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属知道李十三必然不会无故说起旧事,只认真听着。
“按理说,那样的人物即便不做官,也不至于连姓名也无从考证。我翻遍了天宝末年正史野记,终于在一位官员的手本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他姓关,乃凉州人士。十六岁时就曾立过战功…只不过他志不在官场,后来娶了妻子,也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俩人夫唱妇随,更是纵情山水不问俗事了。安史之乱爆发后,他便投奔了郭公,成了抵抗安禄山和史思明的主力。”
“平定叛乱后,又与妻子归隐了。从此以后,世间再没有这对夫妻一点信息。”
“公子为何提起这位隐士?莫非……也存了此志?”那人担忧地问。
李十三摇头,苦笑道:“我此生注定要在红尘俗世摸爬滚打,不得解脱。”
见那人不解,李十三又说:“那位隐士豪爽仗义,在军中多有人追随,后来这些人,都同他归隐了。据说,他的妻子曾捡回的猎户之子,也投入军中,就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封常青。后来,封将军含冤而死,他的部将也跟着这对夫妻归隐了。”
那个下属眼睛终于明亮了。
可旋即又说:“可几十年前的旧事,根本无据可考。纵便是真的,那些人江湖零落,怕也无迹可寻了。”
李十三说:“我原也没有指望。”
说完,他指着那幅草图,“这把剑,我曾在宫中见过。”
“世上除了我,还有一位皇室宗亲,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对夫妻的踪迹。”
“还有别人?公子,那我们可要……”
李十三说:“是玄宗皇帝的弟弟,薛王李业。他与那对夫妻有甚纠葛,已无从得知。可从他整理的手记中发现,那对夫妻带了将近五千余人归隐。”
“五千人!”那人震惊。
“不止这些,据说那位隐士的妻子是太平公主义女。太平公主与玄宗皇帝斗法失败,身死抄家,可抄出来的家产少了许多。那时,我大唐国富民强,太平公主富可敌国,大半家私,也给了这个义女。”
说到这里,李十三的下属终于明白了。
就是人和财的事!
那人问:“公子,这剑莫非和那对夫妻有联系?”
李十三点头,说:“薛王终于在江南重遇那对夫妻。回来后,便将追随二人所记手札和旧物,连同洛阳的一处宅子,付之一炬。不久,薛王爷便溘然长逝。死后殉葬,只一幅画像,一把宝剑。玄宗每每想念幼弟,便让画师画薛王肖像一副,肖像所配宝剑,正是这一把。据说这个剑柄,暗合了那对夫妻的名字。”
手下人认真地看了图上的剑柄,只觉得线条流畅洒脱,别的也看不出什么。
李十三面容平静,声音平静:“而今,这把剑,重新现世了。”
这就意味着,或许传说是真的。
下属想来想去,又看了剑图,忽然恍然大悟:那日在归凤山上 ,周若愚使的剑,好似就是这把。
他面露惊喜,问:“那个小姑娘,或许是那对夫妻的后人?”
李十三点头。
那人问:“公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李十三说:“她的村子必定在水西山附近,村规严苛,少与外界往来,村内必定可以自给自足。若鱼武功高强,村内必然有武馆或者武学堂。她的母亲八年前死于归凤山的土匪手中。她的姐姐要嫁去幽州,如此远嫁,怕也不多,可算一个线索。你只细细排查,先将可疑的村子列出来与我看。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属下领命!”那人道。
李十三叹道:“非我不坦荡磊落。实在是麒麟困于浅渊,形势比人强。”
“公子历经磨难却大志不减,定然可以成就伟业。他们若能为公子驱使,效犬马之劳,也是幸事。”
李十三摇头不语。
主仆俩人陷入沉默。
许久,李十三才说:“我如今投靠水西寺,行动不便。外面都由你和李止安排。只两件事,我要叮嘱你。”
那人立马正色聆听。
李十三说:“第一,传信叶非花,长安和洛阳的三重楼,停止一切活动。李炎登基大势所趋,不必硬碰风头。第二,刚才的事,你知我知,就是李止也不得透露半字。”
“太妃那边?”
李十三眉头一皱,略有不喜。
那人赶紧低头。
李十三说:“李戈,我与母妃,如今虽然目的一致,但她的所作所为,我并不认同。你既然跟了我,就该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点。”
“否则,你还是回长安侍候吧!”
“属下不敢!属下愿追随公子!从无他志!”李戈跪道。
李十三这才说:“母妃的人,你也要适当弹压。”
李戈心中为难,想到这对仇恨多过爱意的母子,头就疼起来。
……
周若愚甩掉尾巴,又在山上绕了几绕,终于在夜里,回到黄柏村。
她小心翼翼地躲过村里的哨卡,直接到了村头。
即便深夜,村子里并不安静。
各家各户的狗都在狂吠。
周若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又紧着走了几步。
这才在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中,听清了吴婶的骂声:“千杀的!你个软蛋玩意!还敢嫌弃老娘脏了身子!要不是老娘,那几个丫头就完了……”
“你还敢打老娘!狗日的,被窝里没见你这么硬仗……”
吴婶强悍,又是一波少儿不宜的输出。
“若不是若愚那丫头,老娘命都被折磨没了!你个软蛋玩意,那时躲哪去了!”
“那丫头去杀土匪,走了五六天了!也不见人去寻!你们一群老爷们儿,也能放心!但凡我会点功夫…”
“村长不让去。”吴叔解释的声音低不可闻!
“不让去!不让去!”吴婶子一边重复,一边又狠狠地捶打吴叔。
“村长还不让你上我身上哩,你咋不听!”
打斗激烈,粗言入耳,周若愚抱着胳膊,笑嘻嘻地看热闹。
还是吴叔先看到周若愚。
他一边抱头躲吴婶的棍子,一边喊:“若愚!若愚!”
吴婶打得正尽兴,骂道:“你还敢提若愚!那丫头若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若愚,若愚在那!”
吴婶终于发现不对。
回头,就看一个绿衫小姑娘,叼着一根野草,笑得无法无天。
她先是一喜,然后拎着棍子就朝周若愚过来,嘴里也不干净:“挨千刀的小畜生,还在这嬉皮笑脸,越大胆子越肥了…”
周若愚看她棍子生风,是真招呼,也不敢再停,只得逃窜。
一边逃一边问:“吴婶,啥是软蛋?”
“不知臊的丫头骗子!看我缝了你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