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愚和李十三弃筏上岸。
因为密道径直穿过归凤山,所以他们此时到了引凤山后面。
周若愚回家,需要绕很长一段路程。
李十三对过往只字不提,只说本来在寺带发修行,随师父远行时,被人追杀。
他师父年龄大,脚程慢,被杀了。
他九死一生,逃回寺里,却发现平时处处跟他作对的大师兄,已继承衣钵,当了主持。
他必然是早知道师父回不来的。
见他自投罗网,就捆了他,恭恭敬敬地送到归凤山。
归凤山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绑他这样一个穷和尚。
能请到江淮一带土匪头子的,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周若愚这回算是理解了他“不知何去何从”的感叹。
无处可去,便决定与周若愚先同行一段。
这一两年来,江淮一带水灾频发,又兼之战乱和匪患,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此时正值青黄不接之时,官府又不肯放粮,饿死之人随处可见。
周若愚所在的黄柏村避世而居,整个村子都是水西寺的私产,情况没有像外面这样糟糕。
而他们的村规族约,也不允许随意出入,她属实不知道,人间已成这般凄惨。
十二三岁的女孩,头插稻草,跪在路边。她的身后规规整整地盖着了三张破席,两大一小。
家人死绝,她只能卖身为奴为婢。
可是路过之人,哪个又能买的起呢?
当是时,北方几无唐王朝的立锥之地,惟有淮河以南诸节镇、东南各藩镇还与中枢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以其富饶的物产、丰厚的岁贡支撑着唐朝统治。
淮南如此,当真天不佑唐。
李十三叹道:“贞观开元盛世,难道只能在史书之中窥见一斑吗?”
“真该把刺史、宰相和皇帝从宝座上拉来,看看他们的子民!”周若愚愤恨地说。
俩人一青一绿,又在水上清洗了身上污秽,也算干净。一路走过,倒与周遭破败、肮脏环境格格不入。
有胆子大的,见俩人年轻,也不是没生过歹意。
周若愚剑未出鞘,也只用了一二分力气,便也吓退了他们。
但眼神中赤裸裸的贪婪,还是让人脊背生凉。
和那些围着弱母幼子商量如何分而食之的人,一模一样。
官府把流民阻挡在嘉靖城外,大大减少了城内的压力。
他们原以为这样,城内境遇会好些。
可也只是少死些人罢了。
官府三天一放粥,有人没熬到三天,有人熬到了,粥却放没了。
李十三说:“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乱子。”
这家伙的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话音未落,嘉靖城门方向点起了狼烟。
所有人暂时放下了饥饱和生死,慌慌张张地看向狼烟处。
“又要乱了?”
“快逃吧!”
“哎,能逃哪?”
李十三先人一步。
城门已关,周若愚也回不了黄柏村,就跟上了李十三。
有官兵调动、调防,也有百姓慌张逃跑。
李十三抓住一个问:“外面什么情况了?”
“造反了!”
“谁造反了?”
“什么刚…王,带着流民。已经到城下了。”
连着问了几个人,又拉住了一个大头兵, 才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是当今陛下的皇叔,光王李忱造反了。
李十三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极是怪异,甚至有想笑的意思。
最终只是摇头叹息道:“光王果然是天子号的倒霉蛋,连造反也要挂他的名号。”
周若愚却在这话里听出了无奈的意味。
光王李忱,带着他的家臣幕僚大约百十来号人,从淮西开始,一路拉拢流民和土匪,一路烧杀抢捋,短短三五日的时间,竟然集结了两千人多人的队伍。
如今指挥作战的是江淮观察使张稳。
李十三诧异道:“怎么是观察使?”
周若愚问:“观察使怎么了?”
李十三:“嘉靖是连接江淮三镇的重地,自然是重兵把守,怎么着也得有兵马使……”
不等他说完,周若愚便说:“自然是比他官职大的,都逃了。”
李十三想了一下,并未反驳。
若是城外的二千多人进了城,城内的人就没有活路了。
有一银甲装扮的将军组织城内的百姓参加抵抗。
李十三和周若愚都报名了。
那银甲小将军剑眉玉面、英姿勃勃,在长长的队伍里,一眼看到了李十三和周若愚二人。
他一招手,周、李二互看了一眼,便走了过去。
银甲将军说:“ 典记跟着指挥使逃了…”
周若愚和李十三再一次对视,果然是逃了。
“先生可识文断字。”银甲小将军问。
李十三道:“记录战事、奏章文檄应是可以。”
那将军一听,就知道使得,便说:“那好。你留下,跟着我。”
这才对周若愚说:“小姑娘,刀剑无眼,你别来凑热闹。”
周若愚梗着脖子,把剑一提:“你别瞧不起人。”
李十三也说:“她功夫了得,将军一用便知。”
那将军又看了周若愚,瘦瘦弱弱,白白净净。
摇着头说:“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你尿裤子,我都不会哭鼻子!”周若愚自来要强,最烦别人拿她是女子说事。
在黄柏村,在一群年龄比她大,个头比她高的男娃子里,生生打出了大姐的地位。
那玉面小将军扫她一眼,说:“打仗专治不服!去登记吧!”
周若愚也不管他的奚落,把剑一背,头一甩,自顾去登记。
前后登记的人,地址写的极为详尽,都是长长的一串。不论是战损还是战死,都能给家人得一份抚恤金。
中间夹了个李十三和周若愚。
一个陇西。
一个江淮。
……
那个小将军姓裴名休,是副观察使。
李十三和周若愚也跟着上了城门。
初看时,被城外的景象震惊住了。
周若愚没见过叛军。
可她觉得叛军不该这样衣衫褴褛。
这分明是丐帮开会!
周若愚还没来及感慨,就发现了蹊跷之处。
冲锋在前的,都是衣不蔽体的流民,甚至还有一些老人、妇女和孩子在最前面。
这哪是叛军!
分明是人质!
而流民后面的,才是戎装战马!
真正要造反的人,龟缩在后面,却把老弱病残推到前面当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