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分钟过去,医院里,九游蹲在一位护士的手心,双耳竖立,直挺挺地望着亮起灯的手术室。
很快一道拐杖与脚步声混杂的声响靠近,停在护士身边,来人问:“人怎么样了?”
九游听到问话迅速与护士转过头,隐隐看出来是之前在酒店相遇的老先生。但他此刻顾不得疑惑老先生为何出现在此地,满眼都是忐忑。
【小八,你说怎么会突然胃溃疡呢?明明我一直都有看着他吃饭吃药的,我亲眼看着他吃下去的……】
988看着蔫巴巴的九游,有些后悔当初没先给九游打预防针,搞得现在迟修远病重,更不好解释了。
他抬眼瞄一下在工位外疯狂朝自已招手的顾延,抬手示意等会,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多嘴说出来,只匆匆安慰几句:【别担心,星际的治疗手段很出色,只要他好好配合,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还有点事得走了,需要我再叫我。好吗?】
九游低低嗯一声,爪子下意识地抚摸着眼镜架上的字样。
他也不是在寻求安慰,只是觉得自已蠢过了头,明明知道崽子的身体状况不算很好却仍旧没多加注意,导致崽子的胃病加重。
这边九游还在自责,那边听完护士解释的老先生已经道声谢,接过九游,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他接通响起的光脑:“我到医院了,现在已经在做手术。我问了护士情况还可以,缴费签字都办好了,你也别着急。”
“好好!谢了师兄,我再过一小时就能过去,就拜托你先帮我看着点了!”
“和我客气啥,你赶路注意着点,有我在这呢。”
九游听得光脑那头熟悉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抖抖耳朵,站起来仰小脑袋凑过去,可惜通话刚好挂断,他只看到退出的通讯页面,有些沮丧地又坐了回去。
老先生见九游坐回去后一下洗脸,一下挠头,似乎很焦虑,抬手轻轻摸两下他的脑袋:“你也担心你的小主人了?别怕,只是一个小手术,很快就结束了。”
他说完和九游一同望向手术室。
直到门口赤红的灯转为绿色,他才转转僵硬的脖子,正要站起来,就见许老师带着一串豆丁急匆匆地赶过来。
一群人和老先生打完招呼,立马围上刚出来的医生。
许老师喘口气:“都结束了?人没事吧?”
医生微微点头:“手术很顺利,观察两个小时就能离开,但是……”
他说着扫一圈眼巴巴盯着自已的豆丁,又回头看向许老师和老先生:“我看还有点其他情况需要交代一下,小朋友就在这坐一会吧。”
许老师和老先生对视一眼,老先生很自觉点接过许老师手里的防走丢绳头。
九游见状马上对许老师吱吱叫起来,他也要去。
许老师条件反射地接住跳过来的九游,紧紧跟着医生进了办公室。
医生关上门,让许老师也坐下,开口:“是这样的。在手术前这边对他进行过检查,已经排除了病菌、药物导致的病情,很可能是因为饮食不规律导致胃溃疡。”
许老师闻言皱起眉头:“这小子是吃的比较少,但基本上都按时吃饭的,就是有点肠胃不适的小毛病,之前有给他开点药。”
医生听到许老师的回答,意料之中地点点头,看一眼抓着许老师手指紧紧盯住自已的九游,顿了顿。
他又道:“饭吃是吃了,但真的消化掉了吗?监护人有没有注意过他的情况,是否存在长期进食后呕吐的现象?从报告单上来看,他似乎一直在强制自已进食服药。”
【什么?!】
“什么?!”
九游和许老师同时惊呼起来。
医生摇摇头,继续道:“我看他的情况,光做手术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治愈,还是建议监护人带他去精神心理科看看。”
他看那孩子在手术过程中表现得不太对劲,过度冷静却又展现出很强的求生欲,就像是具麻木的躯壳里塞了缕挣扎求生的灵魂,矛盾且违和。
但在心理方面他并不太了解,此刻也不过是遵循内心,给许老师提个建议,采不采取就是许老师他们的事了。
许老师深吸口气,试图挺直腰背却又疲倦地弯了回去,艰难地点头:“好的,谢谢医生。”
他说完带着报告单和九游僵手僵脚地走出办公室,从护士那得知迟修远被送入单人间了,那群人也在那边,又慢吞吞地走过去,调整了一下表情才开门进去。
这时,石化的九游才抖爪按住狂跳的眼皮,望着病床上闭目沉眠的迟修远,脑海里浮现出他一口口吃下食物的场景,像是被阵雷劈到天灵盖般瘫坐在许老师的手上。
长期强制进食、呕吐,不管是哪个字眼都足够触目惊心。
他都以关心的名义做了什么?!
老先生见许老师回来,问:“怎么样?”
许老师扯扯嘴角:“哎呀挺好,师兄不是还忙着吗?这里我来就好,改天请你吃饭。”
老先生确实还有事,摆手站起来,拍拍许老师的肩膀:“也就那么些事,那我就走了,有事随时联系。”
许老师应声后拜托一位护士送走老先生,抬手给每个表情严肃的崽子送上虎摸:“苦着脸干什么?这小子没事,很快就能好。”
“真的吗?”崽子们小心翼翼地放缓呼吸,瞅不远处的迟修远,生怕吵到人家休息。
许老师回:“真的,手术完疗愈仪那么一照,连伤口都不留。医生不是说两个小时后就能离开吗?都瞎操心啥。”
话音刚落,迟修远就睁开眼。
他刚眯眼缓过乍然对上灯光的不适,却对上床边围成圈的脑袋瓜,眼神一怔,回神后快速坐起来。
林小远一个弓箭步上前扶住迟修远,帮他调整枕头的位置,第一个叫出声:“迟哥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要不要喝喝水。”
离桌子最近的老大闻言立刻倒好水,递过去:“喝点水吧。”
迟修远接过水杯,双手覆在微温的杯壁上,良久才发问:“你们怎么来了?”
许老师听到这话斜他一眼:“怎么,不能来啊?”
他说完见迟修远抿抿唇,想到医生的话,把后半句“臭小子吃不下饭怎么不说”又咽了回去,捧起九游:“喏,你的小仓鼠。”
九游感受到自已被迟修远拿过去,浑身一僵,忍不住把头往眼镜里埋了埋。
迟修远见状眉梢间的暖意一滞,轻轻将九游放到床头。
小八趁机摸了摸口袋,将发光暖石送出去。
迟修远揉揉他的脑袋,和崽子们聊了许久,见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大家出去吃晚饭,然后乘飞行器一路回到家。
许老师欲言又止半天,还是没找到机会开口和迟修远谈医生说的那回事。
他跟着迟修远逛了会房间,纠结之后,还是在迟修远的劝说下,打消了订酒店的心,带着崽子们在两间房里挤一挤。
主要是他也不太放心迟修远。
崽子们第一次来迟修远家里做客,兴奋得不行,叽喳许久,见迟修远要去洗漱才放过他,打开电视一起看电视。
迟修远见他们看得高高兴兴,转身进了房间,将格外安静的九游放回豪华别墅,对墙罚站一会,才一步一顿地进浴室洗澡。
他洗完后走出来,见九游还躲在小别墅里不出来,连呼吸都小小声的,只觉胸腔一闷,坐在床边静静地望向窗外,似乎在倾听鸟虫的鸣叫。
九游趴在垫料里一直没听到什么动静,忍不住抬头,看到迟修远静坐着的模糊身影,不知为何感到心下一揪。
他有些焦躁地挠挠脸,深呼吸几下,还是厚着脸皮爬出小别墅,慢慢挪到桌边,见迟修远好像没反应,努力压着自责与后怕的情绪小声道:【迟崽,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迟修远闻言一愣,慢慢地扭过头看向九游。
九游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在风的吹拂下飘摇鼓起,显得身姿越发清瘦,下意识地想到医生那几段话。
事实上,他知道没人想被大聊特聊心理疾病,也不想揭迟修远的伤疤,很努力地企图控制思绪不去想心理疾病这回事,可越克制,心里就越是重复,越重复就越忐忑。
他双爪抱头,无助惨叫:【啊啊啊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
迟修远听到九游的心声瞳孔一紧,但在看到九游小心翼翼偷瞟自已的小模样,紧缩的瞳孔又慢慢扩散回去。
九游见迟修远直直呆坐着,也意识到自已身上的bug有多窒息,马上往后倒退几步,有些慌不择路地想绕过豪华别墅跳下地。
迟修远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地站起来:“等一下!”
九游闻言四爪一缩,犹豫着在桌边停下,没敢回头。
而迟修远见九游停住逃跑的步伐,神情挣扎片刻,还是捏紧手指,就如当初望着行行大雁远走高飞时祈求的那样。
他站在原地,低低询问:“别急着走,好吗?”
九游听到迟修远的语气,心一抖。
迟修远垂眸道:“别人说我养了只宠物,其实……”
他说着捏紧的手指再度缩紧,扎入掌心,才继续道:“其实一直是你在养我……这一个多月是我过得最轻松的时光。我很抱歉一直窥探你的心音,如果你真的很不适,我……”
他说着闭闭眼:“我放你走。”
可能是前近十几年的变故所致,也可能是基因中早已注定,迟修远的性子本就带着股疯劲。
只是他对此感到厌恶与惊惶,便极力压制,伪装出一副散漫且浑不在意的姿态,反而形成了十分矛盾的性格。
当初竖起刺拒绝靠近的是他,渴望陪伴的也是他,如今卸下防害怕离别的是他,提出放手的还是他。
哪怕难受到胃部隐隐不适 他还是自虐般睁眼注视九游毛乎乎的背影,重复道:“我放你走。”
听到这,九游两只爪子无意识地抠抠桌子,终于忍不住转身狂奔向迟修远,嘴里骂骂咧咧:【走什么走?!我什么时候说要走啦?才不走!就要缠着你!】
他见迟修远伸手来接,一个弹射勾住迟修远手臂上的布料,又爬到迟修远的手心,闻到有点血腥味,心疼地碰碰迟修远被指甲刺伤的手心,豆豆眼泛起微光。
他耷拉下耳朵,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我其实就是觉得自已好没用。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我老是让你吃东西,你也不会这样!】
“你没错。”迟修远说着抬起九游的小下巴,轻轻擦去九游眼角的泪花,“我从没讨厌过你,你也从未对不起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快治好了我的厌食症,长达近半个月没再吐了?”
“所以别自责,也别难过。”他说着见九游眼睛一亮,又揉揉九游的脑袋,学着九游的语调皮一下,“我的小心理医生~”
九游闻言抹抹眼角,呼一口气,却不小心打出一个大大的鼻涕泡,连忙屏息,闷声闷气道:【真的?那你为什么会突然……】
迟修远嗯一声,抽出张纸巾,语气故作轻松:“真的,是我心态不好,比赛压力大嘛。”
【真的?】九游有些半信半疑,但见迟修远说得信誓旦旦,还是眨眨眼,不好意思地仰起脑袋,乖巧地哼掉鼻涕,才说,【我不怪你的!你能听到我的心声不是你的问题,其实我就是有点偶像包袱。你不用放心上的。噢对了,我的眼镜,我想戴着眼镜~】
迟修远沉默两秒,还是在九游期待的眼神里,亲手给九游带上眼镜。
他调整好参数,捏捏九游的小爪子,见他打哈欠,咽下那句“戴着不舒服立刻告诉我”,将他放回小别墅,低低道:“睡吧,晚安。”
他说完见九游回道声晚安,沉沉入睡,才出去看看许老师和崽子们。
许老师见迟修远出来,竖起食指,示意崽子们回房间了,神色复杂地看他许久,才说:“小子,你要不和我们回去散散心?”
他说完就知道自已说了句废话,迟修远从不是临阵逃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