’赞了。”张狂云认真道,“如果说,我离了掌门的经,叛了郁昊空的道,我认了。但我所做,正是坚守我心中认定的正道,所以小弟这不是离经叛道,而是真正的卫道士啊!”
听得此语,楚灵风半晌无言。
渐渐地,他眼中有热泪盈眶。
他其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退后两步,朝少年躬身行了个大礼。
“谢谢。”直起腰后,他认真地说道。
“不用不用。”张狂云摇摇手道,“你我道义交,不用这些虚礼言谢。不如我俩还是来谈谈,眼下最棘手的事。我想问师兄,现在玄灵宗中出了这么多事,你现在,最怀疑谁?”
“我怀疑——狂云,你呢?你怀疑谁?”楚灵风没着急回答,反问一句。
这时旁边那位一直静立倾听的少女,笑颜如花道:“不如你们俩,都在我手中写字,看你们猜的都是谁?”
“好主意!”楚灵风抹抹眼睛,笑道,“不过呢,在冰岚掌中写字,我才不敢呢,怕狂云会跟我拼命!”
“这样,我去旁边地上写,狂云在你掌中写,然后你过去看我地上写的字,一对照就好。”
“好啊。”白冰岚红着脸道。
“不好。”张狂云却立即道,“我也去另一边写——主要是,我不惯在别人掌中写字,她会痒的。”
说话间,他便已走到一边去了。
“哈哈,胆小就胆小,还推说别人手痒。”楚灵风看着少年的背影,忍不住打趣一句。
“师兄!”白冰岚跺脚嗔道。
“好好好!我现在不是什么玄灵宗的堂主,可不敢得罪师妹,我走开,我走开。”笑着说出这句话,楚灵风便也到一边,随手折了一根枯枝,便在地上写写划划。
等他们都写完,白冰岚赶紧跑过去两边一看,便骇然看到,这两人没商没量,竟同时都写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朗苍子!”
看见她的表情,张狂云和楚灵风二人,就知道对方写的是谁了。
于是二人相视而笑,那楚灵风说道:“我们是该查查,这位玄灵宗最‘恪守清规’的掌门了。”
白冰岚在一旁听了,有些疑惑地问道:“我怎么没看出来,那个掌门有什么大问题?而且,你俩为什么这么一致?”
“这是因为,男人的默契。”张狂云道。
说完这句话,他和楚灵风,便都笑了。
只是白冰岚,却在他们的笑声中,听出了悲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