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上海滩,林长枫在梧桐树的阴影里拐上静安寺路,走过有点破败的静安古寺,默默地走向了东面赫德路口的常德公寓,这里是林长枫在上海的另一处隐密住所,没有任何人知道。在上海阴沉沉的幕色中,这幢肉粉色的七层小楼显得有些灰黯,只有墙面上镶嵌着的咖啡色马赛克线条诉说着自己往昔的风光。
林长枫走进公寓大门,门厅斑驳的白墙和暗红的门窗之下,有一排绿色的信箱,上面积满了经年的尘土。林长枫踏进那部嗡嗡作响的英国产铁栅栏式电梯,看着缝隙里光影的变化。他住在五楼,平时他喜欢爬楼梯。选五楼是因为五楼的窗户正好对着旁边仁恒里的屋顶,当中只隔一条两米宽的小弄堂。一旦有事,他可以毫不费力地翻出窗去,跃过弄堂逃走。
林长枫悄无声息的出了电梯,过道里的灯暗暗地。他沿着宽大的、磨光水门汀的螺旋楼梯扶手,低头往下看了看,没有一个人。
五楼的五零一室是他的住所,他掏出钥匙走到门前,并侧耳听了听房间里的动静,他抬头看了眼此前离开时,插在门缝上面角落里的那一小片纸——纸片还在,没有异常。
林长枫放心大胆地开了门,一闪而入。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一间卧室、一间不大的客厅,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和独立的卫生间,很舒适。房间里的家具一应俱全,是房东连房子一起出租的。房间有点暗,他走过去拉开厚厚的窗帘,推开阳台的门。转角处有宽大的弧形阳台,他喜欢倚在栏杆上看马路两侧那高大的梧桐和远处的璀璨的灯火。
小楼的位置很好,东边有十里洋场闪烁的霓虹灯,西边有静安寺的暮鼓梵唱。
“玫瑰、玫瑰,最娇艳……”百乐门舞厅里的歌声从不远处飘了过来。林长枫倚着栏杆,瞥了眼手表。现在刚刚六点,他要休息一会儿、刮刮胡子、换套衣服,一个半小时后,他和白璐瑶有一个约会。起风了,晚风掠过梧桐树梢发出一声声呜鸣。
快六点半了,林长枫的肚子有点饿,但他没有急着吃晚餐,因为这顿晚饭他将和白璐瑶一起在凯司令咖啡馆享用。他摸了摸刮得青青的下巴、整了整那件笔挺的黑风衣、系上纯黑的围巾、戴上那顶黑色礼帽出了门。
从公寓步行至凯司令咖啡馆只有五分钟路程。但是为了以防不测,他选择了提前出门,并在约会地点附近兜上了几圈,尽管林长枫离侦探这个行当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这个职业习惯总也改不了。
梧桐树在风中跳舞,风声便是它们的舞曲、黑夜就是它们的舞台。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闪烁的霓虹灯投射出五彩的光芒照向静安寺路这个上海最繁华的地方,照在路人的脸上,闪烁并跳跃着。
因为战乱,路上行人比往日少了很多。远远的,有两个巡捕房的巡捕背着手踱着方步。林长枫在街对面观察一会儿,今天的凯司令店里人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八点五十五分,林长枫推开凯司令的玻璃门走了进去,劲直走到二楼临街最里侧的火车座位处坐了下来,透过落地窗,楼下店门口和附近街道上的情景尽入眼底。
他点了每次来都必点的凯司令招牌菜栗子蛋糕和芝士鸡丝面,又要了杯奶昔和热牛奶。透过窗户林长枫看着用褐色面砖并镶嵌图案的德义大楼,他很喜欢的这风格的建筑种。大楼下面的红磨坊时装沙龙则是上海滩有名的奢侈品专卖店,昂贵的衣服、鞋帽到各种配饰一应俱全,任何一个女子走进去,出来就能从头到脚脱胎换骨,买回自己心仪已久的行头。当然这代价也是非同一般。很多中产阶级家的女子都要攒好久的钱才会去一次红磨坊时装沙龙
不一会儿,林长枫就看到白璐瑶的身影出现在了斜对面红磨坊时装沙龙的拐角处,但她似乎并不急着走过来,她在红磨坊时装沙龙的门旁边停了下来,就着灯光面对着橱窗拢了拢头发,这才转过身沿着梧桐树穿过马路,优雅的朝这里走了过来。
街面上没什么动静,门口的侍应生殷勤地拉开门,林长枫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楼梯口,
她的高跟鞋敲击着地面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他看到了她的白色的发箍和在脑后卷起的短发。她走上楼,宝蓝的绸缎旗袍外面套了件纯黑的羊绒大衣。
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乌黑的大眼睛在几个火车座间扫了一下,看见楼上没有什么别的顾客,林长枫就坐在尽头的角落里,便快步往这边走了过来。林长枫觉得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
白璐瑶脱去大衣坐了下来,笑吟吟地望着他,眼里透着柔情。
林长枫故意伸出手腕,煞有其事地说道:“你看,晚了足足五分钟。”
白璐瑶端起杯子,把弄着银光闪闪的调羹,莞尔一笑,戏虐地低声说:“约会时,男生都会比女生先到。这五分钟,难道对你来说很长吗?”白璐瑶一边喝着奶昔一边饶有兴趣的欣赏着眼前这个性感的男人。
“对你来说虽不长,但对我而言却很漫长。”林长枫把脸凑了过去又小声的说了句,“小妖精你难道不知道,我分分钟都想早点看到你,和你待在一起吗?”
“见过脸皮厚,却没见过像你这么厚的。”白璐瑶看着那贴着自己脸颊的那烫的笔挺的衬衣领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性感的雅雅的蓝。她的脸一热,心里一下子就酥了,
看着眼前羞红脸的白璐瑶,林长枫有吻她的欲望,他定了定神,啃了口栗子蛋糕又把目光投向了街上。
“第一西比利亚门口的路灯下有个带鸭舌帽家伙,你认识吗?”
白璐瑶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没见过。”
“你站在红磨坊那边的时候,此人就在你身边不远处出现过。你快到凯司令门口的时候,他就站在红磨坊那里,怎么到现在人还在,莫非他是跟着你过来的?”林长枫边说边啃了口手里的栗子蛋糕。
“他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感觉他不像是巡捕房和官府的人。”
“为什么?”
“他盯梢不专业。”林长枫一口吞下了手里的半个栗子蛋糕说“一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他应该是帮会里的人。”
“可是巡捕房和官府也经常会让帮会的人做些盯梢的活,”白璐瑶伸手给他递了一个纸巾。
林长枫用纸巾擦了擦手,说道“你看,他身上虽然穿了套西装,但却皱巴巴的,显然是很蹩脚的料子,而且也没打领带!你仔细看再看看他的脚,穿的是一双布鞋,而且左脚的袜子是黑色的,右脚的却是灰色的。”说完他很得意地看着白璐瑶,继续卖弄着:“当差的人是不会衣冠不整的出来盯梢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知道他是帮会的人”她的有些佩服的看着林长枫。
林长枫笑了笑,又得意的说了起来:“你注意到他的手没有?他的手一直在发抖。”他吃了一口鸡丝面说道,“这不是紧张——是他的大烟瘾又上来了!而且这么冷的天,他穿这么少?并不是因为他身体好,而是他已经穷得没啥衣服了。”
“所以……”林长枫故意把声音拉得长长的,“你的衣服穿得太好了,招贼了!人家就等着你下去,抢了你的包就走。”林长枫笑了,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原来是一个小毛贼。”白璐瑶也笑了起来。
两人在咖啡馆里有说有笑又聊了好一会儿,这时林长枫发现,那根“尾巴”一直还没走。他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便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起身外走去并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过去会会那个小混混。”
白璐瑶点头会意,她看了林长枫一眼,说了声,“那你小心点”,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也走了下楼。
马路对面的人影立刻从第一西比利亚皮草行的立柱后面闪身出来,奔过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