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人还是不少,没有座位。
施照卿像条泥鳅,滑溜溜地一下钻到后面去,找了个空位抓住后排座位前的栏杆扶着。
“林九,快过来。”
林九一边向别人道歉,一边往她那里挤过去。施照卿接过他手里一提袋子,指了指上面的手环叫他抓稳。
旁边坐着一个大爷,车子启动大爷身形不稳也跟着摇晃,他弯着腰,看了一眼施照卿抓着栏杆的手。
大爷欲言又止,抓了抓花白的头发,又看了施照卿一眼。
终于他按捺不住,张开了空闲的嘴,伸过脑袋指了指她的戒指,小声问施照卿:“戒指嗷。”
施照卿早就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笑:“戒指。”
大爷闭了嘴转过头,过了一站,隔了一会儿又问她:“你男朋友怎么不给你买带钻石的?”
说罢,他还往林九身上看了一眼。
眉心一跳,林九懒得讲话,背过他换了个手环抓着。
施照卿理解了一会儿大爷的意图,看见他满脸骄傲,向施照卿炫耀说她女儿出嫁,他女婿给他女儿买了多么大的一个钻戒。
施照卿懂了,附和说:“我男朋友没钱,还在念大学呢,戒指都是我买的,我觉得简单一点就好。”
“大学?”大爷转头看向林九的背影,满脸吃惊,这么显老还能吃得上软饭?
这一声不小,不仅大爷惊讶,连林九都忍不住侧过头来看她一眼,似乎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
“对,大学学费都是我供的。”
“姑娘,你别是被骗了。”
“不会的,我们很相爱的!”
施照卿一脸坚定,林九半信半疑转回脑袋,大爷吓傻了眼,“这这这”这了半天,不晓得怎么说她,攀比心也没有了,对她深表可怜。
“到了。”
后门打开,叫过施照卿,林九没有等待率先下了车。
这一幕让大爷更加坚定她遇人不淑,拍着胸口缓了好久。
穿街走巷,水泥路也走青石板也过,这条街的街景倒十分有一些八九十年代的样子。
将熄未熄的路灯,闪烁的霓虹灯牌,明亮的饭馆灯箱,一股冷白色的文艺气味。
回到九楼,施照卿已经输了密码走进家门,林九站在门口,看着窗外紫转深蓝的带密度的天色却犹豫了会儿。
于是施照卿又走出来,抱臂依靠在门框上,敲了敲门:“门别关。”
林九放下心走进去,换了鞋,走到客厅放下东西,观望了一会儿。
“厨房你随便用,我一会儿来帮你。”施照卿拖着两个箱子进房间,啪一声关了门。
一个冰箱里只有泡面的人,林九不觉得她会做菜,脱了西服外套,自已拎起一口袋的食材进厨房去了。
房门又被施照卿慌里慌张打开,太阳已经落山好久,她现在才想起来要给槐树浇水。
这棵一米多高的小树瘦瘦小小,连分开没有几根的枝桠都是细细一条,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却生长的很好。
绿叶肥硕,反着油光,今年开春才抽了一枝新芽,现在那叶子已经很壮实了。
施照卿放了水壶,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说给树听:“今晚上的夕阳很好吧。”
当然,树不会讲话的,她是在和自已讲话,用不着等别人回答。
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施照卿离开阳台,从椅背上挂着的外套里找出了林九的手机。
他徒弟打来的,还没听到他们说的什么,施照卿也接电话去了,这下是自已徒弟打来的。
施照卿踱步到阳台接听多相的电话,有些懊悔,把多相撇下后就忙活了一整天,忘记给她回消息了。
“师父,你知道你电话欠费了吗。”
“啊,不知道啊。”
“我给你缴费了。”
她走得匆匆忙忙,神色又如临大敌,王齐多相担心出事,尝试去追她,后面发现竟然赶不上她的速度。
打了一天的电话没人接,赶去她住的地方发现施照卿已经搬走了,多相跑了一天回到家,再打她电话就是欠费了。
无奈,实在是怕她遇到麻烦,多相又给她充了话费,试着再打,好在终于接通了。
“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你现在在哪里?”
“我搬到后弗这边来了,我在这边找了份工。”
施照卿听到王齐多相那边轻轻磕了一下茶杯,有一道清朗的男声叮嘱她小心点,多相应和嗯嗯两声,应该是站了起来走远了才说:“打工?你打什么工?”
“呃,中药材短距离运输兼空间管理负责人。”
对面沉默一会儿,大学生应有的智慧很快辨别出来她的搪塞:“师父,你在药店当伙计啊。”
“别这么说。”施照卿走到桌边,把酒品都拿出来放在饭桌上,两盒牛奶放进冰箱,电话夹在肩上,“你应该替我高兴,师父我现在有房子住了。”
“好了,过两天我来找你,庆祝一下。”
两个人吃,林九炒了四个菜一个汤,都是一些家常菜,色香是有的,味道就是普通的好吃。
四道菜施照卿格外钟情那道蜜汁排骨,夹了好几次筷,没有出声夸赞,得空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天已经彻底黑了,她可能吃太晚,饿的狠了,一直埋头小口吃着,顾不上讲些多余的话。
林九反而吃不下太多,捏着筷子瞥了好几眼桌上的酒瓶,闻着酒香口齿生津,再不控制自已,开瓶倒了一杯。
施照卿瞧见,跟着提起一罐啤酒,刺啦一声,扔了拉环,抬臂和他碰杯。
碰了杯她又继续啃排骨,林九早就放了筷子,提着杯子把酒小口往嘴里送,一边喝一边看着她吃。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文雅,小筷子送,轻轻的嚼,嘴边既不沾饭粒,咀嚼也没有吧唧声。
但她喝酒就不同了,抬头仰脖,长颈扬起好看的弧度。分明的下颚线,微张开的口,酒水倾倒,大口吞咽,喉间迅速上下滑动。
一罐啤酒就此入肚,林九跑过江湖,看出了几分豪气——江湖豪气。
林九把杯子倒满,提杯说:“乔迁新居,吉星高照,福地呈祥。”
“新家新气象,我们之间的误会全都翻篇,往后最重要的事,是抓鬼王千面玲珑。”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都放了筷子,桌面尽是残羹剩饭,地上喝空了的6个啤酒易拉罐都被捏扁了堆着,施照卿最后打开了草莓味的鸡尾酒当饭后饮料。
一个崭新的白色烟灰缸被施照卿从地上拿到桌上,一路都和她一起走的林九没有注意她什么时候买的烟。
此时见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盒香烟,抽出来一支,低头递到唇边熟练点上。
“抽吗?”
点上后她才想起来问他,林九只是盯着烟上那冒着烟气的一点红光,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琢磨明白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施照卿熄灭了一瞬间想要掐烟的冲动,照旧吐出一口烟圈。
焦香的烟味取代了空气中的油盐味,施照卿靠回椅背,尼古丁的入肺短暂带来了松懈,忽然又想起来自已是在戒烟。
看来是戒不掉了,施照卿指间夹着燃到一半的香烟,但也没有再送到嘴边,而是将眼神转向林九,忽然发问:“我能问一问吗?”
林九抿了口白酒,两臂交叠撑在桌上,问:“你想问什么?”
施照卿把白色的香烟搁在烟灰缸上,任它自由燃烧,一缕长长的白烟在两人面前徐徐升起。
“你是怎么死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怎么死的?林九皱眉思考着,我分明没死,是崔判将他送过来的而已。
一股不明来历的风从没有关上的大门闯进来,打散了那缕升起的白烟,烟雾后,林九展开了眉,反问她:“那你呢,你是怎么死的?”
施照卿一怔,低头看那乳白色的烟灰缸,缸里已经积了一截很长的烟灰,烟身上那一圈滚烫红光还在向上燃烧侵蚀,施照卿干脆捏着烟嘴把烟彻底按灭。
她的右眼机械般地抽搐两下,施照卿立马抬手按住,随后松了手,平平淡淡的说:“我啊,我是被蛇咬死的。”
“蛇?”
“对,毒蛇。”
施照卿看他表情是不解的,心里也疑惑了,难道他的情况不同于自已吗?可是不应该啊……
施照卿喝了口饮料,不死心追问:“说说你。”
林九实话实说:“我没死。”
施照卿笑了,摇摇头:“你没死?怎么可能。”
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总之自已确实没死。崔判说了,他还有一口气呢,这一口气要撑着,撑到他抓住千面玲珑,撑到他重新回到自已的身体里面去。
他总有一天要回去的。
林九不再多说,施照卿也不是杠精,这个话题就撇开了。
施照卿掌心合拢轻轻搓了两下,笑着对林九说:“其实啊,我们两个都有伤,不该喝酒的。”
“你高兴就好。”林九没在意。
掌心摊开,几片软软嫩嫩的小绿叶子躺在上面,施照卿把这几片槐叶递给他:“之前你送我叶子,现在礼尚往来。”
放下酒杯,林九不明所以接过尚还温热的叶子,疑惑看她。
施照卿轻轻笑出气声,指指他的脖子:“金叶划出的伤,不是这么容易好的,这是给你治疗用的。”
“多谢。”林九合拢掌心,攥着叶子放进裤子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