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停了停,似乎在等待什么。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屋里还是那副变化了一半后卡住的模样,风从破损的门中灌进来,吹得烛光微微摇晃,却掀不起考生的衣角。
一时之间,似乎有些冷场。
眼见无法进行下一步,一号也懒得制造什么气氛了。它干干巴巴地继续道:
“可上学不一样。很不一样。
“上学的时间很早,我家里离学校又很远。尤其是在冬天,我每天要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起床,要么自已做饭,要么啃一点结着冻茬的随便什么东西吃。
“当然还是要做饭的。冬天嘛,不吃一点热乎的,实在抗不过一路的风。你们用过那种柴火大锅没有?我那时才十一岁,差不多大的都得好几个人一起,照顾了火就顾不上看锅,我一个人就能用好。”
一号又停了停。
实在是习惯问题。身为在这次副本当中上班的考官,它自然熟悉触发事件的每一个茬口。
故事进展到此,它应该笑看考生被驱使着生火做饭,每失败一次便有一个考生被灶膛里的火舔进去——而且要保证上课时间不能迟到,否则到学校后又是一番追逐战。
江凭风注意到了一号几次停顿,满屋子找人对一下心有灵犀。可各路考生要么装呆要么真呆要么发呆,还得排除一个看不见的,显得她左顾右盼格外显眼,像只上蹿下跳坐不住的猴子。
无论如何,她大约猜到了,考官讲出来的“鬼故事”当中涉及到的事件有一部分应该会变成真的,考生恐怕会被迫完成其中隐藏的任务。
一号的故事任务算是避过去了,之后的恐怕无法全部避开。
有收获就是好事。江凭风努力宽慰自已。
在意识到什么都不会发生时,一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但它已经无法抬起头,脸色再难看也没有人看得见,震慑不住任何一个考生。
啪嗒一声,一号脸上又一块脸皮滑落。
它骤然加快了故事的进度。
“可有很多人用不好。大锅大灶,本来就危险。我从小就听大人说啊,有小孩出事了——
“所以你千万别自已开火。
“所以你千万别自已开火。
“可是总归没人拦着我。要上学嘛,不可以迟到,大人也不愿意起,天还早呢,我替他们做饭。
“我家天天起锅早,有几次下学回来,我爹妈给我一顿好揍,问为什么不做饭。我说做了啊,然后又挨一顿,叫我下次等他们起来再去上学。
“那可不行,要迟到的。
“我爹妈没怀疑别的,死心眼非说我没做饭。我感觉不对,就请了几天假,专门做上饭假装走了,又在村后头绕回来。连着三天,第三天早晨我逮住两个贼!
“我一问她俩就说,是村西头的,没爹没妈,没人照看,大冬天的树皮都没得吃,看见我家冒烟就摸过来了,求我别说破。
“我说行。
“那时候心眼好嘛,见她俩挺可怜,就让她们每天早晨来陪我一块做饭,我稍微多做点,她俩稍微吃点,不许吃多了。从那以后我就不是自已开火了,也挺好。
“烧火做饭我可熟悉了,每次进厨房简直都不用看。敲开水缸的冰面,添水进锅,有什么粮食下什么;填上柴,划着洋火,点就好了。有人得用好几根,我用不着,有人得先拿一堆干草烂叶引火,我也用不着。
“我就是天生会点火的,陪我一起的俩人不行。她俩笨得要死,都不知道怎么活到这么大,还一心帮我的忙,赶她俩走就哭。
“好在有我看着,也没出什么大事。爹妈嫌我用的粮食多了,我说手病不好改,慢慢改,到底也没挨多少揍。反正就这么着,慢慢的,学校要放假了。
“我和她俩说,你俩以后不能来了,我没理由早起。今天早晨吃顿散伙饭,有缘明年再见吧。
“她俩说行。又可怜巴巴问我,今天能不能稍微吃好一点呀?
“我心里其实也知道,就这么让她俩回去,明年大概就见不着了。眼看是最后一顿,我就答应下来,问想吃什么?
“她俩说想吃肉,吃一点就行。我吩咐她们开锅点火,偷摸摸跑去切了两块指甲盖那么大点腊肉,那是备着过年的。
“这天的锅开得特别快,回头就见水汽冒得呼呼的。我不敢把腊肉丢锅里煮,怕爹妈吃出肉味来,就直接给她俩,说你们就这么吃吧,反正确实是肉就别挑了。
“她俩接过去,就冲我笑。我一眨眼——她俩就消失了。
“我一愣神,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想起我爹妈说过,有小孩自已开火出事了。”
一道火焰亮起。
一号身形扭曲,沉沉地道:
“我迷迷糊糊就感觉——那锅里浮起一张脸皮,灶里探出一个脑袋——还冲我笑呢。”
火焰升腾,考官团却没有鼓掌唱歌。它们托着腮,有节奏地摇头晃脑,仿佛故事听得入神。
一号保持白眼盯着江凭风的姿态,直到影子彻底隐没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