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成城队以一小时五十分的成绩取得了第一赛段的冠军,一大队的啸风号紧随其后,晚了十分钟入港。
啸风号的舵手是王杉霂,上岸后看着瘫在岸边的张铠锐极度惊诧道:“我还以为在我们前面的是周天翼。”
张铠锐哑着嗓子阴森森地一笑,得意又自豪。
“不过有点可惜啊,这群孩子如果跟着周天翼,可能会破记录。”王杉霂看不惯张铠锐这招人恨的表情,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
张铠锐马上笑不出来了,想回敬两句,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是啊,如果成城队的舵手是周天翼,说不定会破记录的,但是因为他的一已私心,编了一套鬼话出来,让这些孩子们失去了这个珍贵的机会。
周天翼应该也会这么想吧?
同是四大队的学员,张铠锐对周天翼是极为佩服的,可眼下的情况让他有点难受了。
周天翼带领的小刀队最终第四名登岸,在得知成城队得了这赛段的冠军时,周天翼笑着拍了拍张铠锐的肩道:“做得不错啊。”
张铠锐更难受了,无处发泄的他回到自家熊孩子的驻扎营地,钻进帐篷里对着熊孩子的屁股一人拍了一掌。
因为拉桨发力的关系,桨手们屁股和座位的摩擦率不低于手掌和桨板,手掌都被磨出泡了,屁股也差不了多少。
听着高低不同的哀嗷声,张铠锐长长地吐了口气,舒服了,冷哼道:“抓紧时间休息,后面的赛程才是重头戏呢,别以为拿个第一就能上天了!我们那时候第一赛程可是直接两个五公里速划的,可能学校看你们太弱了,才改成一个。”
这种程度的训话让听惯了冷嘲热讽的成城队队员们很不习惯,张铠锐自己也不习惯,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
不过他说的没错,第一天的速度赛虽然很累,但毕竟是第一天,选手们正是冲劲十足的时候,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选手们的体力消耗会越来越大,比赛的难度也会随之增加。
在驻地休整了一夜后,第二段赛事于第二天清晨开启,队员们由旅顺港出发,自行前往五海里外的拖带处,进行一次25海里的拖带训练。
这是所有学员第一次正式进行拖带训练,他们将由拖船拖带舢板穿越渤海海峡的第一道险关,老铁山水道。
老铁山水道有渤海湾的咽喉之称,因独特的水域环境和受季风影响,该水域常年风大浪急。在水平更高的校际赛中,这段水域是进行手动划行的,但考虑到学员们的经验还不够丰富,于是校内赛便做拖带训练。
拖带训练虽然不必划行,可拖船速度快,舢板在拖行过程中稍有不慎就有翻覆的可能,这便更加考验舵手的判断力,根据拖船航向及时调整舢板航向。
因为刚刚拿了第一赛段的冠军,张铠锐对自己的要求也严格了起来,想让这些熊孩子看看自己也是有实力,并不是来海上当混子的。
只可惜这项训练对舵手的经验要求太高,拖带过程中又遇上大海风,张铠锐拼进全力,小队全力配合之下,最终也只让成城队挤进前十之列。
周天翼带领的小刀队则居于第五。
虽然这个成绩对四大队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但对于信心高涨的成城队来说还是十分失败。当天驻扎的时候沈艋没给张铠锐半点好脸,张铠锐也破天荒地没有多说一句话,喊了解散就回营地休息去了。
“情况还没太糟。”陆远海把队员们叫到一起开分析会,“综合第一场的成绩,我们现在还在前五,下午在驻地做通讯训练,如果我们能拿到前三,名次还会再进一步。”
海上通讯训练,训的是随机应变,练的是团队合作。每一队都会分配同样的通讯设备,最先与海中舰艇连接成功的队伍获胜,其间海中舰艇会发射不同的信号干扰,这便需要学员们灵活分析情况,最迅速地选择相应的通讯设备。
而说起灵活运用,陆远海对自己充满信心。
胜不骄,败不馁,这是强者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谁都不可能是一生顺遂,越是困境,越应该逆流而上,为队员们打开新的局面。
陆远海也当真用成绩证明了自己的优秀,在全队几乎有一半成员通讯科目成绩平平的情况下,他以一人之力调动全员,迅速而精准地下达每一个命令,最终让成城队拿到了本赛段的季军之位。
“真有点可惜啊,我们本来有机会做队友的。”拿到冠军的王杉霂特地走过来找陆远海说话。
他说的自然是陆远海因病被一大队放弃的事。
陆远海知道这件事,虽然觉得惋惜,却并没有感觉不公平。优胜劣汰,这个规则到哪里都不会变。
“没什么可惜的。”陆远海原本想说以后未必没机会再做队友,可他看了看身边相拥在一起欢庆的成城队队员们,这句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换了一句。
王杉霂笑着拍了拍他,鼓励道:“明天的耐力赛加油吧。”
陆远海微一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王杉霂组织自己的队员回去休整了,沈艋不知何时站到了陆远海身边。陆远海看着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准没憋什么好话。
果然,沈艋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干嘛?拍马屁?想让人家再收留你?忘了是怎么被踢出来的了?这么卑微吗陆远海?”
陆远海根本不搭他这个茬儿,他太了解沈艋了,现在只要他说一句话,沈艋保管有一百句歪理等着他,还是嗓门贼大的那种。
“回去集合,开分析会。”陆远海招呼一声,率先往营地走。
对于今天的成绩,陆远海是比较满意的,甚至比他预期的还要好。毕竟他的对手都是精英队伍,而他的队友则是被各个大队挑剩的吊车尾,他原本预计这次比赛能拿前五名就可以了,没想到竟然拿了第三名。
正因如此,才要更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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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比赛的第四赛段是12海里耐力赛,说是比拼耐力,但速度也不能落下。有了这两天速度赛的经验垫底,大家对耐力赛的期望值很高。不过如何适度地安排调配队员们的体力,就要看舵手的本事了。
“12海里……”马一铭俯卧在睡袋上暗自发愁,耐力赛的规定时间要比速度赛宽松。可12海里,就意味着他们将在海上停留至少五个小时,五个小时的风吹暴晒,马一铭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坚持得下来。他屁股上的血泡已经磨烂了,别说坐五个小时,还要遭受海水浸泡,就算现在给他个空调房鸭绒被,他都未必能坐住一个小时。
“给你。”一个小瓶子从天而降,马一铭手忙脚乱地接住,一抬头,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代博闻。
“上点药,这药好使,我特地带的。”代博闻局促地说道。
马一铭有点意外,代博闻的状态虽然恢复了不少,比赛时也肯拼肯干,但比以前沉默多了。好像他同寝的同学都知道他要走了,平时对他都没什么好声气。
“可是帮了大忙了。”屁股重要,马一铭也没客气,挖了一坨药膏给自己涂上,一边涂一边吸凉气。
“小胖怎么了?要不要帮忙?”两个同学进来坏笑着朝马一铭靠近,马一铭立时拒绝,开玩笑,他可不想伤上加伤。那边沈艋又进来,看到他罩着的马小胖情况危险,马上加入战斗,几个同学笑闹成一团。
在欢声笑语中,马一铭留意到,刻意被人冷落的代博闻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片刻,之后落寞地回到自己的铺位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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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开始第三天,整个赛事已经过半,赛程也进入第四赛段。舢板队从目前所在的南隍城岛出发,经过12海里耐力赛及25海里拖带训练,最先抵达砣矶岛者胜出。而砣矶岛到终点站蓬莱之间的海域则是最后一个赛段的比赛场。
“这次我们停留在海上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大家务必做好心理准备。”成城队目前的总成绩位居第四,前三名依次是一、二、三大队,这样的名次顺序似乎带着某种命运般的巧合。
“如果第四赛段我们能进前三……”张铠锐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因为今天除了耐力赛外,同样有拖带训练,这是他们的短板。再准确一点说,是他张铠锐的短板。拖带训练,舵手的表现至关重要。
不管了,这次比赛一定要带这帮熊孩子拿个好名次!证明自己!——这是舵手张铠锐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拖带赛被拉分的机率很大,但耐力赛好好表现的话,至少不会让现在的名次再后退。如果成城队最终能保持在前五之内,那么进校舢板队的事就应该有戏了吧?——这是水上全能卞骁同学的盘算。
屁股涂了药,应该可以坐久一点,但五个小时还是难以保证啊!——这是臀部水泡患者马小胖对自己的忧虑。
小胖扭什么呢?新学的热身运动?——这是善于观察的沈小爷的疑惑。
在海上划12海里,不光他们成城队没划过,其他队也没划过,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上。但拖带训练的问题怎么解决?难道就这样认输了吗?——这是陆远海的大脑在高速运转。
学员们心思各异,但很快他们就无暇去思考了。接下来的五个小时,所有人都拼尽了体力,耐力赛终于在学员们的嘶吼声中完成了。随后的拖带赛,因为耐力赛耗尽了体力,全部队伍都表现欠佳,成城队的成绩不上不下,差强人意。
“今天的综合成绩还没出来,大家先不要想了,好好休息,明天是最后一场比赛,如果表现得好,还是有机会进前三名的。”比赛接近尾声,张铠锐对学员们的态度也温和起来。不过似乎没有谁留意到了他的态度转变。这些熊孩子们都累得东倒西歪,一个个只想快点趴到床上去休息。
“这砣矶岛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沈艋拍着身下的睡垫不太满意,“不是个人挺多、挺热闹的岛嘛?我还以为今天能出去逛逛吃吃海鲜呢,结果根本不让随便乱走啦!”
“让你随便走你能去干嘛?我们身上一没手机二没钱,看到海鲜都买不了。”马一铭吸着冷气撕开手掌上新磨的几个水泡,欲哭无泪地说道。看到他最爱的海鲜还吃不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要命了。
“喏,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沈艋思考了一下,发现没手机也没现金的情况还挺严重的。
“对了,我听说往年都是有海岛求生训练的。”吴畏的消息很灵通,早就打听了许多八卦。
“睡个帐篷就求生啦?”沈艋翻了个身,“这也太形式主义了吧?陆远海你说是不是?”
沈艋对陆远海是属于那种想起来就要刺两句,谁让他总惦记着转队的事?但是平时陆远海的表现和对团队做的贡献沈艋也不打算抹杀,爱恨分明,这是他沈小爷的胸襟。
陆远海竟然在走神,好半晌才出声道:“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沈艋等了半天只等到这么半句话,再问陆远海却是再没回答,搞得沈艋不上不下的可难受了,索性爬起来出去溜达。
马一铭羡慕地目送他离去,这沈小爷的体力可真好,划了一天舢板难道他就不累吗?他感觉四肢都不是他的了啊!
沈艋跑出去没一会又屁颠屁颠的跑回来,非常兴奋地招呼大家去海边,原来有人在沙滩上点了篝火,所有人都跑去凑了热闹。
夜色、海滩、篝火,比赛之中是对手,比赛之外是兄弟,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们凑在一起不疯玩一通才怪了。
沈艋一直惦记着马小胖海鲜大餐的夙愿,本来打算上了岛找个海鲜店请小胖大吃一顿的,结果被隔离在这片沙滩出不去,又没手机没钱。于是他暗搓搓的想下海捞点东西上来吃,才走到半路就被卞骁踢回去。
夜里下海是很危险的,就沈艋那刚满一年泳龄,搞不好要留在海里喂鱼。
不过,他不一样,他卞骁可是浪里小白条,海中小王子。
卞骁用树藤编了个简易的网兜,随便在海里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小网兜装得满满的虾兵蟹将。
马小胖感动坏了,立刻忘记身体的疲惫,飞奔回营地拿锅,极为麻利地把这些海鲜放在篝火上煮了。虽然最后分到每个人手里的也就那么一两只海鲜,可感受着其他小队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成城队的队员们都吃得极为满足。
因为安全起见,在发现成城队弄了海鲜后,舵手们一致发布了禁止学员下海的命令。
笑过闹过之后,几天积攒的疲惫再次席卷而来,带着夜晚凉意的海风吹在他们身上,轻柔得像母亲的手。
“我想家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要是考的地方大学的话,现在应该还在家过暑假吧?”有人笑着说。
在这里每年只放一次寒假,开学离家,一走就是一年。
虽然他们已经不像刚入学的时候提起家就想哭,但想家的情绪还是很快传染来开,连向来大大咧咧的沈艋都消停下来。
“怎么气氛一下子凝重了?来这里会很辛苦,不是在报考前就知道了吗?”吴畏笑着看向他的队友们,“话说,你们当初为什么报军校啊?”
为什么明明知道会很辛苦,还是要来到这里?
这个话题比想家好多了,大家立刻又有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的。有因为从小向往的,有因为将来毕业待遇好的,还有几个什么也不因为,全凭父母决定的。
大家聊得起劲,沈艋抓了抓头,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一时热血冲动,看个电影就来了。
“你呢?”吴畏冷不丁地看向一言未发的代博闻,“你为什么来?”
代博闻一愣,看到吴畏脸上的笑容已经沉寂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认真。
为什么来?又为什么走?这一直是312室宿舍所有人的疑问。
“我……”代博闻抿了抿唇,似乎很难启齿。
这么一来,大家更好奇了,齐唰唰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我是因为……就是……我女朋友嘛,那个时候看电影,她说海军好帅……”代博闻声音越来越小。
一片寂静,大家相互看看,全都是一言难尽的神情。
这下连吴畏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怪不得代博闻要退学了。这都什么事啊?因为女朋友一句话就报考了军校,结果女朋友又因为军校纪律严不能随时联系到而把他踹了。
现在女朋友都跑了,他肯定没有动力了。
代博闻说完原因后,好像一下子变得茫然起来,呆怔怔的好一会没说话,于是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只有沈艋暗自高兴,原来自己的理由不是最中二的,终于放心了。
不过,还是为了保险起见,沈艋转移话题地问道:“对了,那时候队长究竟跟你说了什么啊?”
本来那时代博闻都消极得像一条搁浅的咸鱼了,结果被队长带走再回来就又活了。
代博闻打起精神笑了笑道:“队长说,军校不同于普通院校,就算要走,也要做一件能记一辈子的事情。不然,不是太吃亏了吗?”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怔了一下,随后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人的记忆系统很奇怪,它把人生分成好多个节点。每一个时期似乎只发生过某一两件事,其他的事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模糊,最后被系统统一删除。而就是这些节点中被保留下的那些事,变成了我们的一生。
划舢板横渡渤海海峡,可不就是一件能记一辈子的事情吗?
沈艋突然举手虚握,好像他手里有个酒杯一样,扬声道:“我相信在这里能让我们记一辈子的事绝不止一件!”
无论是这次徒手横渡,还是将来的登舰实习亦或是海上巡航,甚至是去给地方大学做军训队干部,都是除了军校以外其他地方永远没机会体验的。幸好,当初他退学的念头很快就打消了,否则他早就退学了,现在连这次与众不同都没法体验了。
“敬学校!”沈艋大叫。
“敬学校!”同学们被他的中二感染,纷纷举“杯”。
“敬海军!”卞骁豪情万丈。
“敬海军!”众人齐声相喝。
“敬军舰!”陆远海难得地开口。
“敬军舰!”大家字字铿锵。
“敬海鲜!”马小胖喊岔了声。
“……”
“早点回去吧。”陆远海站起身,“明天还有比赛呢。”
他们还在比赛之中,这些孩子们虽然爱玩,但心里都有数,不止陆远海他们,到了平时快到熄灯的时间,其他小队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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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一次耐力赛和一次拖带,如果能保持今天的成绩,那我们应该能进前三的。进了前三,骁子进校队的事儿就稳了。”沈艋临睡前迷迷糊糊地还在惦记这件事。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海鲜。”马小胖砸吧着嘴,激动地感叹。
“加油。”卞骁对自己的鼓励,也是对大家的鼓励。
只有陆远海,透过帐篷顶上的透风口望着星光密布的天空,琢磨着他自己的事儿。
“时间不对。”陆远海的声音永远那么清醒,“我们现在早了一天。”
赛事流程他不止看过一遍,上面清楚地写明整个赛事历时五天,更特别标注了第五天,也就是8月27日将进行由砣矶岛到蓬莱的最终赛段。
现在刚刚第三天,8月25日。
那么在正常的计划中,26号呢?他们要做什么?难道要在砣矶岛休息一天吃海鲜?陆远海并不认为学校会这么人性化。
陆远海的疑虑并没有引起313室其他成员的注意,很快帐篷里就鼾声大作。
第二天清晨,他们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
他们临时停在沙滩上的舢板不见了。
“是不是被风吹到海里,飘走了?”
很好,二十四艘三吨重的舢板,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仙风全都吹走了。紧接着迷茫的同学们翻过他们营地后的那座山,看到的并非是繁华的居民区,面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茂密丛林时,所有人彻底懵圈了。
这里……根本不是有人居住的砣矶岛。
看着同学们面面相觑的模样,陆远海轻轻吐出一口气。
找到了,消失的2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