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靳竹面上的笑意凝固,他整个人仿佛被夏颜修的一句话点醒。
这场拼酒量的比赛,他并无把花伊婧当作砝码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何,当夏颜修坐在对面那样得意地望着自己时,不争气的心里话脱口而出,不知不觉间,竟深深地伤害到了花伊婧。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婧。”温靳竹有些头疼地起身,目光直直凝视着花伊婧,生怕从她眼里看到愤怒之意。
花伊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温靳竹,我算是看透了你,之前你是怎么一步步把我赶出温府,如今又一脚脚地践踏我的尊严,我问你,你邀我入宴的目的何在?是讽刺我、挖苦我?还是想确认我是否还卑微地爱着你?”
她的咄咄逼人,竟让他一时语塞。他没想到昔日乖巧的她,如今会以如此尖锐的话语攻击他。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锋利的刀刃划开伤口,疼痛不止。
望着那张令他陌生的面孔,他仿佛听见有东西破碎的声音。
“你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他低声道,眸底辗转着无限哀凉,“我知道你恨我,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那我谢过你的好意。”花伊婧冷笑一声,漠然地转身,在众宾客的目光下离开了大殿。
温靳竹站在众目睽睽之下,面色苍白,手指无力地垂落,耳畔是上官雪莲的哭声、侍女们低声的责备、宾客们的议论,而他能听到的,却是花伊婧最后的那句感谢,仿佛将他的梦一掌击碎。
她果然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人,爱,就深入骨髓、不离不弃;恨,则誓死冷漠、绝然到底。
十指狠狠握紧,他心一横,在一波波讶异的目光下追了出门。
台下宾客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有人质疑温靳竹对上官雪莲的真情;有人怀疑花伊婧是否身怀迷惑男人的妖术;还有的不解为何夏颜修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
“喂,还不追过去?”身旁有个看戏的宾客戳了戳夏颜修,问。
夏颜修则是面带自信的笑,坐在软垫上不动声色地摇头。
追?还用追吗?刚才她的表现还不够鲜明?不过是温靳竹不舍得放开她罢了,这种小事,她自己能解决,就不必他出马了。
花伊婧一路狂奔,虽然不知道要往哪里跑去,但她几乎是使出了在学校八百米冲刺的力道,生怕下一秒就会有人拽住她的胳膊,更怕那个人就是温靳竹。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在她降低步速之时,一个强劲的力道将她拉扯住,迫使她停住了脚步。
不用回头,好像单凭彼此呼吸的频率、幅度,还有身上淡淡的清香味就能辨出那是谁。
“还有什么事吗?”花伊婧微喘着气,转过头望向温靳竹,目光就如那月色般冰凉。
温靳竹定定地望着她,那双陌生的眸不再盛满热情,他的心又是一阵钝痛:“你还在怪我,对吗?”
花伊婧冷笑垂首,沉默。
“本来,只是想通过这场宴会与你相见一回,没想到,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沉沦了。我没法形容心底对你的思念感,那一刻,我开始嫉妒站在你身边的夏颜修,他能名正言顺地搂着你,每天看着你,想对你怎么样就怎么样……”
“没错,那也是我心甘情愿。”花伊婧点头,同意他的话。
温靳竹一把攥住她的肩头,声音由于激动而变得颤抖:“但是他并不爱你!你明不明白!夏颜修从未爱过任何人,除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花伊婧一脸厌恶地拍开他的手,努力保持镇定,“这些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伊婧,你不能和夏颜修成婚,他不如你想象得那么善良……”
花伊婧望着他,眼里满含嘲讽之意:“也许真如你所说,但他至少还愿意对我好,可你呢?除了欺骗就是侮辱,你才是那个我最应该感到恶心的人!”花伊婧皱眉,一把拍开他欲伸过来的手,故意疏离地朝后退了一步,“所以别再靠近我了,你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当初爱上他,是因为初到这个世界,她对这里一无所知,甚至陷入困境时,是他给了她希望和力量,可是再三的打击和绝望的等待让她知道,心是自己的,轻易交出去后总有伤痕累累的一天,不能怪别人,只怪自己太愚蠢。
她知道错了,这场心与心的交付是她输了,她心甘情愿收拾残局后离开,只是为什么,他仍不死心地非要把她伤到体无完肤才算满意。
她恨他的绝情,更恨他现在的虚伪。
彼此沉默着,温靳竹只觉得空气中都夹杂着痛意。
她终于说出口了,她说她恨他,恨得足以让她感到恶心。
呵,他自嘲地笑了笑,缓步朝后退了几下,定住脚:“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去。”花伊婧一脸警惕地望着他,心里却猜测着难道是绿月?
“如果不去,你会后悔的。”温靳竹似是猜到了她会拒绝,面色平静道,静观她的反应。
花伊婧皱了皱眉,算了,最后相信他一回吧。
“好,我跟你去。”花伊婧点头,举步跟着他一起消失在黑暗之中……
“哗”一声,一泼冷水从天而降,将躺在地板上的绿月整个泼醒了。
她惊坐起身,眸光空洞地望着四周,四肢的疲惫感还在蔓延。
她来到库穴几周,每天干的都是最累最脏的活,有时吃了亏,却都是有苦说不出,但她从不流泪,她知道她的苦换来的,将会是小姐一辈子的甜。
她的命是小姐一次又一次捡回来的,她不怕为了小姐赴汤蹈火。
只是……绿月眯起眼,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环顾着四周,有些好奇:“这里不是库穴?”
泼她水的婢女一把将她拉起,为她理了理头发:“你已经出来了,是温少爷放的人,算你幸运。”
“温少爷?”绿月不禁有些诧异。
“嗯,他要带你见一个人,一会就来,你就在这等着,要是敢乱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那婢女指着她的鼻梁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绿月点头,坐在椅子上等待,心里有一丝小期待,温少爷带来的人会是谁?难道……
是小姐?
她的脸上顿现惊喜之色,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小姐一面,她的心跳得好快!这一切惊喜,来得太突然了一点!
原来温少爷还是在乎小姐的,也许是怕小姐担心,他亲自去和花夫人说,让她从库穴出来和小姐见上一面。
温少爷真是好人。她如此想着,忍不住焦急地站起身,踮脚心急如焚地观望着窗外。
“温靳竹,绿月到底在哪里?”就在她实在等不及想要冲出门外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并且渐传渐近,她惊喜地站在门口,看着那道房门缓缓打开。
“就在里面了。”温靳竹“吱呀”一声开了门,让花伊婧进去。
花伊婧探着头朝里望着,一张削瘦的小脸映入眼眶,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惊呼出声:“绿月……”
“小姐……”绿月喜极而泣,整个人扑在她怀中感受着她的温暖。
“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刚才差点没认出你。”花伊婧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样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绿月是思念小姐思念瘦的!”绿月扬起脸,调皮地朝她一笑。
花伊婧怀抱着她湿漉漉的身体,心里倏地一疼,她不在的时候,绿月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刚才一路上都听温靳竹说了,果然不出她和夏颜修所料,绿月是被花夫人抓去了库穴。
她曾听说过那个地方,无人知道那在哪里,也无人知道每日有多少人因为劳累和饥饿而死亡。为了控制人数,每日库穴给予的粮食都不够奴隶们吃,所以争抢是常有的事。
不过还好,绿月会武功,和人打架也从不吃亏,只是常会被人嘲笑唾弃,她在那里也没有一个朋友,每日与孤单陪伴,这样的生活能好到哪去!
“你放心,这次见了你,我不会再让你回去那种地方了。”花伊婧鼻尖一酸,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你们的确是回不去了。”
倏然间,一道尖锐的女声,带着胜利的得意从门口传来,刹那间,整个房间的灯光亮起,抱在一起的二人愣愣地朝门口望去。
花伊婧看着来人,不由得瞪圆了瞳孔,面色唰地苍白一片,揽着绿月的手指不禁狠狠地颤抖。
花夫人。
“你……你怎么会……”花伊婧颤抖着朝后退了一步,双腿发软,似乎根本无法站立。
花夫人扬唇冷笑,身后跟着一大帮侍卫,想必这次一定是有备而来的。
她侧过头望了眼温靳竹,得意地笑:“这次成功,还得好好谢谢太尉府与将军府的合作。”
花伊婧闻声,恍若如雷贯耳,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脚步朝后一缩,不可置信地望向温靳竹:“是你!”
是他!又一次欺骗了她。这一次,他狠心地把她往枪口上推了一把。
此刻,温靳竹面色平静地站在月光之下,一双黑眸深幽:“伊婧,我给过你机会。只要你心甘情愿回到我身边,就不必这样劳师动众。”
“好了,靳竹,废话不跟她多说了,我叫人把她送到你们府上去,她就任你们处置了。至于这个绿月,利用过她了就先关到库穴里去吧。”花夫人吩咐一番后,望着花伊婧扬眸一笑,“花伊婧,你以为你逃到天涯海角去?家族的复兴还未完成,就算你逃去了阎王爷那里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骗子……”花伊婧却听不见任何话,整个人瘫软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小姐!小姐!你们别抓小姐!你们想把我怎样都行!不要抓我小姐……”绿月一阵阵的哀嚎声逐渐消失远去,随后,花夫人也随着侍从们离开了,只留下几名精壮的侍卫与温靳竹,面对着一脸苍白如纸的花伊婧。
“起来吧,地上凉。”温靳竹实在不忍看到她这副模样,上前一步准备伸手拉她起来,却被她下意识躲开。
“不要碰我!”
“骗子!”
温靳竹蹙眉,看着她缩成一团直发抖的模样,蹲下身凝视着她:“伊婧,不要恨我,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