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动身
“那是我的昔日的同僚失踪的第五天——我在自已新立的私人诊所了解了这个消息。或许在这个世道干什么职业都是辛苦且致命的,因此失踪称不上什么重大事件,当家庭医生,被撕票也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和他不过是点头之交,只是我实在记不清楚自已动身的确切日期了,就找了一个有点印象的事情来写。”
“我得承认,我输了——我倒是确切还记得自已曾经发誓,也曾经以为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天。”
“大约是中秋节前一阵子吧?除了等着宰客的商家,没有什么人过中秋节的——那些人里面包括我。”
“毕竟不论是十几年前的向导之战还是最近流行的基因玩笑综合症,都足以令人焦头烂额了。”
“我动身前往地处龙石森林北部的一座巨大的古堡——很难相信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我唯一的防身用品是一瓶过期了的辣椒水,赶路的干粮也是正好的一天一夜——这也意味着如果遭到什么巨大的不测,我很快就会成为一串数字,一笔保险金。”
“这次委托肯定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我的直觉告诉我。”
“这种病因不被标明却悬赏高额的,基因玩笑综合症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话又说回来,虽然我要命地缺钱,但是如果我死掉了,这保险金……似乎也没有什么去处。”
“但是死了便不缺钱了对吧?总而言之,我踏上了旅途——从未想过那是我最后一次。”
“作为一个泡在办公室和咖啡里的家庭医生,我的身体素质并没有那么好,但是毕竟保持着每天几公里晨跑的运动量,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
“在做好挺而走险的准备的情况下,这次的客户居然派了专人来接我——他当时的样貌我已经记不大清楚,大约因为全副武装的妆容,我也丝毫无法判断他的年龄长相。总而言之,有了帮手,一路的问题就没有那么大了——大概吧。”
“一路上根本没有给人走的路——本来我是那么想的,然而那场同时葬送了我们大多数人的父母的可怕的向导之战,给整片龙石森林夷为和阔平原一个水准,短短的几十年,显然不足以令那些生长在焦土之上的树苗发扬光大。如果不是那位来自城堡的仆从——这是他们的叫法,虽然有些过时我却也跟着习惯了。总之,侍从领着我走,这么乱七八糟的新路,如果没有人领着,这辈子我都没法到达目的地。”
“也是这位侍从让我定下了心——在遇到他前我一度以为是自已一味冒进导致迷失了方向——这是一个;有时候走过的地方根本难以想象是可以走的,比如直接从路旁边的灌木丛中央穿过。”
“谁知道呢,我说不清楚在森林里迷失和安然无恙地赴险,哪个更加安好。”
“一路上我从这位友善却寡言的仆从口中得不到多少信息;在他和我共进午餐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些食物的原材料,似乎鲜少拥有化学药品的难闻气味——当时的大部分便宜蔬菜,比如我的便当里的那款,都会有这种味道才对。”
“到了夜晚宿营的时候,这位来自城堡的朋友用最古朴的方式娴熟地升起了火种,弥补了”
“显而易见,不论是着装还是其他的什么,我要去的地方是一个真正的城堡,而不是哪位怪杰的便装派对。”
“‘你是一名医生对吧,’不待我答复,他就又只顾着自已往下说下去了,‘我想也是,毕竟之前那个医生不久之前失踪了,我们正缺人手。’”
“我沉默寡言的旅伴自始至终没有多说几个字,但是我们的旅途还算是愉快和平的。”
“第二天黄昏,大约过了30来个小时左右,我到了那座巨兔堡。城堡外面没有等,在龙石森林只有月光做伴的夜里,这样大规模的城堡实在很难看清楚全貌。”
“最醒目的是城堡左侧的高塔,用砖头木头的结构能垒到这种水平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了,保守估计至少要有十层楼那么高;高塔同时是灯塔,同时是钟楼,这样的设计下来,我不认识的黝黑字符后面的钟面放射着热情的熊熊烈火,将十二个数字和指针闪亮地刻在空中。因为塔的颜色很暗,就好像一面钟挂在夜幕中。”
“当时的我绝对难想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得到机会一睹整座城堡——这是后话了;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同样不确定自已要面对什么的病患,但是就那样进去了城堡。”
“城堡的内饰,无论是宽阔至极的地毯从门口延伸到楼梯,是大厅天花板上夸张尺寸却不开启的水晶灯,还是走廊里的骑士盔甲塑像,一切都好像童话故事的刻板印象一般;走廊两边都是点着火的老壁灯,火光摇曳,由相当精致严密的罩子封锁;我没有再多跟随那位旅伴多久,他就给我找了交接人,随后分道扬镳,消失在走廊远方。”
“两个人的互动只有眼神交流,我那个大部分时间沉默寡言的旅伴找来了另一名身材高挑、西装笔挺的老管家;管家先生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样子,脸上微微有些严肃的皱纹;听明白我的来意后似乎有一点惊讶,却没有在给我安排房间以外的时候说任何话。”
“管家的地位应该比那位侍从高——我的思维定势这么告诉我;但是就长期以往的结果来看,所有的城堡里的人,似乎是地位平等的分工关系。”
“老管家的态度冷冰冰的,却也不能怪他疏于待客;他当时给我申明了一趟关于各种生活设施的用法位置,在再三提醒我不要在七点以后离开房间,以后也只准许我被他‘请’出房间。”
“简单来说,来到城堡的第一天,我就被在豪华单间关了禁闭,甚至根本不知道我要给谁看病;这座城堡的一切细枝末节都需要我来发掘,可是或许老老实实也可以安安稳稳渡过日子。”
“本来我是这样想的,可惜没多久城堡就出了乱子。”
“大概晚上九点,在我到达城堡、收拾好为数不多的必要行李后,整整两个小时被丢弃在无人的角落里。”
“感谢互联网对穷乡僻壤的全覆盖,我在森林里的城堡里还可以上网冲浪。”
“可惜就这样,安稳日子就结束了。”
二,矛盾
“在我起身应门之前,门就被近乎狂暴的撞开来了。冲进门的是一位老妇人,是六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身份不低——根据后来的种种信息来看,两件事情我猜的都不错。”
“‘要我说多少遍,我们这里不需要所谓的医生!我们家里的这些事情外人不需要知道也不配知道!’她的双眼锁定我的一刹那,老人特有的叫骂声就如泄洪一般气势汹汹地杀进我的耳朵,刚刚刷完一段营销号视频的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她的怒骂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位老太太是非常典型,是那种形象全靠表情的类型,笑起来慈祥如母亲,骂起来吵起来怒目圆睁像个罗汉,骂人难听而且容易把事情发展从吵架发展到上手。”
“看起来我的病患情绪有些颠簸,不过生活在这样一片远离社会的森林里,随时需要提防龙人或者其他什么物种潜入进来,的确挺令人压抑;城堡太大了,我又很轻易地发现这里的住户是那样少,于是很多地方明明被壁灯闪着,却是显得阴森而寒冷。”
“‘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的,丧门星!扫把星!’”
“‘这位太太,请您……稍微冷静一点。’我动用老旧的话术安抚病患的情绪,却被直接上手来了一巴掌——我就说医生是高危职业。不等我再说话,门后面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响起来劝谏,听来是她的爱人。”
“我想的没错。”
“来者看起来年龄较长,身子骨却硬朗而挺拔;衣装简朴不失风度,头发比那位太太更加枯白一点,微微蓄着须的面容的褶皱也多一点,而那双眼睛,如鹰一般敏锐,我敢打包票,他比我前些年见过的枪法最精准的那个小伙子——至少在同样年龄的前提下,枪法还要更加高明。”
“顺带一提,这种眼神清澈清爽的人,绝对不会患上阿尔兹海默。”
“‘我再说一遍,是我请来的。’老先生低声话罢,伸出了一只相当干练的手臂来,意思是要握手。”
“说来惭愧,我把他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也许因为他的特征非常明显吧,是那种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家伙。但是连他的名字,我都不能记得。”
“安定好他的太太之后,他走在我前面带着我,去到他的房间。”
“老先生的气场很强大,和那位太太的碎步不同,他总是迈着和跑步一个速度的阔步,把三步并做两步走。长廊两旁的火光照得我们的影子不停抖动,以至于我不确定自已是不是因为长廊飘渺的寒冷而真的颤抖着;道旁的骑士盔甲两两对立,这些真货给城堡的威严提高了整整一个档次。明明我们是相当的身高,我却总觉得自已在他旁边矮了一头。”
“城堡的每个房间都很大,比起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套独立的设备齐全的户型,正因如此,每个房门隔开的距离至少有十步远,也就是恰到好处的三个盔甲架预留的距离;我没有来得及数是第几个房间,事实上往后的每一次到访,都是凭借着我记得房间的独特,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每个房间的房门上都挂着一面纹饰不同的小旗子,我的房间上面是一把镰刀——不论是不是和我匹配吧,本来我就只是一个外行人。”
“而老先生,他的房门上面挂着一个人形标靶,脑袋的红点处簇拥着花朵一般多的弹孔。”
“大概是注意到我异样的目光,他毫不吝啬地告诉我这是他年轻时用的靶子;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那是他对我的某种警示。”
“进了房间,他经过略微地一道琢磨,决定和我面对面坐在两个硬质沙发上;房间的壁炉比我那个大一点,里面的柴火却是差不多的量——这导致炉火的亮度显得有点可怜;火舌乱动着,噼里啪啦在木柴上蜷缩,屋里有点暗,很温暖却有点冷清。”
“老先生的卧室里有一台电脑,市面上几年前的……这是我没想到的。”
“‘在网站上把你雇佣来的就是我,’他毫不避讳地说,‘不知道在这里来了那么久,你有没有感觉这里有什么不对劲。’”
“老实说,我真没有感觉哪里不对,我当时大概是那么回答的:‘砖质结构有点寒,容易增加患相关疾病的风险;城堡里窗户少,空气会不流通,采光条件也差,这些队身心健康都有影响。恕我直言,老先生,您的太太有显著的易怒特征。’”
“我不该说这些的,虽然他没有表露出什么,但是他告诉我他爱人不是我的病患。”
“我可以明显感觉到他那双鹰眼中透露出来的犹豫和矛盾,火焰在他的双眼中似乎失去了光芒。他告诉我‘你的工作是确保城堡里所有人的身体健康,因为老的城堡医生不辞而别了。我希望你可以像他以前一样随叫随到,当然每个月会给三天回到人类社会的外出时间。’”
“‘老婆子,她对这件事情有点偏激了,都是那个占卜师惹的祸……我会想办法说服她的,不能为了一个预言就无差别地排掉所有人。’”
“请问……预言是?”
“‘家族传下来的一些老观念而已。’他年迈的的谈笑间透出了青春一样的朝气。”
“不管怎么看,看病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老头子不擅长撒谎;虽然很是好奇所谓预言的内容,但是我相信我自已应该不适合问这些。”
“城堡外墙很厚,这个在古时候是真正用来抵御攻城锤甚至是老式炮击的。主体总共有六层,一层是大堂和一些大大小小的待客厅,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室内的绿植园;通往二楼的有一个主楼梯和两侧的小楼梯,整个二层三层总得来说都是大大小小的卧室——每个卧室配备可以用来取暖或者热饭的壁炉,烟就顺着管道直接通到顶层的主烟囱。”
“除此之外,医生工作的医务室也在大部分人生活的二层,里面配备着消毒用品和大部分泛用性高的医疗器具。”
“二层三层各自有一个餐厅,厨房和食材仓库也是在三层布置着;三层以上,三层是老先生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祖祖辈辈的收藏品。三层的城堡外墙上有一些哨岗,还有一间花房,一座画室。四层收存着古朴的中世纪战备,老式训练场,同时还有一片阳台农田;五层一整个都是机械间,里面有各种机械材料,当然还有整座钟楼的核心。惊为天人的齿轮工艺与秘密的技术相互结合,带动着六层的堪称艺术品的钟楼没日没夜地工作。”
“‘哪天有机会,或许我还可以亲自带你在里面逛逛,哦对了,带上这个,从龙人那里淘来的新奇的小指针。’就他的话来说,这个指针可以帮助我找到从龙石森林外到城堡的路——领我进来的那个人,带着同样水准的工艺制品。”
“最后他告诉我不要随便去四楼以上的地方,便放我回了房间。”
三,秘密
“那天以后,我在城堡里干的事情不多,毕竟大家都是熟练工,在工作中受伤的几率也不大;在指定的值班时间外,我不仅可以在城堡里逛逛,甚至有机会学学厨艺,再种种地;实话实说,这样的工作,拿着一半的工钱都算不错的差事。”
“于是我容易加入的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在城堡里,和其他人一起,给”
“大概看我勤快,更多应该还是因为老先生在中间充当了不小的角色,老太太看我的眼神虽然不太好看,至少明面上也不再说什么了。”
“由于我经常当帮厨,切菜烧饭的时候免不了和厨子扯皮闲话——熟门熟路地做这些不需要太精细的活,总归会忍不住让人打开话匣子。当然我打包票,我们做饭做菜有戴上口罩。”
“一开始厨师夫妇和我还有些隔膜,几天之后,厨子就开始夸赞我切肉的功夫不仅精湛还非常优雅——用菜刀切肉,这个比取出病患的脏器舒适也容易多了。”
“别看我这样,在我拒绝多切患者一个肾以前我也是主刀水准。”
“有一天他突然问起我,是否注意到每次做饭,有多做出来的那么一份,由腿脚并不是太方便的老先生,把那一人份的饭菜送出去。”
“开玩笑,我当然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反常举动,但是我并不想惹是生非,城堡里的生活说不上是安定,简直就是在度假。”
“在一起把饭菜端上餐桌再一起吃完饭之后,我就很难见到厨师夫妇了——实话实说,在这个城堡里除了吃饭的时间,别的时候要遇到谁的确是随缘。”
“那天晚上,我没睡好。”
“除此之外,还有锄地,以前我很难有这种体验,我得说这种务农的感觉属实不错;这片土地大抵绝对是人工的结果,细致的土壤中没有一丝丝生物的痕迹,土质中严重缺乏生物质。”
“田地总是缺乏打理,我不确定是不是有别人打理这里,但是长势依旧喜人;在我尽情挥洒汗水之后,总能看到出现在训练场里,打着靶子或者和管家或其他谁捣鼓着冷兵器的老先生,盾牌战斧,刀剑战锤,虽然有些陈旧,没有磨砺锋芒,就种类上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整座城堡感觉不到阶级制度的味道,大家相处的和谐,有分寸而不会过于拘谨;除此之外,大家都很健康,很难理解一位家庭医生在这里除了打杂以外的作用。”
“四楼以上是不能去的,在我擦干汗水之后,有那么一次,老先生向我发起了决斗邀请。”
“‘不要因为我年纪大,就心慈手软。’开始前,他甚至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他的进攻相当敏捷,防守密不透风,拿着一柄剑就破了我的枪——虽然我动枪的水平也的确不敢恭维,我只是确定自已还算会用。老先生,即使年记不轻,也是有相当强大的力量,放在古代至少是一名武将将军的水准。”
“不出意外,我输了,能打七个回合,其实我第三个回合就已经力不从心了,剩下四个回合,老东西的速度明显慢了一档——甚至不是他太累了而是放了水。”
“战斗结束后他拍拍我的肩膀,给我的枪法做了一番专业甚至有些晦涩难懂的点评。”
“从此以后,我每天还会拨半个小时,要么在他旁边练习,要么和他对练,有时候老太太也会站在一边看,大概混的眼熟,她似乎对我已经没有太大的意见了,她会对我露出慈祥的笑容,我们有时候还可以打个招呼,然后我告诉她我下次会给她点带城里的东西,比如说花丝巾回来——她很喜欢荷花的纹样,顺便给老头子带点普洱茶,给厨师夫妇看看有没有好用的炊具。”
“是,我是他们和城市之间的连线,除了城堡日用品以外的新奇玩意,一般性他们会让我带,也算是给我找点事情干。”
“那以后的几个月,我都打消了要在城堡里干什么荒唐事情,直到那件事情发生。”
“我不确定,如果我不知道这一切,或许我就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也没有办法告诉你们这些故事了。”
四,森林里的老占卜师
“在确定了自已的长期职位之后,我解除了私人诊所的租赁,可以说完全是在城堡里住下了;每个月用两天的时间,给城堡里的伙计们买办必要的不必要的家伙事——而大家总会或多或少给我报销一点钱,因为他们要这些钱的意义并不大。”
“在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能听到有谁在大厅里用老唱片机放音乐,那肯定不是老先生老太太老管家,我知道他们有早睡的习惯。”
“后来有一次我偷偷向厨师师傅打听,他却不大认真的告诉我‘可能是城堡里的那个神秘住户,说不定老头老太有一个不见人的孩子也在这栋城堡里。’”
“这种绯闻一般的故事没有办法令我信服,后来有一天夜晚我小心翼翼地遁出去窥探,在听到一串急促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时,我知道我失败了。”
“依稀可见一个有些模糊的僵硬的魁梧的影子跑出拐角,依照它的速度我不可能追上,如果发生争斗就更不好了。大厅里那个和桌子连成连在一道的老式唱片机上,摆放着一片黑胶唱片,指针款款移动着,拖动摩擦,奏响华美的乐章。”
“显而易见,城堡里住着一个怪人。”
“我走到唱片机旁边,伫立在那里听了一会儿音乐——它的品味不错。”
“那天晚上,最后我没有取走唱片,第二天早上,唱片不见了。”
“大概是心怀歉意,大概也有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同一首曲子的厌烦,甚至可能有对它没有对我做什么危险行为的感谢,所以这次出行采购,我顺便购买了一张从古董店淘来的唱片,我精心挑选的古典乐。”
“在归途途中,我遇到了一个老奶奶;这种地方不可能有人,我刚看到她以为她是附近的龙人——她驼着背,弯曲的脊柱被布袋子一样的长袍裹住,袍子下面是鸡爪一样干枯起皱的手。”
“这样一个东西向我走来,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个老人,但是不清楚我停下脚步是出于对老人的尊敬,还是对这东西的害怕。”
“一步一顿拖动着,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脸皱成一团,宛如刚刚出生的泡在羊水里面十个月的新生儿一样,属实让我吓了一跳。”
“她绝对不简单。”
“‘别担心,小伙子,你眼前所见之物都不危险。’老奶奶的声音低哑却令人安心,仿佛具有魔力一般,我不确定这样令人麻痹的魔力话语是否代表着危险,可我无法反抗。”
“‘不要担心,我对你就如同根瘤对大豆,有益无害。’她靠近我,我不确定自已该不该跑,能不能跑,跑不跑的掉——老掉牙的老奶奶不会自已出现在森林里,如果她需要帮助,我就应该帮助她。她朝我伸出一只手,一只干枯如爪的手,轻轻低吟诵读。”
“‘年轻人总爱惹是生非,不愿意安分守已,年轻气盛欠缺考虑地出去闯荡,到最后竹篮打水居然也可谓是最佳结局。’她摇摇头叹息,‘别担心,我只是在找自已的孩子,’她如孩童般清澈的双眼与我对视,‘而你,孩子,你已经病入膏肓,所以你无法遇见我的孩子。’”
“我祝你找到你的孩子,奶奶。”
“‘谢谢你,善良的孩子,奶奶占卜,奶奶给你一个忠告。’她低声吟诵,半梦半醒一样对我说:‘现在回头尚可保全其身,如果坚持陷阵就要走下。破局,破局之要就在此处。’她的手有力地摁在我的胸口,身体右侧。”
“奶奶,我的心脏在左边……不过谢谢您。天气寒冷,您是否需要一点口粮?”
“‘奶奶有的是办法,另外记住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慢慢离开了,此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她已经远行,她带着恨意远走,而我在偿还自已欠下的债务。’她半唱的声音愈来愈远。”
“回到城堡,我安顿好一切之后,找到了城堡外交官——那个接我过来的、负责城堡一切采购贸易的侍从,向他提及这附近是否住着其他人家。”
“‘这附近不住人,’他说,眼中带着一丝难懂的复杂之情,‘作为过来人,我得告诉你,如果在路上看见什么东西,哪怕是令你呼吸停止的美人也不要多留——它们可能真的会让你的呼吸停止。它们说什么话都不要搭理,都只是让你停下脚步的话术罢了。’”
“最后他告诉我,遇到这种事情往反方向丢一把硬币就对了,因为大部分林中物都会被闪光吸引——他就那么做。”
“后来几天,我在夜里听到的都是相同的音乐——我的这位神秘住户似乎并不青睐我精心挑选的曲子。不过老先生依旧在吃饭的时候愿意播放那首曲子,然后和我们一起吃。”
“事情就这样被我抛在脑后,老奶奶说的每句话都在我的梦里回响,但我实在不愿离开这个如家一般的避风港;如果说有哪里出了问题,那便是老先生说的话,越来越少了。”
“他愁眉不展,心中显然有事。”
五,塔楼上的工程师
“在练剑的时候,老先生经过许久的思考,终于决定带我去到五楼。”
“四楼伸上五楼的距离,就已经需要极长的旋转楼梯来协助向上了;这些石头楼梯就是一处机关,由一个巨大的轮盘控制着,转动轮盘,一节节带血的阶梯从满是划痕的塔墙里探出来。”
“这座钟楼,通往一切事情的终点的楼;我不太确定答案,有一瞬间无数令人不安地想法飘过我的脑海,这血迹,这划痕,这座城堡的未知之处还太多了。塔的顶端是什么?是美满的结局还是地狱的业火?是不是,他要把我杀了?”
“我没有做任何事,他又是不是会那么做呢……”
“老先生是走在我前面的,单单是这个行为,就足以让大部分时候的我信服;不过那一刹那我变得十分多疑,我伸出手,扶着墙,我抓紧那一道道沟壑,看起来是在恐高,实际上是恐惧着别的什么。”
“最后我们安然到达了塔心,疙疙瘩瘩的大大小小的齿轮填充着这里,每一颗齿轮有力地紧密相连,互相填补对方的空虚,带动整个钟运作。”
“‘我想是时候向你道出这座城堡的一切秘密了,你是一个好伙子,已经取得了我们的信任。’老先生对我的评价,大致是称赞;在刨花扎堆的碎屑堆里,我看到了一只人形的向导,它用尖利的爪子刨着木板,然后有其他机械在这里运转,把刨花送到一个水车样的大齿轮里,齿轮水车再把所有刨花倒到顶上的灯塔,一切宛如一座巨大的工厂。”
“而这只向导,显然就是工厂的心脏。”
“我第一次和那么大只的向导打交道,在他不懈工作的同时分出心来,一百八十度旋转着自已的脑袋,那颗机械独眼被火光映照成橙色,模样有几分吓人。”
“‘你那天夜里见到的就是它,它在大部分时间工作,凌晨一点到三点,则会在大厅听音乐;它有点怕生,但是也是个能人,把这桩城堡装饰地井井有条,吞吐着我们额外的资源,但是是城堡中令人尊敬的角色。’”
“工程师没有离开位置的意思,被雕刻过的板材堆满整层;在老先生的领导下,我了解了这层楼的大部分惊为天人的器械;机器人工程师不会说话,它进入这个地方以后,无时无刻发扬着自已的创造力;它用自已的方法,观测着城堡的一切。”
“‘走廊里的那些油灯,有它在其实永远都不会缺油,’老先生说,‘它每天都会适当补充油量来确保灯的照明,通过模拟自然消耗,来掩盖自已的存在。’老先生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些的,但是小年轻你太冒进了一点。’”
“音乐嘛……是它打一开始就喜欢的。因为老唱片机固定在桌子上,桌子固定在地板上,所以就只能每天晚上下楼听了。”
“后来我每天的活动多了一项五楼之旅,我会给它擦去背上的木灰,会和它单方面沟通一些话,后来我甚至买了一个录音机把音乐录下来;对于我的存在,它一向没有任何表达,我们两个每个夜晚都在交流,却从来不在交流。”
“那天以后,我意识到了过去怎么样,在这座城堡里或许并不重要。”
“沉默是最好的保护伞。”
“这是一种奇特的友谊。”
“不过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给油灯加过油。”
六,我的病患
“每一段太平日子都可以持续很久,然而这次是我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从以前到现在,我学不会如何后悔。”
“在我观察管道,发现城堡冒烟的烟囱比住户多一个的时候,一切荒唐的遮羞布荡然无存。”
“我知道机器人不用吃饭,这座城堡里所隐藏着的秘密如同命运女神眷顾了标记一般,熠熠生辉吸引着我。”
“我展开搜查,久久一无所获;依靠直觉的行动是如此不简单而没有根据,但是在我推理出毛骨悚然的结论后,再也没能有所进展。”
“那个声音合乎事宜地在我耳畔响起。”
“‘现在回头尚可保全其身,如果坚持陷阵就要走下。’”
“我应该回头吗……我应该继续安定在现有的生活中吗?这可是我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我却忍不住要把它破坏掉了。”
“我靠着墙,喘不上气,大约是基因玩笑综合症发病的结果,在几天前就已经有了端倪。我靠着墙,墙却是一个暗门,向下延伸的长廊,通向无尽的黑暗。”
“坚持陷阵,就要走下……”
“我醍醐灌顶,头脑清晰清楚而又疼痛;我沿着台阶向下走,走了很深很深,墙壁变的潮湿,最后变成了夯实的土地;这里暗无天日,我想我应该带一盏手提灯。”
“我不是有手机吗?这么想着,我打开了手电筒。”
“情况并不乐观,越是往下越是感到阴冷——如果这里当真住人,他一定会被冻死的。”
“我走下八十一格台阶,遇到了我的病患。”
七,巨兔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粉色的巨大兔子型生物,我称呼它为兔子型,是因为它有两只长耳朵而且有毛;但是那不是兔子,绝对不能是;因为体型庞大,它的耳朵顶到天花板上又弯下来;这个房间绝对不是巨大的兔子笼,它比一个兔子的居所要整洁太多了;笼子里有床,有浴池和地漏;一根水管连接在旁边,这大概是它取得水源的工具。”
“一只巨大的兔子,蜷缩在庞大笼子的角落,明明是很巨大的身体却显得无比的小;巨兔在哭泣,用人类女性的声音。”
“在我看到这个的时候,我过去的生活就已经再也回不来了;但是我这么做了,我问兔子她为什么哭泣,她的耳朵不停和天花板摩擦,她没有听见。”
“我还没有勇气搭理一只这样的兔子,特别是我没有认清楚全森林所有的生物的前提下,你很难确保这样的东西会对你做出什么。”
“然而我只是后退一步就开始疼痛,我意识到这是基因玩笑综合症。”
“我一直是有病的,我的病症,使得我无时无刻不需要提防追杀;我有能力感受到他人的痛苦,所以我有能力意识到这点。”
“她是一个人类,一个异化的人类,这很有可能是基因玩笑综合症无数种症状中的一种。”
“我问大兔子她的具体症状,兔子甚至没有听清楚,听见我说的话。”
“我的身上,从肉里长出了坚硬的盔甲,可怖的病症再度与外界发生共鸣;苦痛灼烧着我的身体,基因玩笑综合症的某种特有磁场诱导着我的症状。”
“我是也是患者,我们这种患者在学术上属于交互型患者,在其它患者的影响下才会诱发病症;我的盔甲无比坚硬,但是和这些模样恐怖、荒诞不经的患者接触,最重要的应该是,坚韧不拔的心态。”
“是的,拖动这副盔甲,每走一步都带来钻心的疼痛;盔甲为我隔绝所有的伤害,但是它无时无刻撕扯着我心灵的创伤。”
“原来有一只巨兔,被埋在正好是我的处室下的位置,难怪每个夜晚我都疼痛难忍——我一度以为是城堡的潮湿寒凉。”
“我为我的冷漠致歉,为我的视而不见致歉,美丽的小姐。”
“我的救赎之道,把我从这种无尽的痛苦解脱出来的,正是,大善天下。”
“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铁做的囚笼已经被我撕碎了;我站在地下室中央,像是表里如一的骑士,也比面前的兔子更像一只野兽。”
“野兽模样的巨兔,在囚笼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伴随着刺痛的消失,我恢复了冷静,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是谁?’兔子问我。”
“一个医生,我回答。”
“‘安乐死医生?’”
“‘不,我是防卫过度的心理医生,专门治疗你这样的疾病的。’”
“‘我不想当兔子了……,每天夜里……我想要出去,但是最后我在白天都没有机会出去了。’”
“‘我想说老先生老太太是为了你好,但是这样你不会好受的,’我说,‘所以我们会找到一个折中的解法,在这期间……我晚上会来陪你。’”
“后来我走了,后来我每晚都会下去看看,虽然我很痛,但是有人比我更痛。”
“‘老先生的神色渐渐阴郁起来,城堡的气氛日益凝重;他有时候会看着我,关怀我的黑眼圈,讨论是不是要给我放个假。但是在我推脱之后,依旧没有说什么;最后为了避免被发现,我后来再也没做过破坏囚笼那样的事情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变成人的样子,因为我不敢在白天贸然而下;有时候我去花房去给她挑上当季的鲜花,于是我去花房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我靠近她的时候总会生长盔甲,我骗她说我不疼,其实我很疼。”
“后来有一次她在我的胸口,盔甲的沟渠上,用有些笨拙的,人头大小的兔爪子,拍上了一朵鲜花。”
他用自已有些僵硬的手摁住自已的右侧胸口的盔甲,那里已经没有一点花的痕迹。
“我不确定那朵花在盔甲上留了多久,一旦盔甲褪去,花也会消失;但是在盔甲出现的时候,不止一次她告诉我,她看到了那朵花。”
“现在花开着吗?我看不清楚,也摸不到她。”他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一点虚影。
“嗯,还开着。”甜酱用无法引起一点怀疑的口吻回答,于是他继续讲他的故事。
“她说自已大多数时候都不很开心,和我聊天的时候除外。”
“我很高兴。”
“我甚至有一次——简直是上头胡扯,我告诉她她可以去做虚拟主播——后来她真的这么做了;她的声音很甜,令她不幸的兔子的外形更是可以被完美的掩盖;在这城堡里,她可以用这种方式和外界交流。”
“我想正是因为这件事,或许因为她不敢和我说但是我暗暗猜测出来了;总之,后来事情败露出来了。”
终章,钟楼之上
“‘合同是明天到期,我想我们的确不需要一位医生,不过我们会记得你的。’对练完剑,老先生独自告诉我,‘这样,你可以回你家过中秋节了。’”
“我没有和他说什么,只告诉他要保重身体,这里的医疗条件不好。”
“结束了,这座城堡,机械师,巨兔,我将要带着病痛远行。”
“我做不到。”
“晚饭前,我坐在刨花堆里,和工程师说起这件事情;他停下手里的工作,从刨花堆里,拿出了我送给他的录音机。”
“录音机里放着我给他买的古典乐唱片。”
“他橙色的眼睛和我对视,他没有说一句话;他带着我走到那个轮盘,倒转齿轮,一节一节的向外延伸的台阶,将钟楼变成了一座可以攀登的高塔。”
“他用木板雕刻文字,问我是否愿不愿意上去看看。”
“和你一起吗?”
“和她一起。”
“我别过了他。”
“最后一个夜晚,我去找兔子;老太太早就想到我会来,冲着我就是一个巴掌。”
“‘我早就知道你会来!我早就说了我们家不需要外人介入,丧门星!’她把一条丝巾甩在我的脸上,但是我的脸长出了角质。”
“我不顾及她的阻拦,走到加固过的囚笼前,弯折铁柱,不顾及她恐慌的叫骂。”
“‘和我走吧,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一个很美的地方。’被囚禁的兔子没有反抗。”
“我带着她爬上阴冷的阶梯,穿过油灯闪烁的走廊。”
“我们冲上楼梯,这一层是厨房;那一层有训练室,今天我用过的那把长剑还倒在地上;那边是花房,我不确定我的胸口是否还盛开着鲜花。”
“我们爬上旋转的楼梯,那个老先生发疯一样朝我们开枪——主要是瞄准我;他的枪法高明,但是击不穿我的护甲;我们没命地顺着台阶向上跑,很快老人就放弃了对我们开枪的念头。”
“我们跑上塔顶,熊熊火光映照着那些数字,照亮她美丽柔和的粉色皮毛,照亮了她身上的弹孔;大约也照亮了我的盔甲,我胸前的花。”
“最后的中秋月光下,我们看清了彼此的模样。”
“谢谢你记录下我们的故事。”他的声音逐渐被齿轮埋没。
他的记忆回到那一天。
“不客气,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不应该被埋没。”她说,“我祝你中秋节快乐,也祝我们所有的读者。”甜酱收起笔记本,看着黑骑士重甲处的空空如也,整理衣装,“然后我想我可以给你开门。”
她打开门,向语冰问好后,消失在房间的角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