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月朗星稀,闹腾的街市安静了下来。
小镇的好,在白天是很难看见的,因为人有太多偏见,看它小,总嫌不够大,道路太窄,房屋太矮,灰尘太多,车马太破,饭不好吃,酒不够喝,男人太小,女人太少……但只要到了晚上,这些偏见就不复存在了。因为到了晚上,睡觉是唯一的需求,在小镇睡觉,往往都能睡得很香。
有条件的可以先喝几盅再睡,更有条件的还可以搂着女人睡。
当然也有不睡的,这部分人通常都不是一般人。
一处荒废的宅邸内,聚集了上百来号人。
上百来号人都不睡觉,对于这座小镇来说,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这些人已经很久没洗过澡了,把身上的泥丸都搓出来的话,可以堆成一座土山。
丐帮伏羲分舵的舵主,“穿云鹤”史长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把一个金色的碗握在手里把玩着,眼里闪烁着贪婪。
他并不是觊觎碗里的金子。这个碗象征着权利和地位,对于数十万丐帮弟子来说,它是至高无上的圣物。当年朱元璋就是凭借一个普普通通的碗,熬过了艰苦的岁月,开始割据天下,最终登上天子的王座。之后,他命人打造了一个纯金金的碗,把它赐予了丐帮,以嘉奖他们对国家的巨大贡献。
这个金碗就像免死金牌,凭借它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就算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拿它没有办法。
掌钵龙头由此而来,他们负责掌管金碗,以守护丐帮在江湖中的绝对地位,只有被冠以德高望重之名的八袋长老才有资格当选。
史长风就是其中之一,与他同时并称掌钵龙头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山东许林锋,以“遁地蛇”之名著称。他擅使暗器,其独创的地龙锥更是江湖一绝。这地龙锥短小精悍,专攻人下盘,因出招隐秘,极难防御,即便是轻身高手也难以幸免。
另一个是湖北杨铁山,人称“过江龙”。传闻他是宋代杨家将后人,双手过膝,力能扛鼎。擅使长兵,棍、棒、枪、浆、长竹竿皆可为兵器。因自小在江上生活,其水性过于常人。多次率领丐帮弟子渡船击退水贼,在长江一带广受渔民推崇。还曾凭一人一船一杆,斜渡鄱阳湖,独挑长蛇水寨,奋战一天一夜,将那臭名昭著的黑白双煞送进官府。
他们三人约定好,每人掌管金钵四个月。到今夜,刚好四个月期满,接下来掌管金钵的人是许林锋。
但是许林锋已经失踪了十几天,帮中人多数都听到了一个消息,许林锋已经死了。
因为十几天前,他去赶了一趟镖,作为长盛镖局最出众的镖头之一,他加入到了那趟押送三百万官银的队伍当中。
现在谁都知道,结果是镖银被劫,全体官兵阵亡,镖师全军覆没,连车夫都被杀了。
大部分人都相信,许林锋也死了,因为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他的消息。
唯独一个人不信他死了,作为好友,杨铁山扛着一副棺材就去了京城,声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能把他活着带回来,也要把他的尸体装进棺材里入殓。”
史长风只盼许林锋死透了,这样一来,就只剩杨铁山这一个眼中钉了。
但这个人,他已经不再担心了,他已经得到了制约他的秘密武器。
“哐啷”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粗野的虬髯大汉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杨铁山扛着又黑又沉的大棺材回来了。
众弟子默不作声,谁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谁都知道结果如何。这中间纵然还有一些人存疑,但金钵好歹还在史长风手里,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毕竟这是两个八袋长老的纷争,他们这些刚入门才几年的弟子,无论如何也是说不上话的。
“杨长老回来的时机真是分毫不差,再过不久就要过子时了。”史长风笑道,言语里带着明显的讥讽。
杨铁山把大黑棺材重重地砸在地上,地面立时出现一个深坑,棺材就这样直直立了起来。
“老子当然要回来,今夜是许长老交接金钵的日子。”
史长风泛着疑惑道:“看杨长老胸有成竹的样子,莫不是已经找到许长老了?”
“哼,老子找遍了京城也没找到许长老的线索,几番打听才得知,那趟死人镖的尸身都被送去了开封城,被韩诗晨那个狗官藏起来了。”他气冲冲地嚷道。
“哦?竟有此事?”
“于是老子又快马加鞭地赶往开封,在几个兄弟的帮助下,摸进了开封府的义庄里,结果你猜怎的?”
“怎的?”
杨铁山开心地大笑起来。
众丐帮弟子不明所以。
“老子没有发现许长老的尸身,哈哈哈哈哈!”
他格外高兴,把最近一名丐帮弟子手里的酒壶夺了去,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史长风额间冒出了冷汗,问道:“既然没有发现许长老的尸体,莫非是许长老还活着?”
“自然活着,许长老号称‘遁地蛇’,哪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史长风悻悻地说道。
“枉费老子花了十两银子,定制了这么结实的一副棺材,看来是用不上了。等那家伙回了,老子定要让他赔给我才行!”
“杨长老长途跋涉,一路辛苦。来人啊,送杨长老去歇息!”史长风抢着叫道。
两名三袋弟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慢着!”杨铁山听出了史长风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老子一点儿也不累,白天还吃了顿大餐,现在精神得很呐。”
史长风脸上闪过几分寒意,说道:“杨长老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外面传来了更夫的钟声。
“史长老,三更天了。”杨铁山说道。
史长风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哪里肯愿意就这样把金钵让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送杨长老去歇息!”
那两名三袋弟子走上前来,试图从左右两侧挟住杨铁山,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顶飞了出去。
“杨长老,你无故伤我弟子,意欲何为?”
周遭的弟子都站了起来。
杨铁山也不遮掩,指着他手边的金钵骂道:“奶奶的,快把金钵给老子交出来!”
“笑话,金钵又不是你的,是整个丐帮的,我凭什么交出来!”史长风冷冷地回道。
“四个月期限已到,现在掌钵龙头已轮到许长老做了!”
“许长老现在生死未卜,于情于理,也应该由我继续保管!”
“就算许长老不在,于情于理,也该交到山东,给琅琊分舵的兄弟看管。”
“倘若许长老死了呢?”史长风说道。
“你怎说得出这种话?”杨铁山怒不可遏,喊道:“且不提许长老生死未卜,就是真死了,也轮不到你,老子都还没说话哩!”
“丐帮规矩,若是有一人在掌钵期间发生意外,就得重新决定新的掌钵龙头,以防止有小人施奸计暗算。各位兄弟,我有理由怀疑,杨铁山想独坐掌钵龙头之位,先杀害了许长老,现在又要来赚我。他带进来的这副棺材便是罪证!”
伏羲分舵的弟子都是史长风的人,现在齐刷刷拿起了手中的棍棒刀枪,把他围在了中间。
“直娘贼!”杨铁山骂道:“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何况在坐的都是丐帮兄弟,老子一个也不想打。够胆的话,你和老子出来一对一比试,若能赢,金钵归你,若赢不了,老子也不要,金钵移交给琅琊分舵。”
史长风就等他这句话,邪魅一笑,说道:“就依你。我话说在前头,比武论输赢,不准反悔。谁要是输了不认账,便永远退出丐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