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跳起,心想莫非是刺客,但显然不是。
只见安娜贝尔双手各持一个银盘走了进来。
开门的是和她同行的科里乌斯,他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藤编篮子,里面露出一瓶水。
卡尔迪奥斯看见科里乌斯,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咦?科里乌斯,今天不是你的休息日吗?”
被问及此事,科里乌斯摇动着用黑色丝绸带束起的银色长发。
“我和迪森特拉谎称身体不适,溜了出来。我让迪乌斯替我顶班,迪森特拉应该是请了阿米安娜帮忙。”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迪森特拉应该也快到了?”
“应该是。”
他们交谈之际,安娜贝尔将手中的两个托盘重重放在桌上,上面堆满了三明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丰盛早餐,我不禁睁大了眼睛。安娜贝尔一如既往地冷淡道:
“既然醒了,就吃吧。”
“谢谢。”
当我回应时,卡尔迪奥斯指了指门口旁的圆桌说道:
“先去洗把脸。”
啊,文明的生活又回来了。
我心中暗暗感动,起身用水罐里的水清洗了脸部。卡尔迪奥斯扔给我一条毛巾。
正当我清爽之时,门再次打开。
探进头来的是迪森特拉。她以玫瑰色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室内,看到我醒着便露出了笑容。
“太好了,你醒了。你睡得太死,我还担心你不会醒来了呢。”
“来了啊,迪森特拉。”
卡尔迪奥斯说着,啪地拍了下手。
“那么,边吃边聊如何?想必大家都有许多话要说。”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内心却有些焦急。
希望有人能够提到她的名字。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又是何时重逢的?”
在伸手拿三明治之前,我迅速问道,试图将话题引向她。
“呃……”
迪森特拉拿起一块三明治,坐在床沿上思索了一会儿。
“最先到达这里的是安娜贝尔和卡尔迪奥斯。”
“没错。”
安娜贝尔淡淡地确认道,点头时那齐肩的淡蓝色短发随之轻轻摇曳。
“这次转生,我是卡尔迪奥斯的青梅竹马。我们在三岁的时候重逢,那时卡尔迪奥斯应该是六岁吧?”
“——又是这样,卡尔!”
我不禁愤慨地喊出声,一边瞪着他,一边抓起一块三明治。
“为什么你总能幸运地出生在一个好环境!”
“大概是因为我品行好吧。”
卡尔迪奥斯得意地说完,也拿了一块三明治。
“小时候的你很可爱吧,安妮?”
“别说了。
——我们商量后决定前往加西亚寻找其他人。那是我十岁的时候,也就是七年前。”
考虑到每次转生时大家出现的时间点都略有不同,我在咬了一口三明治后吞咽下去,接着询问道:
“——这么说来,安娜贝尔你现在十七岁?卡尔二十岁?”
“对对。那你呢?”
“十八岁。——科里乌斯呢?”
“我二十一岁。我也抱着同样的想法来到了这里,但在途中有一些争执。五年前加入了军队。”
我转向迪森特拉,她耸了耸肩。
“我也是十八岁,鲁德贝基亚。自从听说加西亚的事情以来——其实从两岁左右就开始留意这个地方了,但由于身为平民身份,花费了不少时间。三年前我才到这里。”
她笑着看向安娜贝尔,安娜贝尔也回以微笑。
看她们的样子,那次重逢肯定十分感人。爱哭的迪森特拉可能泪如雨下,而无论何时都不会轻易流泪的安娜贝尔或许也只是眼中含泪。
不,实际上我们曾经见过一次安娜贝尔哭泣。
——暂且不提这个。我皱眉问道:
“平民?迪森特拉,这次你是平民出身?”
“是啊,好久没有这种经历了。”
迪森特拉转动着眼睛,掰着手指数起来。
“上一次我是伯爵的女儿,再之前是一国公主,更早之前则是名门之后。”
“这一次我和科里乌斯在身份上算是比较有优势。”
卡尔迪奥斯舔了舔手指说道。
“我是军人——准确地说,在这个时代作为军人就是魔法师。我是某个高官的儿子,家族世代都是将军。”
说到这儿,可以看出他对自已的社会地位并不在意。
“这次我是边境伯之子。据说与皇帝有着远亲关系。由于我是独子,周围的人都认为我将是下一任边境伯。直到进入加西亚之前,一直有不少纷争……”
科里乌斯叹气道。
我愈发困惑。
“嗯?安娜贝尔呢?你是卡尔的青梅竹马吧?”
“我啊……”
安娜贝尔瞥了卡尔迪奥斯一眼,叹了口气。
“我是卡尔家的仆人。确切地说,是卡尔奶兄弟的表妹。我的父母在我三岁时去世了,于是被卡尔的奶妈,我的姑母收养。就这样,我们重逢了。”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心中暗自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话题。
现在该有人提到她的名字了吧。
然而,卡尔迪奥斯却偏离了话题。
“那时候你目瞪口呆的表情可真是难忘啊。”
安娜贝尔发出了一声夸张的叹息。
“别说了。你还哭了呢。”
“毕竟五年没见了嘛。最后一次见到你时,你的样子可是糟糕透了。”
卡尔迪奥斯轻松地说着,完全无视了我内心的失望。
他皱了皱眉,突然指着我说:
“——话说回来,鲁德!你还是老样子啊!”
“什么?”
我的回应平淡无奇。
或许,甚至流露出一丝困惑。
然而,在我内心深处,却为卡尔迪奥斯的举动而暗自喝彩。
来了,没错。当卡尔迪奥斯如此开口时,话题已经昭然若揭。
“你难道没注意到少了一个人吗!为什么你从未提及她?”
我深吸一口气。
面上的表情大概依然如故。
语气中可能还带着些许不耐烦。
但我的心跳却在悄然加速。
——如果这样下去,按照这样的发展,我便能说出她的名字。
“啊,——是特薇迪娅吧。”
许久未曾念出的那个名字,让我的心猛地一紧。
然而,我无法将这份情感展现在面容、动作乃至言语之上。
“就是她啊!你怎么总是对伊迪娅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呢?她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啊。”
面对卡尔迪奥斯的指责,我能做的只有皱起眉头。
但在心底,几乎要泪流满面。
——的确,看起来我确实对她漠不关心。
我不与她对视,除非必要,绝不多言。
甚至连呼唤她的名字也极为罕见,即便是在重逢之时,我也只是以毫无感情的一礼来表达问候。
这种与他人相处时截然不同的态度,已持续了数百年之久。
因此,在所有人当中,唯独我和特薇迪娅的关系最为紧张。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在这十八年里,每当我要流泪或是快要崩溃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总是那双坚定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
——在我的漫长人生中,有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不知是从一开始就知晓,还是随着时间逐渐领悟。
我想,其他人心中也有类似的规矩。
我将其称为内心的“代价”。
这代价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自已也不甚明了,但从记忆之初起,我就一直这么称呼它。
——是转世重生的代价,还是与大家和睦相处的代价?
我的代价便是无法向最重要的人传达心意。
这份情感,无论是通过语言、行为,还是借助他人的口舌,都无法传递给她。
面对仍在训斥的卡尔迪奥斯,我只能摆出一副冷淡的模样。
生怕自已的真实情感被在场的所有人察觉。
一旦众人明白我对她的感情,那么特薇迪娅迟早也会知晓。
因此,这无形的力量迫使我必须表现出冷漠的态度。
——听着,卡尔迪奥斯,事实并非如此。
所有人都困惑地看着我。
似乎在说,为何我会如此厌恶特薇迪娅,以及我这幼稚的行为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然而,真相并非如此。
——我在乎的是特薇迪娅。
我不记得从何时开始有了这般情愫。
但至少在我记忆所及之处,她始终是我最在乎的存在。
尽管由于代价的缘故,我很少有机会直视她——因为我的眼神可能会泄露太多秘密——但我总希望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哪怕是以我的生命换取她的平安也在所不惜。
每当想到作为救世主的她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心中便隐隐作痛。
——正因如此,我不得不对她表现得漠不关心。
这代价究竟缘何而来,但它的力量强大到让我无法抗拒。
——无论怎样,都不能让特薇迪娅得知我对她的真实情感。
即便如此,每当我陷入困境,她总会第一时间赶来相助。
——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对她表示最基本的感谢。
那一头如阳光般温柔的蜜金色长发,和那双坚强且坚定的琥珀色眼睛。
特薇迪娅此刻又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