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他们说的是齐贵妃。”李公子压低声音在江箫耳边说。
齐贵妃啊。
江箫当然认得。
清瑜的生母因为早早过世，所以皇帝将他过继到了别的妃子名下。这名妃子就是齐裳，齐贵妃。
不过显然，谁管清瑜都没用。清瑜压根就没去和这位他目前名义上的母亲请过安，江箫见到的自然也少，只是偶尔会在宫内碰到。
皇帝非常宠爱齐贵妃，而今后位一直空虚，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想把齐贵妃捧上后位。只是碍于齐贵妃的身世平平，只是普通官员的女儿，位置贵妃就已经颇为微词了。
再加上把清瑜按在她的名下，觉得她德不配位的官员更是多了起来。即便是皇帝也没办法一朝一夕就封她为后。
江箫为数不多见到她的几次，都是看到她冷淡着脸不太好接近的模样。这样不好亲近的主子在宫内的闲言碎语多，但耐不过人受宠啊。
就是没想到民间也风言风语多。
李公子好像看热闹不嫌事大，半张脸藏在扇子后面就开始和江箫解释了起来。
“陛下宠爱这位贵妃天下皆知，但你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孟贵妃死后。”
李公子似乎没能想到江箫的答案，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或者……”
江箫眉头微蹙，几乎是和李公子同时开口。
“与北齐国求和后。”
孟贵妃死后，皇帝少了孟家压在头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心偏向了齐贵妃。而与此同时，与北齐交战的军队传来战败的消息，
李公子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江姑娘似乎已经理解。虽然皇帝宠爱齐贵妃是因为少了孟家的压制，但与和北齐国求和一同出现……难免遭人闲话。而今……齐贵妃的父亲，也就是齐知府，一年前去世了。”
“当今圣上宅心仁厚，可似乎……有点过于仁厚了。”
他说的不错。
与北齐的求和也是以一种近乎侮辱的方式，不仅每年要给银钱粮食，甚至还索要了一部分人民。
这让与北齐交壤的长垣苦不堪言，而消息流入民间后更是让人们一度低迷，而皇帝甚至还提了一个妃嫔的位份，沉迷享乐。
“但这似乎也与齐贵妃没关系，称她为妖妃似乎不太公平。”江箫微微蹙眉。
“公平？”
李公子睁大眼睛。
江箫此刻才注意到这位李公子的睫毛格外纤长，很快他就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起来，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那边的讨论声已经逐渐低了下去，大概是也怕真有官员找上门，哪怕是再醉的酒鬼也回了神，开始收敛了声音，只留下一些含糊不清的嘟囔声。
觥筹交错中，李公子的面容映照着琉璃的色彩，如梦似幻。他的嗓音也巧妙地隐入嘈杂的声音中。
“江姑娘真是可爱……妖妃这个称呼，对于那个齐贵妃来说可不一定坏事啊。”他笑眯眯道，“江姑娘看上去也是读过书的。”
“可知历来史书上只留有两类女子，一为贤后，二为妖妃。贤后往往意味着盛世太平，妖妃则往往出现在朝代倾覆前。其他的女子少有能留下笔墨的。”
“对女子而言，这两类……何尝不是同一种至高的成就呢？”
“哦？但我依旧记得史书上有记载的女官就不少，其中也有颇有成就的，李公子是想全盘否认？”
李公子闻言，笑容更盛。
“我承认，的确有这样一小部分女子……但你也知道，那只是一小部分，其成就在历史长河里不过一点水花，不被关注的一小页。”
江箫挑眉，有点无法理解这位李公子话里话外莫名的嘲弄。但他说的的确没错，无论是宁夫子给她看的书，还是清瑜手里的史书，其中关于女性的记载都很少，而且往往在比较边缘的地方。
“美貌，贤德……无可否认，这些才是那些人更加关注的，其他的不过是点缀在其周围无关紧要的装饰……”
李公子这番话甚至说得委婉，江箫并不傻，听得出其中的深意。
“这倒是让我有点好奇了。”江箫抱臂，“在李公子的认知里，若是有一位这样的女子，她有几乎能颠覆朝代的成就，史书该如何？”
“……”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
正当江箫以为他会回复一些诸如“女子如何能达到那样的成就”或者“那大概会化成很小的一个点被塞入犄角旮旯”的时候，却见到李公子的神色淡了。
他没有再看江箫，而是抬眼看着碧水间的屋顶。
那儿挂着很多红绸。
交缠，垂落，就像蛛网。
“……”他的声音很小，不过又重新看着江箫，“天色不早了，江姑娘就此别过吧。”
他走到碧水间的门口，又像想起来什么展扇微微扇动。
“对了，今日与江姑娘相谈甚欢，相信不久后我们会再见的。”
江箫看着他离开，又等待了一会儿，确认无人注意她后悄然离开了碧水间。
虽然刚才那位李公子的声音很小，但江箫依旧听得很清楚。
他说的是：
若是真有那样的奇女子……那么史书上恐怕连名字都不会有了。
江箫一直都知道这个时代封建，闭塞，性别不平等。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几乎切身地感受到了这简单几个字的重量。就如那样厚重的历史上，江箫甚至能翻到许多历代皇帝的趣事，却找不到完整的描述一位女官的。
大周当然也有女官。
但是女官顶多官至六品，江箫翻了史书，找到了官最大的也才四品官员。相比起来，皇后，太后手里的权力反而算大的。
真是……和那位李公子说的分毫不差。
只是现在来看……这大周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江箫能感到京城内的暗流涌动，无论是皇宫还是民间。
江箫回想起自已还打算出去“看看世界”，这下真是遥遥无期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储君的位置——同样，也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清瑜。
李公子……能这样说话的人，江箫不相信他只是个普通的贵族少爷。
