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绿月火急火燎地奔进阁内,却不见花伊婧半个人影,吓得她浑身发抖,她跑到内屋,疯狂地掀开帐帘,便见到了躺在水中睡得正香的花伊婧。
“吓死我了,原来你在这。”绿月叹了口气上前,探手试着水温,已经凉了,她忙取来挂在一旁的长丝巾,奋力将小姐从浴盆中抱出,用长丝巾紧紧裹住她的身体,让她靠在一旁的长椅上。绿月担心小姐着了凉,立即手脚利索地替她穿上睡袍。
“她怎么样了?”这时,温靳竹突然掀开红帐进来,焦急的目光定格在熟睡的花伊婧身上,终于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温少爷,您把小姐抱到房里去吧,我还要给她的寝室备暖炉,小姐刚才沐浴时睡着了,我怕她着凉生病。”绿月细心地帮花伊婧擦拭干净头发后,丢下一句话便从温靳竹身侧绕过去离开了房间。
温靳竹微叹一口气,伸臂将她拦腰抱起,她睡得安详,长睫轻颤,由于身体发寒,她嘴唇有些苍白,微湿的长发垂在腰间,有几缕搭在他的手臂之上,丝丝痒痒地触动着他的心,他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她身上。
他将她抱到床榻上,盖好被子后,便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头细细地凝视着她。
逐渐地,眼底染上一层惭愧之意。也许,真的是他太自私了,也许他们的遇见便是个错误。若他能认清自己身怀复仇大计,便不会被她的一颦一笑所打动,更不会像如今这样对她痴迷得疯狂,却又不得不伤害她。
他垂下眼帘,漂亮的长睫在脸部投下片片落寞的阴影。
爱她,却不得不把她狠心推离自己身边。
温靳竹静静坐在木椅之上,看见她手臂露在被子外面,忙弯身上前,轻抓住她的手臂放入被子中,目光却突然被手腕上一道明显的痕迹吸引了过去。
他眉心微蹙,坐在床沿,低头仔细观看,青紫色的痕迹,不像是受伤留下的,不深不浅,却像是深深印刻在皮肤之中的。他呼吸一窒,愣愣地将她的手收回被中,他猛然回想起绿月说过的话……
“少爷,快去看望看望小姐吧,她这一天都没用膳了,一直躺在床上睡觉,身体虚弱得很,方才还坚持要奴婢准备热水休息了……”
嗜睡,身虚,体弱……
难道!
他猛地拍案而起,震得床上安睡的人微微颤身。
花伊婧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床边却已经空无一人,但空气中还弥留着温靳竹身上淡淡的气味,她望着那空空的小木椅,唇瓣微扬,她知道,方才他一定是一直守候在这里的。
“小姐。”绿月搬着两个火炉走进房间来,见她睁着眼在想些什么,轻唤了她一声。
“嗯。”花伊婧侧头望向绿月,不及她开口便忙问道,“刚才靳竹是不是来过了?”
绿月面带疑惑地望了眼那空空的小木椅:“是啊,少爷明明刚才还在的,怎么现在人又不见了。”
花伊婧垂下双眸,眼神里总算多了丝笑意。只要她知道,他来过,他等过,他在乎过她,就够了。
哪怕他真的如绿月埋怨的那样,婚前婚后完全变成两个人,但只要她的爱还在,她就对他们的感情还抱有希望。
“小姐?”绿月见她无由地发着呆,唇畔却勾起丝丝浅浅的笑意,轻推了她一下。
花伊婧立即回过神来,愣愣地望了绿月一眼:“我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小姐,那少爷他……”绿月面色为难地望了眼门外,心里总有一丝不甘之意。
花伊婧扬手打住她的话,面色温润:“既然他还记得来看望我,那我就放心了。你也别替我担心,快去歇息吧。”
绿月望了她一眼,却只能微叹一声点点头:“我知道了。”语毕,她微鞠一躬后便出了卧室。
太尉府的正屋龙祥阁内,昏黄的灯影交错,屋内时不时传来翻阅书页的唰唰声与男子沉厚的叹息声,为这幽静的夜平添了丝沉重压抑的气息。
几乎是一刹间,伴随一声巨响,屋内的烛光猛然被掐灭,木门已经被狠狠踢开,只见身材高大的温靳竹站在门口,夜色之中,衬着惨白诡异的月色,他面上的神情尤显凄凉,更多的是愤懑。
温太尉未露出一丝紧张或讶异之情,反而如预料之中地探手取来火柴再次点上烛灯,昏黄惨淡的灯光照亮了他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也清晰映出温靳竹那急不可耐的神情。
“有事?”温太尉重新拾起书,靠在床头细细翻阅。
温靳竹不语,举步朝前走去,目光定定落在父亲的脸庞之上,他不可置信地颤抖发声:“伊婧身上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温太尉倒是没有表现出心虚的神态,反而扬唇冷笑,微眯着浑浊的眸望向伫立在面前的儿子。他确是长大了,也懂得为了心爱的女人厉声质问起他了。
“告诉我。”温靳竹咬牙出声,狠狠攥紧拳心,强劲的力道让骨节咯咯作响,昭示着他难以言喻的愤怒与不满。
温太尉放下书,目光深长地盯着他怨恨的双眸,依旧不发一语。
“我已经按照父亲的要求去做了。我忍下心不见她,不与她同床共枕,不与她多有接触,府里上上下下都传她受尽了冷落。难道这还不够吗?为什么,你还要加害于她?”温靳竹字字句句出自肺腑,眼眶内慢慢浮上一层湿润。是啊,为了她的安全,他宁愿狠狠伤害她,弃她于不顾,却决不允许任何人碰她一丝一毫。然而当今晚,看见她手臂上那条暗青色的痕迹时,他才猛然明白她为何今日如此嗜睡,身体羸弱不堪,脸色也极差,原来是中了毒所致!
温太尉静静听他悲愤欲绝的抱怨声,探手取来茶盏轻抿一口温茶,整个龙祥阁内便充溢着上等君山银针的香味。虽是种令人心旷神怡,情绪颇好的气味,却无法缓解温靳竹心底的半点愤怒,他拧着漂亮的眉立在原地,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温太尉冷笑,放下上等的青云茶盏,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丢到他手中,并没有抬眼望着他,只是自顾自地吩咐:“一天三粒,服用三天。”
温靳竹捏着药瓶的手微微发紧,依旧是一脸狐疑地望着他,刚欲开口问些什么,温太尉已经提前出声,阴冷的嗓音在空无一人的房内飘荡,显得尤为慎人:“这只是此月的解药,下个月,她还会病发,像今天这般身虚无力,日日嗜睡,想要拿到每月的解药,就需看你的表现了。”
听到此话,温靳竹即刻震惊地瞪圆眸子,略显重心不稳地朝后退一步,手指攥紧那药瓶,险些要将那不堪一击的小瓶子捏碎:“你是说,这毒无法根治?”
“呵。”温太尉唇畔带着讽刺的笑意,“根治的方法当然有,只要你越早忘记她,她的毒就会越早得到根治。该怎么做,你自己定夺,如何?”他分明是在警告他最好早点忘掉花伊婧,不要再心怀眷恋偷偷去看望她,或是一边练功一边想念她,否则,他不会交出解药,她的毒自然不会彻底根治,身体也会一点点虚弱下去……
他紧咬牙关,眉心狠狠拧起:“忘记她与否,并不是我能掌控的事……”
“那就狠狠地逼自己!”温太尉猛然出声,严厉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龙祥阁。
温靳竹低首不语,脸上依旧挂着固执的神色。要他忘了她,除非海枯石烂,天崩地裂。
“一边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与你最亲的小兄弟,另一边是一个与你毫无血缘关系却把你迷得团团转的女人。如果你能明智一点,我不会逼你到今天这个地步,花伊婧也不会因你而变成这副模样。说到底,花伊婧的一切苦难,不论是相思,中毒,还是日夜心痛,都是拜你所赐。靳竹,清醒一点吧。”温太尉翻身下床,由于年龄日渐增大,步伐也逐渐蹒跚起来,他一步步走向不知所措的儿子,目光内含着层层殷切之意。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忘记她,她的苦难会少受一些?”温靳竹颤抖出声,目光怔然地望着面前风烛残年的老人,心里不免多了一分心酸。
“嗯,不仅如此,为父也不会再那么操劳了。你母亲和弟弟也会很快回到人世,回到我们的家。”温太尉微笑颔首,意味深长地捋着胡须道。
温靳竹慢慢垂下双眸,一点一点朝后退去,最后猛然转身离去,很快成为一道奔波在远处即将消失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