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岚!”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将少女喊得如此亲切;这一刻张牧云简直想流下泪来,夸张地想把少女跟三清祖师爷媲美。
“你怎么来了?”张狂云一边继续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少女道。
“我怎么来了?因为‘人’太坏了啊。”白冰岚半真半假地回答。
“人太坏了?”张狂云一愣,看向她的脸。
“是啊。”白冰岚粉面含威地说道,“你那个什么大师兄,来白鹿崖,别说跟我笑语晏晏,就算跟你至少表面上也很客气,一口一个会关照;却没想到,他竟能突然翻脸,把你捉到湿冷石洞关牢!”
“最可恶的是,他竟然不给你饭吃,这也太欺负人了!”
“你说,这‘人’,是不是很坏啊?”
“嗯,还真是,”没听出少女一语双关,张狂云点了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坏。”
“嘻,你也认同啊?”昏暗光影中,少女得意地一笑。
她没等来张狂云的回答,因为他正急着把鸡腿上的最后一丝肉嘬进嘴里。
然后他恋恋不舍地扔掉那根光溜溜的鸡腿骨。
“还想吃吗?”白冰岚贴心地问道。
“想!”张狂云猛地看向白冰岚,眼神狂热。
“给你——”白冰岚又轻轻地抛来一只烤鸡腿。
如此问答,周而复始了五遍,张狂云终于吃饱。
“怎么样?滋味如何?”做了好事,白冰岚心情也很愉快,便小声地问张狂云。
“还行,咸淡得当,就是太荤了,小心变胖,等大后天出洞,让大师兄的人察觉出不对就不好了。”张狂云嘬着牙花子,老神在在地对着白冰岚说道,“下次来,记得带点素包子,别太咸,也别太油……咦?师妹,你怎么了?怎么嘴往旁边撇,就好像被什么人气得嘴都歪了似的?”
“哼!”白冰岚根本不搭茬,一转身,蹑足潜踪,悄无声息地潜出紫霞洞去了。
“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经说;难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吗?我当年跟我的恩师,可不敢这个态度;虽然咱俩不是师徒,也算师兄妹,你对师哥也该忍让客气点嘛……哈哈哈!我也真是。”想到最后,连张狂云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唉,你啊,人家姑娘一片好心,你跟人家打什么趣啊。这不把人气跑了?不知道明天还给不给我带饭呢。张狂云啊张狂云,你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
刚想到这里,他却忽然听到,洞外有人在轻轻唤他:“狂云,狂云。”
张狂云一愣,一抬头,正看见二师兄楚灵风那张熟悉的脸。
“二师兄?”张狂云既欣喜,又惊讶。
“小师弟,我来看看你。”楚灵风温润地笑笑,霎时间好像这狭小逼仄、阴湿寒凉的囚洞中,有春风拂过。
“我没事。”张狂云一挺胸膛道。
“怎么会没事?”楚灵风笑道,“我还会不知道禁闭的滋味?小时候我可没少被掌门师尊押在这里。别的好捱,就是这饿忍不过。”
“哈,原来师兄您以前也顽皮……啊?我真不饿!”张狂云无比真诚地说道。
“跟我还客气啥?”楚师兄嗔怪地一笑,然后手一扬,便有一物带着扑鼻的焦香,划空而过,“啪”的一声轻响,落在张狂云身旁的干草堆上。
张狂云转脸一看,差点没哭出来:干草堆上那物,分明就是一只烤鸡腿啊!
“吃吧。我特地从清宗堂厨房中拿来,很好吃的。”楚灵风贴心地说道。
“好……谢谢师兄。”张狂云苦笑着说道。
于是接下来,张狂云便在二师兄慈爱的目光中,开始吃起鸡腿来……
勉强把这只饱含关爱的鸡腿,吃掉一半,剩下一半张狂云实在吃不下了。
“师兄,我饱了。”张狂云眼巴巴地看向楚灵风。
“哪里话!这就饱了?小师弟,”楚灵风蔼声说道,“我是过来人,什么不知道?你现在觉得饱了,其实是饿过头的假象;你一定要理智,不要为‘外物幻象’所迷!”
听得此言,张狂云有苦难言。
他不能说,刚有人来看过他,还送上了大鸡腿;毕竟二师兄也是清宗堂堂主,这等事情说给他听,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于是,就算实在吃不下,他还是目光呆滞地,把手头这只鸡腿啃完。
啃到最后时,他已在心中发誓,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吃鸡腿啦!
毒誓刚发完,却见洞外那二师兄,忽然又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翻出一只鸡腿来!看尺寸,简直比刚才那只还要大!
一边拿出鸡腿时,一边二师兄还有些歉意地说道:“早料到小师弟后生家食量大,特地多备一只,可惜还是拿少了,真是失算失算!”
“……”这时候,便看出张狂云的机变之能来——见状不妙,他赶紧往旁边一歪,在干草堆上鼾声大作!
二师兄见状,有些诧异。
他看看手中鸡腿,想要把少年唤醒,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一甩袖,手中大鸡腿脱手而出。
就在他极为精妙的法术清风承托下,这只饱含着师兄深情的烧鸡腿,无翼而飞,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张狂云的脸庞边。
“熟睡”中的少年,闻到了香味,却差点没呕吐出来!
但他毅力终究惊人,瞬息间已强自忍住,避免了一场“大劫”。
留下鸡腿,二师兄便转身离去。
不过在离开前,他对着石洞中,轻轻地说道:
“小师弟,‘万象混沌,独守天真’,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转身悄然而去。
装睡的少年,听得这句话,不禁若有所思……
从紫霞洞放出来后,张狂云本想在白鹿崖上紧守门户,清净一段日子,也好暗自偷练那《伏羲经》。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概从紫霞洞出来后五六天的样子,他便从罗浮山上清宫来访的一个道友口里,听到了疑似“幽灵客”异动的消息。
那位上清宫道友说,大约在皖地江南一带,有几家隐居田园的富商,被人趁夜杀害;本来乱世之中,发生这样的事,也不算太奇怪,但奇就奇在,这些凶徒作案手法狠辣,行踪飘忽,难以追踪。
尤其最奇怪的一点,便是这些暗夜遭难的富商家中,并没有见到财货有什么损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直对亲人和恩师的死耿耿于怀的少年道人,一听这话,立即就联想到近来肆虐各地的妖族杀手“幽灵客”。
他不动声色,又问清了这些惨剧发生的大致地点,便回到白鹿崖跟白冰岚说,他要下山远行一趟。
“怎么又要远行?”白冰岚第一反应,便是这位玄灵宗的小道士,业务也太繁忙了吧。
“不瞒你说,我发现似有妖族杀手异动。”张狂云说道。
“妖族杀手?很可怕吗?”白冰岚一脸天真地问道。
“可怕,而且可恶,所以他们被人称作,‘幽灵客’。”提到幽灵客三个字,张狂云星目之中,不自觉便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
“那我也去。”白冰岚说道。
“你去干什么?”张狂云奇怪地看着她,“我不是刚说,那些妖族杀手很可怕吗?”
“那又怎么样?”白冰岚道,“这些天你跟我讲先哲道理不是说,‘不因祸福趋避之’吗?身为仙路堂的弟子,师妹怎么能面对凶险,又置身事外呢?”
说到这里,她见张狂云又想说话,便接着说道:“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天好多人来白鹿崖,大多没事找事,师妹心里也有些害怕呢……”
“好!”听到这句话,张狂云当机立断,一挥手道,“那你也随我一起下山吧!”
两人下山之时,在山脚下的路口,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这人正是孟惊鸿。
而他见到两人时的态度,也让人意想不到。
温和地看了一眼白冰岚,他专门看着张狂云,诚恳地说道:“张师弟,你休要怪我将你后山禁闭。我经历过你这个年纪,知道疏于管教,会有什么问题。你虽然在派中声名不显,我却觉得你很有潜力。希望你在紫霞洞静心四天,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面对他这样的说辞,张狂云能说什么呢?只能深深一躬,行礼谢道:“多谢大师兄看重,师弟铭感五内。师弟以往愚鲁,今后定加倍努力,不负师兄之望。”
“如此甚好。怎么?你二人今日下山,所为何事?又闻妖踪么?”孟惊鸿问道。
“正是。”张狂云道,“从上清道友处,听闻皖地似有妖踪,小弟正欲前往,为仙路堂增添功绩。”
“皖地妖踪啊……”孟惊鸿沉吟片刻,便热情鼓励道,“师弟如此勤恳,我心甚慰。也不多耽搁你,你二人这便去吧。只是临别我有一言相赠:此去降妖,不论成败,要保住性命啊。”
“是!多谢师兄关切!”见孟惊鸿发自内心的关心,张狂云也十分感动。
告别了孟大师兄,走出去两三里后,一直沉默的少女,忽然说道:“狂云师兄,你真觉得,那孟惊鸿真心为你好吗?”
“当然。”张狂云笃定说道,“不管他之前对我如何,至少这次我看他语出至诚,应该出于真心。”
“哦。可是——”白冰岚还想再辩,却被张狂云打断她道:“白师妹啊,我倒是有一事不明:之前他来白鹿崖,分明对你颇有情意;怎么刚才却淡然相看,好像从来没有这回事?莫不是你之前已经断言拒绝?”
“没有啊,”白冰岚眨眨眼道,“为了你这仙路堂,我哪敢得罪大师兄啊。上回还没怎么着呢,他就把你捉去小石洞,关了好些天,我哪敢对他再说什么重话?”
“咳咳,被关没有好些天,也就三四天吧。”张狂云神色尴尬地纠正道。
“好吧,也就三四天。师兄,你也别多想了,也许是师妹姿色减退,入不了大师兄的法眼呢。”白冰岚笑道。
“哈!对啊,”张狂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怎么没想到呢,很有可能啊!还是师妹你聪明。”
“哼!”白冰岚粉面含嗔,说道,“不理你了!以后师兄再被关后山,别想再吃烤鸡腿了!”
两人便这样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在碧水长天中,一路往皖地江南而去。
到了徽州一带,张狂云细细打听富商被杀之事。
查探本身,并不是目的,通过对蛛丝马迹的探寻,他想找到那群妖族凶徒的踪迹。
在超乎常人的抽丝剥茧之下,还让他发现,有一群行踪神秘的行商,形迹十分可疑。
他立即和白冰岚一起,在后追踪。
他们先在皖地周折,转而又入了越地,便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行迹。
几经辗转,依旧求之不得。
这时候白冰岚便第一次看出,原来这个被自己当成潜伏护身符的少年,还有如此执着的一面。
即使丢失目标,他也辗转于所以可能的城镇、村庄、荒野,甚至几天几夜都在渺无人烟的大山中寻觅。
这样的执着,并没有让他们找到目标,反而在进入一座大山后,跋涉攀援了一阵后,不辨东西,竟是迷路了。
进入这座大山前,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只依稀看见山中有东西二峰,在云天中左右对峙,甚是不凡。
看着大山不凡,走进来之后,才发现如此荒僻凄凉。
虽然林木茂密,但山路曲折难辨,根本不像经常有人走动登山。
刚开始张狂云还挺有信心,不过走了大半日之后,却依然还在大山中打转,甚至在遮天蔽日的林木之下,都看不清自己到底现在在大山的什么位置。
见得如此,张狂云开始有些慌了。
“不是说‘宁欺山,莫欺水’的吗?怎么我们陷在这座大山中,走不出来了呢?”
越是这么心急,便越是在山中打转,更加摸不清方向。
开始时白冰岚用一副置身事外的心态,随便跟着张狂云转,一路还有心情看看山间的风景;不过当发现他们真的走不出来时,她也开始有些害怕。
越是心浮气躁,越没有进展;时间也好像过得越来越快,从遮天林叶中泄露下来的日光,越来越少。
最后,当他们勉强钻出一片密林,看清林外的山场时,却见已是明月初升,苍穹幽暗,星光点点。
“竟在山中走了大半日!”见已到了晚上,张狂云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想缓缓神,仔细辨别方向时,他却听得白冰岚叫道:“师兄,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