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
沈妩二叔沈贺与二叔母林姚芳均坐在厅堂上座。
沈妩父亲的侧室冬姨娘,与冬姨娘所生的幼弟北念跪在堂中央。
四岁的北念看见沈妩回来了,第一时间忘记了跪疼的膝盖,也忘记了上座威严的二人,对着沈妩甜甜地唤道。
“姐姐。”
沈妩对北念笑笑,方想上前将俩人扶起来。
沈贺神情微严地凝了欲俯身的沈妩,嘭地落下手中茶碗,陡然肃声道。
“阿妩,你一个女儿家总往外跑是怎么回事,说起陵州赵员外家的姑娘都夸乖巧懂事,谁想竟敢未出阁就私会男人,好好的名声毁了,门风败了。”
“你父母去世的早,北念年幼,便将你托付给了我与你二叔母,让我们为你筹谋婚事。”
“莫说昌华伯爵府还没透出口风聘你,就是真看上你做他家儿媳,一个堂堂伯爵府又辱没你什么了?”
“好好的家事非偷跑到你姑母家说道,传出去像什么话,今儿你是去庙里上香就罢了,要真去庙里做了些别的,二叔这老脸往哪搁,你堂兄仕途怎么办。”
“阿妩,你可不能将我们一家都害了,即日起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里做女红待嫁!”
沈贺骤发怒火,冬姨娘更是不敢起了,北念也吓得一激灵依偎在姨娘怀中。
沈妩动了动长睫慢慢收回双手,站直身子。
二叔母林芳姚的婆子们一找来,她便知道自已最近的行踪让二人怀疑了。
以为是自已露出了马脚,不想是合州的姑母来信,说她不满昌华伯爵府,欲请姑母说情面拒绝婚事。
沈妩以为姑母不帮忙就罢了,毕竟她也有难处,但好歹顾及一点自已与二叔二叔母之间的微妙关系。
竟直直说她不喜昌华伯爵府。
往日姑母不是个粗心大意之人,没想到父亲去后,姑母竟露出了这样的嘴脸。
不过幸好二叔母的奴婢们来时她已经出来了,没闹出什么大事。
眼下二叔和二叔母是想给她下马威,先拿了冬姨娘和念儿开刀。
沈妩敛目垂首,忍着难堪辩解:“二叔,二叔母,阿妩只是去静空寺为父母上香,别无他事,怎么就需家里的婆子气势汹汹去寻。”
“莫说阿妩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那种阵仗无端令人看去,万一让有心之人胡乱猜测,阿妩也没了脸面议婚!”
这话不假,谁家姑娘出门不是早带好了奴婢随从,偏偏已经出去了随后再追去一波。
活像衙差缉拿犯人,不得不让人猜想出了什么坏事。
沈贺是陵州知府,最知衙差拿人是什么阵仗,这般一听,心有余悸地盯着林芳姚。
随即林芳姚视线扫过一干婆子,婆子心领神会,忙解释。
“不不不,大人,二夫人,奴婢们去的虽急,但动静小,周边当时没多少人,奴婢们是恭恭敬敬请姑娘回家的。”
二夫人吩咐她们去接姑娘,看她别做出什么有的没的,但当她们到时沈妩已经要上马车了。
婆子们向来知道沈妩孝顺,这三年又三年的尽在家中守丧,去寺里拜佛为父母祈来生福。
丧期刚满,一时哪会跟不三不四的人勾搭。
林芳姚这般听完心才落下,但也暗恼今天有些冲动。
她眉眼透着丝丝精明,薄瘦削尖的脸颊扯出一抹笑,站起来走到沈妩跟前舒展眉头,拉着她的手安抚解释。
“阿妩,你二叔跟我还不是担心你,你说说,你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轻易出去遇见歹人了如何是好。”
她将责任引到冬姨娘身上:“话说回来都是这婢子的错,大嫂抬举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好好照顾阿妩。”
“你守在跟前不知多跟阿妩说说未婚女儿家胡乱出去的危险,只顾得照顾你这儿子等接沈家家产了吧你,我们阿妩真惨,就是她出去,你懒得陪不知跟我说吗,真该给你一顿板子长记性!”
冬姨娘心知林芳姚在挑拨离间,她位卑言轻,从前若夫人在,她不怕争两句嘴,现今哪有辨理的份,低头认错。
“是我的错,该寸步不离跟着姑娘的!”
林芳姚耍威风的话说完,又转回脸轻哄沈妩:“乖乖的日后就在家里,咱们的小佛堂也可以诵经祈福的。”
沈妩已经等到谢家表哥苏醒了,眼下举动也让二叔二叔母注意到了。
她再执拗与她们作对,不仅要不到出门的机会,自已保不齐要被她们关在家中令人严加看管,对沈妩来说终归不好,更会带累冬姨娘和北念。
她只期望谢家表哥一定要亲自来探探。
来了,看见她的现状,便是她携恩图报也要争来一条活路,不然沈妩真怕无门无路了。
她稍做听话,颔首应是:“二叔母,冬姨娘也不是有意的,您别伤了肝火,阿妩最近便不出去了。”
“好,我不动气也不动她了,”沈妩应的干脆,林芳姚不仅不计较了,还在她面前当着好人向沈贺维护道。
“看看,我就说阿妩听话,规矩人品也是上承的,哪是什么赵家姑娘可比的,就你瞎紧张,害我们阿妩差点受了大冤。”
“还知府大人呢,一点不会处理家事。”
沈贺抹了把老泪,身上的威严消失的一干二净,苦口婆心道。
“我是阿妩二叔,不为她着想怎么对得起去了的大哥大嫂。”
“够了够了,又提起阿妩的伤心事,”林芳姚佯装气瞪沈贺,斜过身子,拉着沈妩的手轻拍安慰。
沈妩对于二叔二叔母俩人一唱一和的做派,早司空见惯。
她低头,掩下眼中水光,摇头轻语配合:“二叔母,您别与二叔吵架,阿妩没事。”
林芳姚可不管,抱着沈妩继续轻哄,将贤惠二叔母的做派完美无缺地发挥得淋漓尽致。
偶然间,她一掀眼皮,在沈妩满头乌发中看见几朵素白的绢花,还有几支寡淡的珠钗。
沈妩是个美人胚子不假,就跟那刚开的海棠花一样,浓艳,秩丽。
一颦一笑无不挑动人心,天生一个让人着迷的模样,恨不得带回家里藏起来。
可不让昌华伯爵府的世子看中了,还替自已儿子捞到了贵人扶持的机遇。
但哪个富贵人家要看这小家子气的打扮,显得穷酸不大气。
林芳姚蹙眉不喜,嫌弃地将沈妩发间的饰物摘掉,随手把不值钱的绢花扔了,几支珠钗拢进自已的袖中。
“都除丧了,就别带这些晦气的东西,打扮鲜亮点,明日你就随我去昌华伯爵府走一趟,拜见昌华伯夫人,她可喜欢你了知道吗?”
沈妩好歹才除服,林芳姚这般便迫不及待让她打扮起来。
她心底泛起一阵恶心,看着丢在角落里的绢花没再吱声,浅浅点头作罢。
末了,沈妩再也忍不住与二叔二叔母虚与委蛇,她福身告辞。
“姨娘和念儿叨扰二叔二叔母太久,阿妩便带她们先回去了,二叔二叔母好好歇着。”
林芳姚爽快答应,但在沈妩走后她眼神示意几个婆子跟去盯着。
等一行人离去,沈贺不安地捋着胡子勾头打量沈妩的背影。
“夫人,你说这阿妩不会再动脑筋了吧,怎么这下说什么都应,我心里有些不安,别将婚事搞砸了。”
沈贺话落,林芳姚从袖中再将夫妹的信拿出来,早看完一遍,这会信封开着。
她轻蔑地盯着信,掂着哼笑:“从前大哥在时,你这妹妹可是除了大房一家谁都看不上,现在就只有你这一个兄长了,家中出了乱子知道寻你撑腰了,不惜把侄女给卖了。”
“咱怕什么婚事搞砸,沈妩的主意是昌华伯爵府主动打的,这陵州地界伯爵府最大,谁敢搅和。”
“她还能找谁求救,那谢家又不是她亲外祖家,人肯插手这闲事?”
“沈妩不过一个逝去的前布政使孤女,北念说是生来给她撑腰的,谁让大哥不争气没等北念长大就去世了,不给沈妩当累赘就不错了,嫁伯爵府已是高攀,谁又能说这门亲事不好我们不尽心。”
“嫁了沈妩,等着你儿子步步高升不愁婚事吧!”
就在一个时辰前,沈妩的姑母从合州来了封信。
家中丈夫想要纳妾,纳的是风尘女,有辱门楣,一旦暴露儿子未来考科举都要受殃及。
于是没法子了,来了封信请身为陵州知府的二哥做主,从前跟二房关系疏离,可不拿沈妩当人情了。
因而沈贺林芳姚两夫妻着急忙慌的让婆子出去寻人。
沈贺一听儿子的仕途就要顺了,搓着手流露一脸贪相。
出了厅堂,沈妩回到自已家中,她给北念青紫的膝盖上药,冬姨娘惶惶解释。
“姑娘,二夫人能找去静空寺不是我说的,念儿也没说。”
北念小小年纪发髻都还拢不圆,只能在头顶扎三个小揪揪,药上的龇牙咧嘴,不耽误他奶声奶气一起道。
“念儿没说,念儿不让人欺负姐姐,膝盖一点也不疼。”
北念的话逗的沈妩一边心酸一边想笑,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捏捏北念的小脸:“我当然知道,念儿最疼姐姐了。”
北念被沈妩逗得又羞又笑,把脸藏在了冬姨娘怀中。
沈妩见冬姨娘自责,出声宽慰:“姨娘,索性我长这么大也未去过多少地方,他们存心想找哪能找不到。”
“方才二叔母的话你听过就忘好了,母亲父亲去世,你与念儿就是我最亲的人,继续叫我阿妩吧,我们莫再生分了。”
冬姨娘全名冬素,是沈妩母亲谢清榕的陪嫁丫鬟,沈妩母亲就只有沈妩一个女儿,这些年操劳沈家家务累出了一身弱病。
眼看着时日无多,谢清榕不忍女儿日后没有依仗,便亲手把冬素提拔到了沈妩父亲沈征跟前。
终于在谢清榕死前看见冬素产下一子,谁想万事考虑的周全,却不知沈征竟也如此短命,未等北念长大托起家中便撒手人寰。
最终留下孤儿寡母三人寄人篱下在二房。
沈妩一出生就是冬姨娘在跟前看着的,她早将沈妩当自已的女儿了,夫人临终前对她又有所托,她的北念都是为了沈妩生的。
便是沈妩不要她,她都不会与沈妩生分。
冬姨娘欣慰应声:“哎!”
末了,沈妩默听屋外动静,偷偷附耳在冬姨娘耳边,透露道:“姨娘,谢家表哥已经苏醒了。”
冬姨娘一听,满怀卑怯的眼中露出殷切希望,她低声喜泣道:“太好了,真希望谢家还记得夫人,帮帮阿妩。”
……
静空寺。
“世子爷,吃斋饭了?”
“她明日还来吗?”
傍晚,杨意端着斋饭到苏醒的谢怀璋面前,手中正摆着斋饭,就听世子爷莫名其妙问出一句话。
杨意冥想片刻,反应过来:“世子爷说的是沈家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