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又是中秋佳节,也是娘亲宁倾容的生辰。
宁璞拎着酒壶,向福来酒楼走来,身后还紧跟着两个铁甲铜面的三品狼骑。
兴州城如今是兴庆府,酒楼茶肆已挂满灯笼,沿街摊铺在售卖石榴、梨枣、板栗和秋橘等果子,但街道上人烟稀少,十分冷清。此时距离李元昊筑坛称帝已经过去四年,距离爹爹和弟弟返回中原已经十二年,距离陆云白不告而别也已经十二年。
酒楼掌柜得知宁璞来意,摇头道:“姑娘,我们酒楼真的没有酒了。肉干、炊饼和酒都被军队征用,连我的四个伙计也被拉去做了随军杂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有酒,而且是好酒。”
“哪里?”
掌柜犹豫了下,才道:“迎春阁。”
宁璞听见身后两个狼骑发出嘿嘿笑声,心知那不是个好地方,很可能是娼寮之所,笑道:“没事,这两个哥哥可以帮我。”
一个狼骑道:“姑娘,宗主曾有严令,不允许夜月狼骑进出迎春阁这样的地方。”
宁璞道:“你是替我进去,又不是自已主动想进去,况且只是买壶酒罢了。”
另一个狼骑嘿嘿笑道:“对对对,帮姑娘的忙,宗主也不会怪罪的。”
刚到迎春阁门前,便听见里面传来丝竹琴弦之音,且杂有莺声燕语、轻浮浪笑之声。宁璞心里害羞,面上却强作镇定,将一贯铜钱交给那狼骑,自已则与另一个狼骑躲到旁边巷子里等他。
等了片刻,宁璞探头看向迎春阁,怨道:“怎么还不出来?”
身后的狼骑笑道:“恐怕是乱花迷眼了。”
宁璞道:“要不然你进去看看他。”
这狼骑冷哼一声,道:“不行,我们二人奉令看着姑娘,寸步不离。”
正说话间,忽听迎春阁里传来“劈劈啪啪”的打斗声,还有女子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宁璞道:“怎么打起来了?”回头看向身后的狼骑,道:“你不去帮忙?”却听这狼骑笑道:“对付几个泼皮无赖,用不着我帮忙。”谁知又过一柱香时间,仍不见先前的狼骑出来,迎春阁里的打斗声反而更响,身后那狼骑也禁不住“咦”了数次。
宁璞道:“我和我娘的画像在城门守卫的手中,我们不会逃离兴庆府的。你还是进去瞧瞧吧,别把我的酒壶打碎了。”
这狼骑点头道:“请姑娘留在这里等我。”
宁璞乖巧地点点头,等这狼骑奔进迎春阁,却笑道:“留?留你个大头鬼,傻瓜才留。”难得抓到一个机会脱离监控,她立时转身往巷子里奔去,打算溜回文恩院救出娘亲,一起逃离西夏。
哪知刚走得几步,听见头顶“砰”的一声响,迎春阁南墙的三楼窗户被人踢破,一个身形高大、身穿白衫的男子跳窗而出,双足连点墙面,再以一根精铁长棍拄地,身子绕着长棍转了一圈,稳稳落在宁璞面前。
宁璞一愣,心想:“杂耍啊?”忽又想起那个真正轻功了得的少年陆云白,陆哥哥在雪地里力斗契丹仪卫的仪态模样,早已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
正想着,却见三楼窗户里又跳出一个青衫男子,双足凌空乱蹬,落地时只听“咔嚓”一声,脚踝断了。青衫男子坐在地上,抱着左脚龇牙咧嘴。
宁璞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唉,杂耍失败的。”
青衫男子伤重,白衫男子扶起后,仍走不得路。白衫男子四下一看,看向宁璞,摸出一锭二两银子抛到她身前,说道:“姑娘,请你来帮个忙,扶我兄弟一把。”
宁璞急着赶回文恩院,也懒得解释,道:“没空。”
青衫男子又抛来一锭银子,道:“姑娘,在迎春阁里喝杯花酒也不过五钱银子,你不要太过贪心。”
宁璞心想:“这家伙!以为我是迎春阁的姑娘?”眼见这二人堵着窄巷,自已也过不去,心念一转,捡起两锭银子,换上笑脸,道:“不贪心,不贪心,快些走罢。”她上前搭起青衫男子的另一条胳膊,正想要踩他一脚再借势转到巷子另一侧,却见白衫男子的长棍斜侧里一横,正拦住自已出脚的方位,难道自已这心思被他瞧出来了?
却听这白衫男子说道:“苏兄,这位姑娘貌美如仙,姿容无双,腰间还系了长剑,怎么可能是迎春阁的人呢?”
宁璞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娘亲从小就跟我讲,要小心那些一见面就夸你的男人。这十几年没见着过这样油嘴滑舌的,不想今天遇见一个。”但见这白衫男子星目浓眉,方脸阔口,英姿勃勃很有男子气概,又全然不像个轻浮浪子。
白衫男子说道:“在下梅御卿,渭州人氏。如果姑娘硬要认为在下是个无行浪子,我也无可奈何。”宁璞暗自吃惊,心道:“这人怎么会知道我心里在想甚么?”却听这白衫男子梅御卿又道:“但姑娘如果认为我方才说的都是假话,我绝不同意。”
宁璞问道:“方才?甚么话?”
梅御卿道:“我说姑娘貌美如仙,姿容无双。这句话字字属实,绝非刻意讨好姑娘。”宁璞本以为自已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厌烦甚至恶心,没想到从梅御卿口中听起来却不难受,也许是他声音听来真诚,也许是他正气里带了点狡黠的模样本就会说出这样的话。
三人转眼走到巷子尽头,来到另一条街道上。宁璞将青衫男子的胳膊放下,正拱手要作别,却被梅御卿抢先说道:“姑娘救人救到底,再送我们一程罢。我梅御卿回头也帮你一个忙。”宁璞道:“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兴庆府,你能帮吗?”梅御卿道:“能。”
宁璞见他想都不想就说能,愈发觉得这人靠不住,或许自已说想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他也会说能。
宁璞转身就走,却听梅御卿在身后问道:“既然姑娘不信我能做到,那我倒想听听姑娘出城的办法。”宁璞脚步停下,她的打算是先将娘亲带出文恩院,找个民宅藏起来,等西夏狼骑和巡卫们到处搜查,兴庆府乱作一团的时候,再趁乱逃离,但这个乱能不能让她们逃离成功,其实没有万全的把握。
却听那青衫男子道:“姑娘,我们确实有办法出城。”
宁璞转身问道:“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出城?”
那青衫男子正要张口,却被梅御卿伸手捂住。梅御卿笑道:“姑娘先把我们送到藏身之处,我再告诉姑娘。”
宁璞心想:“果然是个奸滑无耻的人。”嘴上却道:“那还等甚么,快些走罢。”
二人再次抬起青衫男子的胳膊,由梅御卿引路,七转八拐,不知穿过多少个小巷窄道,才来到一个民宅里。这宅子四面的窗户皆用黑色麻布蒙上,仅靠两支蜡烛照明,里面已经坐有七个人。宁璞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四个是宋人,另外三个却是西夏党项人。
一个宋人打扮的姑娘先迎了上来,问那青衫男子道:“苏大哥,你脚怎么了?”青衫男子道:“不碍事的。我与梅大哥按计划在迎春阁闹出点动静,好配合你们的行动,没想到进来的不是寻常的巡卫,却是两个三品狼骑。看来先前的消息有误,说甚么狼骑不会进迎春阁这样的地方。哎,我们的确不是狼骑的对手,各种游斗,最后从三楼窗户跳下才脱身逃回来。”
宁璞正想这些人到底要做甚么,却见这姑娘看向自已,仍是向青衫男子问道:“她是谁?”青衫男子道:“就是路上遇到的一个好心的姑娘。”这姑娘面露失望,道:“我还以为她就是我们要抓的那个人。”
宁璞心里好奇,暗想:“他们要抓甚么人?看来是和自已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果然是一群盗匪。”
却听梅御卿说道:“狼骑宗主的小侄女哪里那么好抓到,不是说她常年在雪满楼里吗?你们今日偷入雪满楼,没有撞见她?”
宁璞听到“狼骑宗主的小侄女”这几个字,顿时懵了,心里无比惊诧,暗道:“作孽啊!宁璞啊宁璞,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竟然跑到贼窝里自投罗网!”
那姑娘说道:“雪满楼机关重重,今天虽然乔装进去了,但也只进到外面院子。别说九门秘籍了,就连雪满楼长甚么样子,我们也没见到。”
宁璞大气也不敢出,暗想:“又是绑架我,又是九门秘籍,和十二年前契丹人干的事情一模一样啊。只是这次不会有陆哥哥来救我了。”
一个党项人站起插嘴道:“雪满楼的机关,除了狼骑宗主,就只有那小侄女最清楚。”那姑娘问道:“野利大叔,那小侄女到底长甚么模样?”那党项人道:“没甚么人见过她的正脸,只是听说她随身携带一支紫檀木剑。”
宁璞不由地将剑鞘握得更紧,这党项人说的没错,自已这长剑外面看起来与普通长剑一样,其实剑身是用紫檀木做的。
宁璞定了定神,向梅御卿问道:“这位梅大哥,我记得很多年前就有大侠把九门秘籍带回中原了,怎么你们又来盗取秘籍?”她说的正是她爹爹和弟弟,十二年前夺取了九门秘籍,还救下太岳派的江掌门,一起逃离西夏。因为夜月狼骑在身后紧追不舍,号称“昆仑第一剑”的娘亲留下断后,自已担心娘亲与狼骑同归于尽,半途中又骑马回到娘亲身边,没想到杀了两个三品狼骑后,却又遇上世子李元昊和他身边的一品狼骑李赞延,娘亲不是对手,自已和娘亲这才被迫留在西夏。
却听梅御卿说道:“都是骗子!江湖上每年都有大侠自称从西夏夺回了九门秘籍,甚至还有人大言不惭,说打败了一品狼骑和狼骑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