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夜而来的黑袍怪客,看面相,都还是人形,但苍白的脸上沟壑纵横,或是纹着奇诡的面纹,让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恐怖。
不仅仅是恐怖,还透着一种诡异和别扭,让正常人一看就觉得十分恶心。
他们的眼眸,也明显和常人不同,或碧荧如鬼火,或殷红如血光,让人忍不住联想起深山的毒蛇猛兽。
而这些让人恐惧和恶心的黑袍客,总共也就八九个,但往村头山口一站,却似一堵黑漆漆的巨大高墙,让人看着只觉得无尽的沮丧和窒息。
透过村民的人群,张狂云在这堵凶悍的高墙之中,看到那个为首的妖人,“夜魔”。
不用别人介绍,他便从那股子超乎同伴的邪恶气息里,感受到,这个眼中如有血光燃烧的黑袍怪客,就是“夜魔”。
很快,夜魔越众而出,说出的话语,证实了张狂云的猜测。
“嘿嘿嘿!”阴险刺耳的笑声中,夜魔嘶声叫道,“没想到,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破山村,如此有种,竟敢跟本座对着干!”
“好,好好好,今夜我就要让你们知道,不听你们夜魔大人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话音未落之时,他已经身形晃动,朝村口这边扑来!
见他扑来,早就严阵以待的村民立即张弓放箭。
他们想着,上回他们被夜魔打个措手不及,现在大家准备妥当,百箭齐发,不说让妖人成个刺猬,至少也该扎上两三箭吧?
但让他们没想到,漫天箭雨之中,这夜魔身形奇似鬼影,快若闪电,纵使漫天箭雨,依然胜似闲庭信步,转眼间已到了村口防线近前,身上毫发无伤。
这已不是常规的对战了。
一看到眼前这般违反常识的诡异景象,立即有很多年轻力壮的村民弓手,“哇呀”一声惨叫,扔下弓箭转身就跑。
“桀桀!”夜魔一声怪笑,也不追这些丧胆的壮汉,而是兔起鹘落,如搏兔苍鹰一般,朝阵后一个呆立的女子扑去。
这女子,正是老村长丁传礼的孙女,小名桂花娘。
大敌当前之际,她其实站得离村口的防线还有很远,几乎有七八丈距离。
任谁也想不到,敌人还能在第一时间,越过如此密集的第一道防线,冲到后方抓人。
很明显,夜魔这么做,一是大概已经知道,这桂花娘乃是村人主心骨老村长的心爱孙女,二来则为了炫耀他的实力。
如果让这些心存侥幸的村民知道,他夜魔即使面对刀林箭雨,也如入无人之境,想去哪儿去哪儿,想抓谁抓谁,那对村民们心理上的冲击和震撼,该有多大!
也许到那时候,就能兵不血刃,让这些卑贱无知的村民们主动滚蛋了。
毕竟,在妖人的心目中,即使杀人轻而易举,杀这么多人,也要费点力气不是?如此乌云盖顶的美妙血月之夜,用来睡觉多好?
几乎眨眼之间,幽灵客今夜行动的首领,便如一只巨大的黑鹰,扑近了桂花娘。
这时桂花娘身边,毕竟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握药锄,或拿镰刀。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作为后备,这么快就进入了战斗。
只可惜,他们毕竟年纪太老,那锄头镰刀,才颤巍巍勉强举到一半,可怕的妖魔已经越过他们,扑到桂花娘近前了。
这一刻,所有人,包括桂花娘自己,都认为她在劫难逃了。
“呀!”
“妈呀!”
瞬间之中,便有两声高低调门不一的惊叫,重合着传入众人耳中。
“……怎么回事?!”
夜魔抓人,可谓全场焦点,众人都全神贯注地注目。
所以这一声显得有些奇异的惊叫,第一时间被所有人注意到。
夜魔也是一愣,再定睛一看时,却见自己手中抓的不是势在必得的小娇娘,而是一个面容惊恐的白面年轻人。
“怎么回事?”夜魔可不认识张狂云,只是有些惊讶,怎么抓错人了。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嘿嘿笑道:“好好好!看来这女子是你的心上人,现在英雄救美来了。好了,就是你了,马上你就会知道,做英雄强出头,是什么滋味!”
说着话,他便抓着张狂云,几个纵跃,又掠过村口防线,回到了自己人那边。
“砰!”夜魔把张狂云往地上一扔,然后尖利地叫道,“看到没?还想跟我们对抗?你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螳臂当车’!”
说着话,他便奋起一脚,朝张狂云猛然踢去。
“啊呀!”张狂云被这重重的一脚,踢得飞起,然后又重重地落在村口防线之前。
不用少年喊痛,村民们已经从重重的声响、飞出的距离,直观地感知到夜魔这一脚有多重。
众人几乎不忍再看。
在众人既惶恐、又可怜的目光中,张狂云颤巍巍地站起来,不仅站姿不稳,鼻子里已是鲜血长流。
“你、你这恶魔……”少年恨声骂道,“欺负穷苦山民,算什么本事!”
“哈?”见他依然能站起,夜魔倒是挺吃惊。
“啧啧,果然是年轻后生,身子骨经得起。”他嘲讽一声,阴险笑道,“既然你说到本事,好!我就让你显显本事,我们站在这里,给你来打啊。”
换了在场任何一个村民,都会求饶,或者逃窜,但没想到,张狂云竟然真的有点傻傻愣愣的,叫了一声“是你们让我打的”,便径直朝黑袍妖人冲去!
见他如此,大多村民不忍直视;也有少数心思活、想象力丰富的,一直目不转睛,希望能发生奇迹。
奇迹没有发生。
当张狂云手无寸铁地冲上前去时,甚至都不用夜魔出手,那些黑袍客部下们,舒舒服服地将张狂云一次次打倒、踢打、辱骂。
不一会儿功夫,张狂云血流满面。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少人痛哭失声,尤以那桂花娘哭得最为凄凉。
人群中,只有那个身份神秘的少女,还表情平静。
虽然已被预先告知,但内心还是不解。
看着眼前场景,虽知少年并没有真正受什么伤,还是觉得有些凄惨。
她有心出手,但一来功力未复,二来这时候她对人族,还没什么感情。
看着向来以“除妖伏魔”为旗号的道家弟子,为本族所辱,甚至隐隐地,她还觉得有些快意。
白冰岚迟疑,村民们更是不敢出头。
在这些人的一生中,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认清自己的怯弱。
他们中有些人,想起之前对张狂云的嘲笑,心中更觉得羞愧。
到这时,黑袍怪客们,已经彻底轻视张狂云。
这种轻视,真是彻底的、绝对的。
村民们的惊惧、绝望、哭泣、羞愧,已经真真切切地告诉妖人们,这少年就是个强出头的鲁莽后生,什么靠谱的本事也没有。
事实上,在场这么多人中,也只有白冰岚,对少年有几斤几两,有真正的认识。
不过即便如此,白冰岚也不觉得,拼尽全力的张狂云,能打得过这些黑袍怪人。
到这时,天狐公主已不再是袖手旁观的心态。她变得极为愤怒。
和少年朝夕相处,即使理智上告诉自己,他和自己互为敌国之人,但感情上,已不知不觉有亲切之感。
现在看到他被人打得满地翻滚,她也十分不忍。
而且现在她也发现,这些黑袍客,即使是妖国之民,也和之前那个黑鹰老妖一样,十分凶残。
但即使有心相救,她也没办法贸然出手。
以她现在的功力,根本是以卵击石。
难道要表明自己妖族公主的身份?
那也不行。
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暴露。
更何况,眼前这些妖族行事如此诡异,来历变得有些叵测;若是表露了公主身份,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就在她患得患失、心急如焚时,夜魔再次走到倒在地上的张狂云旁边。
他对地上的少年,彻底没了警惕,门户大开,毫无防备。
他指着地上的少年,对云中村的村民们厉声叫道:“一群蠢货愚民!本座给了你们机会,给了你们脸,你们却不要!现在就算想要,也晚了!”
血色月光下,他的脸色变得愈发狰狞,大吼道:“现在不仅要脸晚了,想要命也晚了!小的们,给我杀!屠村!一个不留!”
凶恶绝情的话语,一个比一个重地吼出;他身后的黑袍怪客,闻声而动,双手幻出碧火红焰,朝云中村民们扑去!
奇诡秘焰的映照下,黑袍客本就可怕的面容,被映得愈加的诡秘可怖;见他们这副模样,躺倒在地上的张狂云,心中叹息一声,想道:“果然便是传说中的幽灵客。上天怜见,终于让我见到他们。”
虽然跌落尘埃,浑身浴血,他的表情,却忽然变得舒展而欣慰。
这时候,那夜魔见众伙伴身形闪动,朝村民扑去,苍白的脸上便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山风中,他悠然伫立,准备好好欣赏自己最爱看的血腥凶杀场面。
只是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感觉到,身边吹拂的晚风,好像那气流被什么东西一阵扰动。
“不好!”夜魔的实战经验,何等丰富?只是山风中轻微的扰动,却已让他跳了起来!
只是已经晚了。
几张道符,如烟花般在他身畔爆开,碎片如同蝴蝶,在他周身飞舞,将他全身遮住。
还在敏捷做着动作的凶妖,忽然间动作开始放慢下来,直到彻底静止如初。
这时的夜魔,感到自己浑身发麻,动弹不得。
他又感到,已经变得迟钝的触觉,还是在告诉自己,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紧挨上了自己的后脖颈。
虽然中了定身符,头脸已不太方便转动,但这点小小的角度,他还是能努力达成——于是他微微低头,垂下眼帘,便看到一口寒光闪烁的钢剑,正架在自己的脖颈,亲密地紧贴咽喉。
“怎、怎么会这样?!”
今晚一直占着上风,或者更确切地说从来都占上风的幽灵客头目夜魔,到此刻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问题:
为什么,那个已经如同一条死狗的少年,能突然站起发难?
为什么,本来赤手空拳的他,会拿出一把钢剑,横在自己的喉头?
为什么,自己身经百战,尤其最擅长在暗中刺杀之事,竟然还如此大意,毫无防备?
而他最想质问自己的一个问题是:
自己想下令,找个地方摆姿势,那什么地方不好站,偏要好死不死地站在这狡猾少年的身旁?
心里这么多问题,一闪念之时,也只是电光石火之间。
才一被制住,他便听得那少年大吼道:“都住手!”
听他这般吼,夜魔也真是心性凶残,想都不想,立即吼道:“兄弟们别管我!杀死这小奸贼!”
那些幽灵客杀手,也真个凶悍,毫不演绎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一听怒吼立即返身朝他俩这边扑来!
和这些妖人预想的一样,少年见他们不按常理出牌,立即慌张逃窜,往云中村里落荒而逃。
那些村民们,也没想到坏人们没按剧本戏文演,心中刚燃起的那一点希望火苗,立即熄灭了。
不过那些妖人,这时心情也不太好。
“晦气!怎么这小贼逃跑时,还记得拖着大哥跑?”一见张狂云落荒逃窜时,还不忘拖着他们中招的大哥,这些幽灵客杀手便大叫晦气。
对于眼前这些人族,他们从来都是有着心理优势的;现在见自己的大哥都被人拖着到处跑,他们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立即怪叫一声,暂时放过了那些村民,追在张狂云的后面,朝他狂奔而去。
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直到这时那些云中村村民才反应过来,自己本来已要遇难,却因为一个外乡少年的奇兵突出,不仅没有身死,还变成了看客。
“不能当看客!”浓重的羞耻心,让这些劫后余生的村民,不再顾惜自己的性命,开始反过来追在那些幽灵客的身后,舞刀弄棒地想拦上一拦,拖慢他们的追击。
没想到,他们这个举动,根本就没放在幽灵客的眼里。
他们身形如风,眼里只有那个拖着自己老大跑的少年。
很快,他们追到了一个水塘,很高兴地看到,那少年好像有些力竭,速度在水塘边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