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绞着绣帕,红唇咬得死死的,小脸苍白,双眼呆呆盯着面前的果盘…
此时云水伊的脑海中涌起涛涛巨浪,阴云密布,不见天光!
幸好旁坐之人注意力都落在了远处,无人察觉她的异样。
半晌,云水伊才深深呼吸,将一切情绪暂且掩下。
她是将军府的夫人,不可在外丢人,不可落了面子。
但……
人还未入府,他们便得这般打她脸吗?
好歹自个也做了他两年的妻子……还为他曾怀过一子……
然无论云水伊怎般想,在场无人能应她。
再向入口望去,身影已然瞧不见。
倒是谭竹珺,此时已落坐于不远处,正同人谈笑得欢。
身为礼部尚书嫡女,她才貌双全,且温恭自虚,一看便是高门大族里出来的贵女,向来极得人喜欢,京中各家娇小姐们莫不从之。
男女分席,中有石山草木遮避。
所以两两虽近,互相却是瞧不见的。
云水伊只能从石山那边传过来的声音,知晓季行止亦已落座。
待众人落了座,荷池人满,宴会主人公宁王妃总算出来主持大局。
宁王也露了面。
众人齐齐道贺,有不少人趁机献上花了心思准备的礼品。
其中尤以宁王世子所呈之礼最为出彩。
宁王世子周世锦所献乃一对镀金佛像,其由大夏朝顶级匠人打造,又在皇寺香火中浸染半岁,佛缘厚重。
而宁王妃是个喜欢礼佛的,这件生辰礼很得她心意。
众人献礼后,离开席尚有段时间,便有人提议,既然京城中的才子佳人皆聚于此,何不请几位出来,一展风采?
这般既能与难得的荷池美景相配,亦可作给宁王妃的生辰礼。
多人附和,觉得此般提议不错,宁王亦觉甚好。
于是几位在京城才名广传的公子小姐便被点了出来。
能在宁王府一展自身才华,自是好的。被推请出的几人亦不推拒,皆仪态大方地登台表演。
谭竹珺乃京城第一才女,琴棋书画皆极佳,毫不例外被人推选了出来。
既是生辰宴,谭竹珺打算弹奏一首琴曲,作贺礼献给宁王妃。
宁王府的下人手脚利落地将府中好琴搬了出来。
清风徐来,琴音袅袅,一曲终了,在场众人直接如听仙乐耳暂明,琴音散罢,仍沉浸于其中不能自拔。
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
这琴音造诣,非寻常人能企及。
云水伊遥遥望着那华光溢彩、众人瞩目的美貌佳人,心中顿生无力。
这般惊才绝艳之辈,岂是她能匹敌的?
谭竹珺已十七,这年岁的京城女子多已出嫁为妻,但她并未。
听闻她一直未嫁之因,实然是在等季行止……
这般景况,或许过不了多久,自已这将军府少夫人之位,就得让贤了吧……云水伊情绪愈加难以自控!
无知无觉地,精心修剪的指甲已经被抓进肉里,渗出了血,但她没有察觉。
沉浸于仙乐中的众人一时没有说话,荷池里兀地安静了下来,因此石山另一侧突传出的男声就格外显眼。
几乎整个硕大的荷池,都能听个清楚。
云水伊自然也听得明白。
“行止兄,你这专程让席风取无山大师的孤本来,是要赠佳人吧!”
说话之人乃宁王府世子周世锦,之前给宁王妃献上佛像后,他便在石山另一侧坐下,做主人家招待宾客。
云水伊对此人是较为熟悉的。
因其与季行止是好友,更是表兄弟,常常往来将军府。
而周世锦口中提及的无山大师,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乃当朝诗学集大成者。虽未入仕,但其流传出的诗作深受文人学子们的追捧。
云水伊受自家喜读诗父亲的影响,亦十分仰慕无山大师。
曾经她在祖父的收藏中见到过无山大师亲笔佳作,然父亲死后,不知哪出差错,孤本丢失了。
为此她很是遗憾,一直想再寻一本。
然大师孤本连京城权贵都难得,就她这么一个小女子,又何处寻呢?
就算寻得,也给不起那个价!
所以……季行止是帮她找了无山大师的孤本吗?
这般想着,云水伊被沉痛裹挟着的心,不由地有些雀跃。
她的夫君季行止,其实是在乎她的?
但下一刻,周世锦紧接着的话,却将云水伊的美好幻想给打破,本就含刺的心直接碎成渣……
“谭娘子可是问春诗社的结社人,行止兄你这专门找来的孤本,可是要送予谭娘子?正好我愁着怎么感谢谭娘子为母亲献上如此美妙的琴音呢。”
在场宾客听到有无山大师的孤本出现,本就极为惊讶,现一听是少将军专门为礼部尚书家谭娘子寻来的,不免议论纷纷。
却也觉得,如此珍惜孤本,就应落入适合之人手里,且不辜负。
便是适才奏了琴曲的谭竹珺,在周世锦话落后,也兀地脸红起来,一双杏眸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而与云水伊同坐一桌的夫人们,则向云水伊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里面的人个个耳聪目明,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京城。
是以大长公主有意让少将军娶谭娘子进门的事儿,她们也有所耳闻。
且她们听说,似乎少将军之前要娶之人,本就是礼部尚书家的谭娘子。最后是出了什么岔子,住在府上的表小姐云水伊才成了将军府少夫人的。
而前些日子,谭娘子又帮大夏朝胜了外邦,给皇帝赚足了面子。
向来同当今圣上关系很好的大长公主,应当很难放下让谭娘子成为自个儿媳的念头吧!
少将军英勇善战,谭娘子才学过人,两人若在一起了,那可真真是段佳话了。
只是可惜了这云夫人,到时候啊……怕是落不着好。
毕竟谭娘子还未入府呢,少将军就做得如此明显……
京城每日都有很多事儿发生,众人往往都是听一嘴听个热闹罢了,但今日这般架势,似乎传言也并非假。
被各夫人用异样眼光盯着,云水伊是再也坐不下去,那些眼睛似乎要将她的心都给灼穿,将她以往勉强遮掩住的东西,都给暴露出。
纤弱的身子不住抖动起来,满身只落下狼狈。
身乱心更乱的云水伊,只能惨白着一张脸,勉强着向各位夫人道自已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她站起了身,没再看别人如何模样,迈着小脚,以最快速出了荷池,身后伺候着她的秋水和夏莲也慌忙跟上。
走出宴席好些距离,云水伊才稍稍冷静下来,吩咐夏莲去跟大长公主说一声。
她自个则带着秋水先一步匆匆出了宁王府。
出了宁王府,云水伊并乘马车回将军府,她心情郁结,怎么也平静不了,于是带着秋水漫无目的走着。
身后秋水一脸担心,刚刚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她也瞧见了。
自家主子这明显是被伤到了心。
平日在府中,她与大长公主那边丫鬟来往时,也听过些碎言碎语,说公主想为少将军聘谭家小姐为平妻。
但再如何,少将军也不能这般直白白地打少夫人的脸呀。
她都看不下去了!
少夫人是个心软良善之人,平日里待她们院中的这些丫鬟小厮都很和善,从不轻易打骂发落。
所以现在看少夫人这被伤到心了的模样,秋水也忍不住跟着心痛。
一时却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慢慢的,两人踱步到了京城邑河边。
这是条贯穿了整个京城东市的城内河,河面来往商船不少,亦停靠着不少专门供人游玩赏乐的客船。
秋水眼一亮,她想到安抚少夫人的法子了。
因为她们行至的这河段旁,竟有一家名为“老李家”的点心铺。
这家的点心在京城名气大得很,分店开了不少,自家少夫人也馋这一嘴,每月都会让她来买上几回解馋。
没想在这邑河边上,竟也开了一家店。
而且瞧着那门面前排队的架势,生意还挺好。
她可以去老李家买些点心来给少夫人吃。
吃些甜食,总能缓解缓解愁绪,让少夫人心里好受些。
这般想着,秋水便向云水伊道:
“少夫人您瞧,此处竟有老李家,您不是最喜他家的芙蓉糕吗?我去帮您买些回吧。”
云水伊顺着秋水所指望去,果然就在前方拐角不远处,老李家木刻金漆招牌十分显眼。
她心中苦涩,其实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吃,但看着秋水那祈求的样子,知道这丫头是心疼她,便应了。
于是,秋水小跑着去买芙蓉糕,而云水伊则在邑河边的石墩上暂且坐下。
面对河水静坐,这一刻她思绪有些飘忽。
如果那谭家小姐真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她该如何自处?
云水伊出着神,不防突有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
那劲道极大,云水伊小小身板,受力止不住,竟直直地往前头栽去。
前面就是深不见底的邑河。
云水伊下意识回首,只见得一个大汉身影从身后快速闪过。
而河边光秃秃,没有什么可供抓手的东西,云水伊瘦弱身子往水中倾倒没有任何阻碍!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得极长,云水伊是个不会水的,而邑河水能行船,水很深。
可窥见的是,她如果真这般栽下去,只怕再起来的几率不大。
走马灯般的画面不断在云水伊眼前闪过,里面大多数是季行止的模样,还有幼时她和祖父学制香,和父亲学认字云云场景。
耳边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抓贼”、“不要跑”等字眼,还有秋水的哭喊“小姐”、“落水了”、“救人呐”……
这些声音都十分遥远,云水伊只觉自已在不断坠落,没有尽头。
过了好久,一阵寒意浸染了她整个身子。
她落到了水里。
意识到这点,云水伊不住在冰凉河水中扑腾起来。
她还不想死,至少这一刻她不想!
然不会水,云水伊愈是扑腾,愈是将更多的水灌入喉咙鼻腔里。
自小产后,她的身子就一直没恢复过来,平日里多是窝在房中修养,精气神匮乏。
此时仅仅扑腾几下,似乎就将她全身气力给耗尽,想抬下胳膊,都万分艰难。
然后,云水伊觉得自已真的没力气了,挣扎不动了。
于是,身子渐渐往暗黑河底坠去。
好像过了很久,她隐隐听见落水声响,但此时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更是冻得发僵。
想呼救,却只有更多寒冷将她裹着往下坠。
闭眼,黑暗将云水伊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