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躺在床榻上,佝偻的身躯深陷暗红色的天鹅绒之中。寝宫落地窗的罩帘拉开,薄薄的内帘却没有打开。对于将死之人来说,冬日难得明媚的阳光却毒辣如火。
些许光线照进内饰奢华的寝宫,暗色调的胡桃木地板显得更加昏暗,空气里充溢着薰衣草的香味,似乎是在极力掩盖肢体腐烂的恶臭。
易星尘一言不发的站在床榻前,盯着半梦半醒中的皇帝。宰相巫贤躬身告退已经半个小时,他就这么一直站在这里望着垂死的老人,眼神变化莫测。
一声轻微的叹息,皇帝从微寐中悠悠转醒,看到易星尘就在床头,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是看到易星尘的穿着,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
“山贼。”皇帝的声音虚弱却不改幽默本色,“第一次看到你穿的这么严肃。”
易星尘掸掸前襟,这是一套标准玄修灵装,纯白立领的长风衣绣着繁复的金线。
“我预感到这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因此正式了一点。”
易星尘抽了一把雕花的椅子坐在皇帝旁边,犹豫几息之后叹气道:
“最后问一次,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如果从现在开始隐姓埋名重归神秘,你应该还能活几百年。”
“真的…不亲眼看一看地球吗?”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易星尘有些动容,他此时有着异常强烈的感情。
只是无论他还是皇帝,都不是善于表达情绪的人。这一点,两人一脉相承。
“我是天虞皇帝。”老皇帝虚弱但态度坚决,“生于天虞,长于天虞,死于天虞是我的责任。”
这个问题两人已经讨论过多次,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都是不会被说服的人。这一点,又是一脉相承。
“说点别的吧。”
“后面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吗?想清楚传位给谁了吗?”
皇帝眨眨眼睛:“老大。”
老大也就是琴王琴钧。
听到这个结果,易星尘又是忍不住骂骂咧咧。
“既然是老大,你早点传位给他不就结了!”
“老大等了多久了,四千多年!安有四千多年的太子?!”
“你传位隐居,何至于不到万年寿元!何至于!!!”
易星尘情绪激动,老皇帝安静的等他骂完,这才接话。
“是我对不起老大,这么多年,我一直心怀愧疚。”
“只是……”
他伸出枯槁的手,似乎想在虚空中抓住什么。
“只是,权力的滋味如此美妙,令我永远无法放手。”
易星尘冷笑:“权力啥滋味?不就是带一帮狗腿子烧杀抢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么。”
老皇帝听了嘿嘿笑起来:“你当然不懂这种滋味,所以你是山贼我是皇帝。”
易星尘自讨没趣没有继续争辩,他知道这是事实。
“仲裁者的权柄也一并移交给老大?”
“是。”
“老大可信吗?”易星尘有所疑虑,“这些年,他的身上有很多我看不穿的部分。”
帝位还好说,无所谓是谁。但仲裁者的权柄非同小可,这涉及到天虞最根本的秘密,不能轻易授于他人。
老皇帝无奈道:“我也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其实最合适的人选是你,但你要回地球。”
“老大不会背叛,因为背叛意味着失去帝国。他等了四千年,知道该怎么抉择。”
易星尘点头表示认可。任何等了四千年才抓到手心的东西,一定会死死抓住。即使最强大的修道者也会如此。
“老九怎么办?”易星尘又问,“老大登基,一定会干掉老九吧?”
老九是栾王栾寓,他和老大的矛盾世人皆知。
“不会,已经安排好了。”皇帝这一点相当有自信,“我不会让小的们自相残杀。兄弟之间,争可以,不可下杀手。”
“对了。”皇帝问,“老幺你见过了吗?”
“见过了,真不错!”易星尘赞不绝口,“我最满意的就是老幺!”
皇帝笑:“你最满意?那你第一次见的时候对她胡言乱语什么东西,我当时差点忍不住想给你一巴掌。”
易星尘脸色一垮:“我当时也不知道这回事嘛!谁晓得你把女儿藏得这么深。”
“不是我藏得深,是狐女本来就没有父亲。”皇帝辩解,“我也是很偶然的机会才认出来。”
“她自已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远离这些是非。我看她的生活非常愉快。看到她开心,我也会发自内心的开心。”
两人同时露出慈祥的笑容。
“对了。”皇帝忽然想起来,“陆远那小子,是你的安排?”
易星尘眼神凝重的摇头。
“玄天?”皇帝再问。
易星尘更为凝重的摇头。
“嘶……”皇帝倒吸一口凉气,“那小子什么来头?”
“不知道,试不出来。那位女士应该知道,她不肯说。”
“那小子身上带着使命,但应该和我们无关,我们继续静观其变。”
皇帝点点头。
两人又聊了许久,不过皇帝的身体已经逐渐支持不住,他再次陷入恍惚中。
易星尘长叹一声,他深深的看着皇帝苍老的面容,想要永远记住。
在这一刹那,皇帝婴儿时的的样子,幼年、青年和中年时的样子在眼底汩汩而过。
易星尘忍着悲痛,起身离开。
在开门前,皇帝又一次出声。
“你从小教育我,要成为一名伟大的皇帝。”老皇帝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现在我想问,我……有没有做到?”
易星尘摘下眼镜擦了擦。
“当然是。”他说,“今后任何人问起来,我都可以这么回答。”
“别看我只是个山贼,但我的儿子,是诸天世界最!牛!逼!的皇帝!”
“你是我的骄傲。”
说完,易星尘跌跌撞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